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栩听见霍问铮几乎有些失态的追问, 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
越界的危险。
现在的霍问铮或许真的如同袁思容所说有些过于依赖自己了。
言栩虽然并不认同袁思容事事替顶流做主的行为,但是这样的交往, 尤其是与自己这样现在还称得上是“劣迹斑斑”的人物交往, 对于霍问铮来说,实在是一件再危险不过的事情了。
这不是言栩妄自菲薄,只是他突然觉得袁思容的防微杜渐也许并不是过虑,虽然她的手段实在太过强硬, 但言栩扪心自问, 倘若自己在她那个位置上, 看到一向如同高岭之花的顶流甚至开始祈求一个声名狼藉的、无论是势力还是财富都远远不及的小导演不要冷落自己的时候, 会是一个怎样的心态。
那种生怕这样一个有天赋有实力又足够幸运的、可遇而不可求的巨星行差踏错的恐惧感,无疑是难以消解的。
霍问铮不能丢开全世界只去拉着自己的手。
可就算他能, 自己也不愿这样做。
言栩在心底说, 现在疏远反而是最好的时机,霍问铮应该拥有最好的,他值得拥有最好的,自己不应该成为他光辉人生里的一个污点,一个...
绊脚石。
如果他真的为自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只怕多年之后也是要后悔的。
虽然他现在也许有点喜欢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 这样的喜欢足以持续一辈子。
也许很快,很快这样本不应该存在的感情就会被抹杀掉了, 他的人生里总有更美的、更好的、更般配的人。
而言栩不愿意看到有一天自己心里犹如神祇的青年用陌生的、厌倦的眼神看着自己。
所以, 就到这里就好,他们的关系就到这里就好。
想到这儿, 言栩突然后退了一步。
只这一步, 霍问铮的眸色突然深了一深, 那墨绿色的眼眸里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而现在的静谧,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言栩沉默着,眼中颓败的阴翳躲在长睫之下,负隅顽抗地抵挡着眼前这人如同利刃一般想洞悉人心的眼神。
这样的沉默是非常难熬的,言栩能感觉到霍问铮紧紧勒住自己的手腕,几乎像是要将它化作自己身上的一个器官。
就好像这样做,两个大活人就真的能够融为一体,从此亲密无间、再也不分离了。
此刻,霍问铮没忍住,正想说些什么,却看见言栩迅速抬起头来,然后说道:
“没什么阿铮,最近全组那么多人都要去E国,我实在太忙了,可能一时疏忽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及时回复你,你别介意。至于私人飞机的事情…真的谢谢你的好意,可咱们虽然拉到了新的投资,但预算还是不够所有人都去头等舱,E国那么远,总要飞十几二十个小时的,我作为导演,哪能自己享福呢,必定要和其他工作人员同甘共苦的,所以除了编剧老师跟几个主演去头等舱,我们还得留下来跟大家在一起,要不然多少不利于团队的凝聚力,我不想那样,作为导演,我应该做个榜样,否则人心就散了。”
言栩给出了一个明面上几乎无懈可击的解释,说罢他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霍问铮熟悉的那种若无其事的笑容。
他在努力地装作无所谓地微笑。
是的,努力的、装作无所谓的。
霍问铮对言栩的情绪变化一向相当地敏感,比如现在,他就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虽然在笑,但是眼底却有一抹无可奈何始终挥之不去。
这种无可奈何在一夕之间将言栩全部的骄傲都从高高的悬崖上推下,使他再也不能站在阳光下像往常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同自己说话。
他们的关系兜了一个圈子就又回到了原点。
一瞬间,霍问铮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像是一个无知的囚犯一觉醒来就被判了罪,然后言栩就开始单方面地同他保持距离了。
多么熟悉?现在的他又只当他是合作伙伴,而不把他当做朋友了。
霍问铮只觉得心里的烦躁与怒气怎么也压制不住了,毕竟他连朋友的身份都不会班组,又如何能忍受,他把言栩郑重地放在自己心上,而言栩却屡次不着痕迹地推开他呢?
“真的嘛?言栩哥,你别骗我。”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对言栩的话却一字也不信。
骗子。
霍问铮想,只要一有机会,你就总会骗我。
言栩看他语气虽然放软了,可眼里却仍带着残留审视的冰冷,他只能暗自给自己打气:
镇定一点,言栩,毕竟眼前的青年比你小那么多,别每次他盯着你的时候,你都那么心虚,好像老鼠遇见了猫。
所以他拍了拍霍问铮的肩膀,然后轻松开口说道:
“怎么会呢?我骗你干嘛?阿铮,早点去吃饭吧,下午还有两幕要拍呢。”
眼看得到的全都是敷衍的回答,他想要的真正的答案全总被逃避。
霍问铮眼神里的偏执几乎要抑制不住了。
言栩看着他像是雪豹紧盯着猎物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霍问铮见他惊慌里夹杂着心虚的表情,便上前一步将言栩逼到墙角。
“别这样,阿铮。”言栩几乎不能去看他锐利的眼神,他这样说,试图让霍问铮理智一点,“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不能跟你一起去。”
霍问铮刚想说话,却突然听见了嘈杂的人声,而后有几个工作人员的人影从拐角处映了出来。
他们本身就并不在一个私密的环境里,而现在这个一看就满是不正常的动作更是让人有口难言,如果被人看见…
言栩不敢想象这样的后果对霍问铮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于是他慌张向人声方向望去,大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却没想到,霍问铮低头突然沉沉地笑了一声。
他的嗓音本就非常优越,如今这一笑,竟也能听出性感的味道。
但言栩此刻心太慌张,于是就错过了笑声里嘲弄。
他突然恢复正常距离,只这一瞬,他身上的威压与暴虐尽数消散了,就像从不存在一样。
霍问铮又恢复成了那个理性地高倨于神坛之上的顶流了。
“好啊,我放过你了,言栩哥。”
他这话说得古怪,但言栩没时间去纠正他,只是眼神闪了闪,然后点点头,嘱咐了他一句“好好休息,下午还有工作”之类的话,然后就转身匆匆离去了。
就像是生怕晚了一分钟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会缠上来一样。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霍问铮默默攥紧了拳。
他总是看见他的背影。
一个又一个。
他受够了他的背影。
但霍问铮并没有追上去,他就站在那里,远处有人走过来,见到他如同一座俊美但无生命的雕塑,都露出了好奇又有些诧异的目光。
但他并不介意这样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心中却生出滔天的偏执与妄念,在这样无情的背影的刺激下渐渐长成参天大树。
“放过你了,绝不可能。”这句话轻轻在他唇齿间转圜一圈。
言栩,没有什么能够阻碍我靠近你,就连你自己也不行。
*
两天前言栩终于从京市回到了海市。
不仅是他,其他工作人员也都回到了家里打包行李。
今天一大早,他们就得从海市的机场集合,让后出发前往E国。
言栩洗漱完毕,把家里的所有水电检查了一遍,然后就推着行李锁上了家门。
来到楼下,他刚打开打车软件准备叫车,却在低头的瞬间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言导!”
言栩一抬头,就看见小由正从自己前方停着的车上探出头来热情地打着招呼。
“小由?你住这附近?”言栩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个时间怎么会遇见小由。
自从那天霍问铮说了那句诡异的“放过你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缠着言栩了。
言栩觉得自己怕是要失去这样一个朋友了,毕竟向自己这么不识好歹的人,恐怕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了。
但想到霍问铮没了自己这样一个拥有潜在危险的“绊脚石”后也许会有更好的人生,他虽然心酸但却又觉得有些欣慰。
这样的相安无事一直持续到今天,若不是突然看见小由,言栩几乎快要忘了他那天无意间听李桃说过霍问铮他们也是今天早上乘坐私人飞机前往E国,顶多也就比他们晚走两三个小时而已。
言栩看见小由,于是推着行李上前问道:
“小由,早上好,你怎么也在这里?”
“哦,言导,我得早点去机场准备一下,我们的飞机11点起飞,我不能赶在铮哥之后到啊,您说是不是。”
小由脸上依旧堆满了笑容。
言栩觉得有道理,霍问铮总是很讨厌别人迟到,于是他点点头,也笑道: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们E国见。”
说罢,言栩就想低头继续叫车,却再次被小由拦住。
“别啊,言导,您看我这车上还有座呢,您跟我走就行了。”
“这,这不太好,咱俩不是一个机场,我别耽误你的事情了。”言栩下意识想拒绝。
他觉得自己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应该麻烦霍问铮的助理。
“不耽误的言导,真的。”小由却一点也没给他拒绝的空间,推开车门就贴心地将言栩的行李放进了后备箱里,而从始至终,言栩甚至连反应都没来得及。
“真的不用,小由,我自己打车就行了。”言栩看着小由关上后备箱,似乎有些着急了。
“没关系的,言导,这早高峰打车太不方便了,您跟我走就行…”小由觑了觑言栩的神色然后说道,“您放心,我不会跟铮哥说的。您快上车吧。”
言栩看了看手机软件上的暂无车辆接单,又看了看车的后备箱,最后只好叹了口气,露出个无奈又羞涩的笑容对小由道:
“那就麻烦你了,小由。”
“不麻烦不麻烦,我的荣幸。”小由一看言栩同意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满脸笑容替言栩开门,然后自己坐上了驾驶座,并把两边车门都锁上了。
“那个,言导,您要不先睡一会儿,您看时间还早呢,怎么也得四十来分钟您才能到。”小由看了一眼身边的言栩说道。
言栩昨晚收拾了很久,今早又起得早所以现在确实困得很,于是朝小由笑了笑,就真的闭上了眼睛浅眠了起来。
小由看见旁边的言栩睡着了,心里的大石头才总算落地。
唉,总算没有辜负铮哥交给他的任务,现在只要把言导送到铮哥身边,然后那边飞机一起飞,那言导也就只能跟铮哥一起走了。
小由松了口气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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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问铮:“我放过,我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