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再见,惟安>第76章 内忧外患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搅乱了沈惟安的人生,说一夜白头也许太过夸张,但事实是他连悲伤的空隙都没有,沈氏月明集团这么大的企业突然没了话事人,上上下下都陷入动荡之中,即便他们不是上市公司,不会涉及股价波动,但创始人兼董事长夫妇突然离世,空出来的权力和利益,就已经足够让这家存在超过二十年的公司如一块鲜美肥肉,被各方势力如鬣狗一样垂涎围攻。

  在这种状况下,沈惟安决定暂停现下手中的一切工作,根据律师建议,接收沈旌和罗瑛的股份,接替集团CEO和董事长的位子,回国处理月明集团的事务和纠纷。

  这是一段异常纷繁杂乱的日子,父母虽已离世,但车祸后续仍需处理,与此同时,国内的各家媒体闻讯几乎打爆了他的电话,各种真实或虚假的传言漫天飞,他第一次跟国内的公关公司合作,召开远程新闻发布会并出正式的新闻稿,同时还远程跟月明集团的股东们召开会议,稳定集团的日常经营,并告知他随即会回国就任。

  堪称内忧外患。

  一切都不顺利,因为联系过虞姿这个知名投资人,沈氏夫妇的出国考察被抹黑为集团经营不善,出国寻求外资收购,沈惟安不用猜也知道是竞争对手所为,月明集团趁此被彻底打压为过气的不良资产,企业运营陷入成立以来的最低潮;且在这样的纷争中,月明内部的股东们并未对此做出积极响应,反而在被媒体问询,或参加一些活动时候公开发言,是因为沈氏夫妇独断专权才造成企业的经营困境,不仅坐实了月明集团经营不善,还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无法开口的逝者身上。

  沈惟安还未回国,便已经清晰的看到前方等待他的并不是什么平坦大道。

  还有他的家庭,在这样的时刻,他的妻子梅并没有站在他身边,因为新婚因为孩子掩盖了好些年的平静假象再次被无情掀开。

  沈惟安跟梅商量,希望她能跟他一起回中国,女儿尚小,沈惟安不愿这个时候跟妻女分开,并且他有能力可以照顾好她们。

  但是梅不同意,她生在英国长在英国,对另一个祖籍国家并没有什么感情,她直说自己无法适应,沈惟安心里很清楚,这不是什么对中国有没有感情的事,是她对自己的丈夫的感情,根本不足以做出这样的妥协退让牺牲。

  沈惟安已经习惯了在这场婚姻里的各种不和谐,但在这一刻,在他父母刚刚去世时,妻子竟也不肯丝毫体谅,令他的愤怒喷薄而出。

  他跟梅大吵了一架,屋子里一片狼藉,梅抱着女儿回了娘家,沈惟安在废墟一样的客厅里感到了深切的悲凉,和失望。

  他好像突然就懂了岳嘉明的那种失望。

  营营役役,空空如也。

  梅第一次提出了离婚,沈惟安不同意,他像是被触了逆鳞激了反骨一般,在这种痛失双亲的时刻,任何一个想让他再失去更多的行为,都被他视为仇敌,哪怕是自己的妻子。

  他怀着一种偏执的愤怒拒绝梅提出的全部要求,而后提出自己的条件,他一个人回中国,一年或者两年,直到沈鸣玉毕业后可以回国接任,梅留在英国,在这段时间内他不干涉梅的任何行为,换言之,婚前梅曾经提议过的那种互不干涉的开放式婚姻,现在沈惟安接受。

  他也说不清现在对这段婚姻和梅还留有多少感情,一个人陷入深切的失望,所有的感官都是混沌的。

  他没有对岳嘉明讲这些,此时似乎也懂了,为什么当时的岳嘉明不想谈论伊森。

  多说无益,不过是。

  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做了暂时的,妥善的安置——父母的车祸事故处理完,英国公司的业务结束了一部分,另一部分请了职业经理人,沈鸣玉的车祸事故处理完并让他提前返回了学校,月明集团的一系列事情暂时稳住,跟梅的谈判有了个虽然不好但好歹是个结果的结果……在这一切之后,才有片刻的宁静留给他去悲伤。

  回国前的那个夜晚岳嘉明来沈惟安的家里送行,这还是沈惟安结婚后,岳嘉明第一次来他的“新家”,其实已经不新了,一个很宽敞的大平层公寓,地段不错,距离岳嘉明高中时住的公寓不远,岳嘉明怀疑沈惟安是故意买在这一带的。

  客厅里有两只收拾好了的大行李箱明天一早会被带走,其他家当都被盖上了防尘罩,沈惟安拿出两只玻璃杯和一支高登麦克菲尔,说还好你在,不然没人一起喝它就浪费了。

  岳嘉明本以为是夫妻一起去中国,这时才恍惚觉得事情跟他想的不一样,问他:“梅不跟你一起?”

  沈惟安心平气和:“对,我一个人走。”

  岳嘉明接过酒杯,看着沈惟安:“你们还好吗?”

  过了半晌,沈惟安才说:“不知道,我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

  从父母去世,他一刻都没有空下来过,脑子里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塞得满满,连悲伤都无暇顾及,现在妻子不跟他走,他愤怒过后心里却很清醒,其实他根本顾不上,这件事排在许许多多更迫切的事情后面。

  他的心情,也排在许许多多的事情后面。

  他说:“我现在觉得,命运有时候真的很捉弄人,我用了那么多年去建立所谓自己的生活,拼命挣脱父母给我安排好的路,然而现在却主动要放弃这些,回到父母曾经安排的那条路上,就好像,命运是个轮回,它用现实告诉我,一切不过殊途同归。”

  “甚至,用更宿命的方式去想,如果我早就认命,听从父母的安排,毕业后就回国进集团做事,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还好好活着。”

  “然而我要抗命,命运就用它的方式告诉我,你抗不过的,不仅要回到原来的路上,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岳嘉明明知这是人过于愧疚才会说的话,将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可是他也无法安慰沈惟安“想开点”,这世上所有的苦难与悲伤都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如同沈惟安爷爷去世时一样,岳嘉明能做的唯有陪伴。

  这个夜晚他们喝掉大半瓶威士忌,岳嘉明觉得幸运的是,所有人生不得不经历的困苦时刻,他们总是还有彼此,平安无事可以经年不见,可是一旦对方有事,千山万水,也必定来相见。

  岳嘉明已经有些醉了,而沈惟安却似越喝越清醒,他双眼铮亮,在这个通宵未眠的夜里记起了许多过往,又想到了许多以后。

  “岳嘉明,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时那个克兰?”

  岳嘉明醉意朦胧,点点头,那是他们生活中出现的第一个同性恋,给了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反应,令岳嘉明兴奋难安,而令沈惟安恶心呕吐。

  “后来,大学毕业后我又见到他了。”

  “他怎么样?还跟那个人渣朱利安在一起吗?”

  两人并肩躺在地板上,沈惟安想了想,说:“没有了,他在一个政府部门工作,我当时开第一家公司去办一些手续,他见到是我,还给了我一些便利。”

  “后来我为了谢他,专门请他吃了顿饭。”

  这些岳嘉明都没听他讲过,他恍恍惚惚地听着,侧头笑了笑说:“你那时候不是应该挺讨厌同性恋吗?还跟他吃得下去?”

  沈惟安也忍不住笑了笑,说:“的确有些膈应,但一码归一码,我那时候开公司,如果不是他给我许多指引,恐怕没那么快能办下来,吃饭的时候聊了下英国的经济情况,又聊了下高中那些同学都在干什么,其实我连他们很多名字都记不住,就只嗯嗯啊啊的听着,然后他问我,岳嘉明在做什么,怎么样了?”

  “你怎么说?”

  “我说你在纽约,至于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岳嘉明真的醉了,明明躺在地板上,却仿佛躺在动荡的的海面,沈惟安的话如深海鱼群的低语,远远近近的涌进耳孔,却意义不明。

  那是他们“失联”的两年,沈惟安继续说:“克兰很惊讶,竟然说,我以为你们俩肯定早就在一起了,他那么喜欢你,怎么会没有联系啊。”

  沈惟安自顾自笑着,说:“克兰那个人,自己是个gay,看谁都像gay,我那时候有点生气,他误会我就算了,怎么能这么看你,就冲他说,岳嘉明不是gay,你少拿你那套去看别人,我跟岳嘉明也不是那种关系。”

  “结果他特别不可思议,摇头说他不会看错的,我那时……一下就火了,明明是请他吃饭,结果跟他吵了一架,现在想来,真是幼稚……而且他还真没说错。”

  沈惟安转头,岳嘉明闭着眼睛,呼吸平静悠长,他已经睡着了。

  沈惟安碰了碰他的肩膀,低声说:

  “岳嘉明,你那时候……真的有喜欢过我啊?”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不是劳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