清晨的人工湖远远看过去,波澜不惊,水平如镜。但一旦走近,就会发现薄薄的晨风都能激起一层层的细浪,而细浪撞到了岸边,又缱绻着浪花回到湖中央。
周而复始。
一阵阵微风,一道道浪花。
来了又回,回了又撞向岸边。
但有些东西注定已经不一样了。
莫亦洵望着湖面出神,他回想起之前落水时,看到过泥泞昏暗的湖底,不知道如今那里是不是也和自己内心一样暗流涌动,天翻地覆了。
“我劝过你,和他早点结束。”裴睿轩语气并不重,但听起来竟然有些早说你不听的埋怨。
“对不起。”莫亦洵下意识又是一句道歉。
之前裴睿轩和他说,我不知道你一直喜欢我。莫亦洵想了很久,也是只说对不起。
“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吧。对不起。裴总,我想……”莫亦洵咬紧牙关,将思索了一晚上的解决方案说出来,“我应该离开飞邑集团了。”
离开集团?
等等!
裴睿轩当然不希望莫亦洵就因为这点谈恋爱分手的事情,就闹得离开集团。他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下属,一向尽心尽责,可以说找遍整个集团,也不会有第二个莫亦洵了。
他情急之下,拉住莫亦洵的手臂,劝道:“就这点事情,不至于辞职。你可以放个大假,休息一段时间。去个海岛,或者回老家待几天。”
裴睿轩说着,声音倒也低了下来。
海岛是莫亦洵给自己和江雪选的蜜月地点,老家他刚刚带着裴柯回去过,貌似都不是很合适呢。
莫亦洵感觉到他拉了自己一把,目光顺势就落到手腕上,看着裴睿轩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拽着自己,心里难免有点触动。
他抿抿嘴唇,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反问道:“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再留下恐怕对你也会有影响。再加上,裴柯应该不会想再见到我了。”
莫亦洵没掩饰话语中的失落,对自己的表现失望透顶,觉得更加没有脸面继续留在公司。
“你呀,太容易钻牛角尖了。之前也是这样,方案通不过就一个劲地自己整改,通宵达旦也在所不惜。除了工作就还是工作,其他社交也不考虑。你们这种情况,只是一个过程。”
“我们……我们这种情况?”莫亦洵陷在失恋的低落之中,熬过整夜的脑袋没有完全消化裴睿轩的意思,拧起眉头,“什么情况?”
裴睿轩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想让你们早点分开,是因为你们长久不了。”
莫亦洵闻言,低下了头。
“虽然我和裴柯是亲兄弟。但你知道的,我们同父异母,他是善柔阿姨唯一的儿子。他总得结婚。你也是独生子,父母一直生活在老家,应该也催着你结婚吧。你们总有一天要分开,难不成还能激情一辈子?”
“裴总?”
“好了,年轻人在恋爱结婚的路上走一些弯路,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有些人,遇到的是不太适合彼此的异性。你和裴柯遇到的是同性罢了。”
“……”莫亦洵发现自己对裴睿轩的滤镜渐渐消失了,他问道,“你觉得我们喜欢男人,只是一时糊涂?”
“呃,你之前喜欢我,后面不也喜欢了裴柯?给大家一点时间,都会放下的。”裴睿轩笑了笑,“裴柯是我亲弟弟,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学弟。你们两个对我都很重要。我劝你们早点分开,就是担心哪一天你们遇到合适结婚的人,或是爱上了其他人,彼此闹翻了。”
“所以,你是怕我们闹翻,才让我们分手?”莫亦洵脑子混乱了,感觉裴睿轩的逻辑是团乱麻,一点都解释不通。
“我纠正下,是想你们和平分手。”
“和平分手的话,我还可以继续留在公司,而裴柯也会按照你的要求进公司,成家立业是吗?”
裴睿轩眯起眼睛,他觉得莫亦洵解释得很对,但又有点维和。
“那我们要是不闹分手,一直在一起呢?”
“说什么胡话?你们是两个男的!”裴睿轩蹙眉呵斥道,“关系好一点,当朋友兄弟不行吗?就一定要谈恋爱?你们就算领证结婚,能有孩子吗?能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吗?”
“如果,裴柯不是和我交往,你也会阻止吗?”
“你当我闲?其他人闹分手,我会失去一个副总吗?”
当头一个棒喝!
莫亦洵突然很想笑,他一直喜欢的学长,果然是个宇宙级的大直男,根本就不相信同性恋这回事。
在他的眼里,事业很重要,孩子家庭也很重要。男人和男人之间,只能做兄弟,不能当恋人。
要是换一个对象。裴柯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裴睿轩只会当他们是打发无聊时光,不是认真的,根本就不会上心。
裴睿轩竟然是因为怕失去得力的下属,失去听话的弟弟,才想着劝他们和平分手。
他已经爱上裴柯了,怎么可能和平分手?
亏他还小心翼翼哄着裴柯回总公司,想着如何保持异地恋,如何在不被裴睿轩发现的情况下,暗度陈仓。
为什么自己没有多信任裴柯一点?
要是一开始就说出这些事情,告诉他自己喜欢过裴睿轩,但现在眼里只有裴柯会不会就没有乌龙了?
如果告诉裴柯,裴睿轩曾想要拆散他们,裴柯会不会和自己统一战线了。
至少,至少不会是裴柯被自己的大哥逼着分手,在没办法联络自己的情况,让人开了5个小时的车来找自己。
他都不敢想,裴柯在来的路上,是怎么过来的?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虚伪极了,一边答应裴睿轩会分手,一边又哄孩子似的劝他留在洛市?
裴柯担惊受怕一路,带着伤来找他,却只听到他一直喜欢的是裴睿轩的真相。
裴柯,他的裴柯该有多难过?
“裴总,我喜欢过你,但已经结束了。”莫亦洵谨慎而又严肃地说,“遇到裴柯,是至今为止发生在我身上最幸运的一件事。我很抱歉,让他失望了。”
裴睿轩觉得刚刚的一番苦口婆心可能要付诸东流了,因为他在莫亦洵眼里看到令人胆颤的决心。每次谈判胶着的时候,莫亦洵仍旧会坚持目标,眼里就会透出这种光芒。
是那种既然下定了决心,不拼到头破血流,不拼到鱼死网破,绝对不放弃的信念。
“阿洵。”裴睿轩想要阻止他。
“我会追回他的。”莫亦洵顿了顿,开口道,“辞职报告一会我就发到您的邮箱。姑州和寒市的项目,如果还需要我,那我就等项目结束后离开。或者,我可以当咨询顾问,和之后的负责人保持联络。”
“阿洵!莫亦洵!”裴睿轩万万想不到是这种情况。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说服莫亦洵,也让他知道自己正是看重他,才不得已劝两人和平分手。裴柯爱玩爱闹,也不能玩到集团副总的头上。
莫亦洵要是个女人,能嫁进裴家,倒也另说了。
但他偏偏是个男人,两个人之间能有什么结果?
“裴总,失陪了。”莫亦洵微微欠身,对着裴睿轩颔首,“我得去哄下男朋友了。”
“你!”裴睿轩气得光火,咬牙切齿,“你给我站住!”
度假村虽说已经进入试运营期间,但仍旧有不少的工人在期间施工,人工湖一侧也渐渐聚集了不少人。
裴睿轩即便动怒,也不会失了身份,大吼大叫。
莫亦洵想到这一点,大步向前,走回酒店,还特意摇了摇手,和他道别。
晨曦渐消,四月尾巴上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莫亦洵只给裴睿轩留下一个背影。
裴睿轩说的没错,莫亦洵之前喜欢过他,后来又喜欢了裴柯。经过一段时间,人都是会放下的。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让裴柯放下。
裴柯生气,他就让他消气,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大不了下跪认罚。
裴睿轩是他的一厢情愿,飞蛾扑火和自作多情,他崇拜的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学长,是一个驰骋商场,无所不能的领导。但再成熟,睿智,有勇有谋,也不会成为生活的一份子。
喜欢一个人,不可能只接受他的好。
莫亦洵或许对家人孝顺,对工作尽职,但只有裴柯见到他挑食,爱睡懒觉,毒舌,缺乏运动细胞,死要面子,争强好胜后还是喜欢他。
裴柯的年轻,天真,富有活力,充满干劲,是莫亦洵喜欢的地方。同样,他的小心眼,爱吃醋,偶尔偷懒,撒娇卖萌也是令自己心动的地方。
曾经莫亦洵不懂,他自以为裴睿轩是一切正面的形象,毫无缺点,十万全能,甚至为自己喜欢上的人如此优秀而沾沾自喜。
但现在他懂了,真正的恋人是见到了所有的不完美,仍旧会心动的人。
度假村酒店的试住严格按照计划进行,每次开放的楼层有限。昨晚,裴柯临时入住的客房,也在莫亦洵的同一个楼层,隔得并不远。
莫亦洵已经半跑着来到他的房门口,手指勾起,扣在房门上时,才感到了紧张。
裴柯不会那么容易原谅自己吧。
咚咚咚。
他敲了三下门。
房间里没有声音。
咚咚咚。
他又敲了三下。
门被打开了。
裴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水顺着滴到脸上,而脸上的伤过了一晚更加的狰狞,鼓包更肿,唇角颧骨的乌青更重。
他没有穿衣服,只是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上身胸口还留着莫亦洵前几天留下的印记。
“裴柯。”莫亦洵没忍住,伸手想要去碰他的脸,想问他还疼不疼。
裴柯往后退了一步,直接将门关了上去,连话都没有说。
“裴柯,开门。”莫亦洵有客房的万能钥匙,但不敢贸然刷卡进门,裴柯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他不想和自己有瓜葛。
继续敲了一阵,裴柯终于又打开门。
这一次,他换好了衣服,穿戴整齐,不露半分。
“莫总。”裴柯面无表情地打招呼,问道,“十八岁生日,我哥给我买了辆哈雷,就是你拿着钥匙威胁我当你助理的那辆车。听说是你建议他给我买的?”
莫亦洵微怔,先为裴柯见到自己立刻穿好衣服而难过,又为这无厘头的问题所不解。
“裴总之前是问过我,想给弟弟买生日礼物,但不知道选什么。我也没经验,就告诉他买辆车。后来,他问买什么车?我没有驾照,对这些不熟悉,就提议摩托车也不错。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果然如此。
裴柯冷哼一声,舌头扫过牙齿,无奈地抿嘴:“那是我最喜欢的生日礼物。”
莫亦洵燃起一丝希望,他无意中的建议,裴柯那么喜欢吗?
“你知道我喜欢摩托车吧?”裴柯的手指上正套着那辆车的钥匙,“我还说过,要一起兜风。”
“嗯。”莫亦洵点头。
裴柯盯着他看,好半天不说话,然后反手带上门,撞开他的肩膀离开。
“裴柯,我错了。知道你现在生气,我认错,你想怎么罚我都行,好不好?”莫亦洵紧紧跟了上去,想要拉住他的手臂道歉,“原谅我。”
“原谅你?有什么好原谅的?”
“对不起。”
“莫总真是客气,是我裴柯死皮赖脸要缠着你,妨碍到你追求真爱了。现在我退位让贤,不碍你的眼,还不行吗?”裴柯指了指莫亦洵跟过来的脚步,定住,“我想去骑会车,你别跟过来。”
“你去哪里骑车?我陪你。”莫亦洵从未想到,如此低声下气的话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但他丝毫不觉得难堪,面子算什么,裴柯对自己的冷眼才叫人难堪。
“……”裴柯甩了他一眼,“我可担待不起。”
这时,从湖边赶来的裴睿轩气急败坏地喝住两人:“莫亦洵,你留下!”
莫亦洵听到裴睿轩的声音,皱起眉头,回过身去应他:“裴总,我刚刚已经解释过了,辞职报告我会交。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辞职不批,还有你刚刚说的事情,我也不准!”裴睿轩觉得自己太好说话了,才让莫亦洵误以为能一错再错。
莫亦洵固执地还想说些什么,留在原地,等着裴睿轩走近。
裴柯早就听不下去两人的交谈,走进电梯下楼。
过了几分钟,哈雷轰鸣的马达声响起。
裴柯开着那辆中古哈雷从度假村门口的路上飞驰而过,车把手上还有一顶亮橙色的头盔,随着车身摇摇晃晃。
那原本是为莫亦洵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