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再见,惟安>第69章 无望的重合

  这是岳嘉明第一段真正意义上的恋爱,虽然从开始到后来都没有经过所谓刻骨铭心的激动时刻,但他在这段感情中感受到另一些东西,曾经所定下的那些预期基本都实现了。

  伊森简单、赤诚,对他极其依赖,睡觉的时候喜欢把头埋在他的颈窝,他们在一起从未谈论过深奥的话题,相比起把这段关系称之为恋爱,岳嘉明更认为这是一种陪伴。

  他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伊森是那种很容易高兴和满足的人,岳嘉明给予对方所需要的,却并未超出某种安全范值,他不会倾其所有,也不会奋不顾身。

  更不会为伊森发疯。

  但这种平和的恋爱方式他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是个好男友,物质和该有的陪伴都不曾吝啬,只是再多也没有了,叫他掏出心给对方,那太为难了。

  好在伊森也没有提出过这么令他为难的要求,他总是说嘉明你真好,你对我真好,我好幸运可以遇见你。

  有时候深夜,岳嘉明会对伊森有一些愧疚。

  他们一起住在曼哈顿中城岳嘉明的公寓里,伊森工作的时候需要待在水族馆,一周两天,淡季时三天的休息日会住在曼哈顿,他的东西很少,岳嘉明又给他添置了四季衣物,给他录入了指纹。

  岳嘉明去看过伊森的表演,这个童心未泯的工作的确适合他,岳嘉明坐在一大群家长和孩子们中间,听见满场的人为伊森和他的海豚海狮鼓掌欢呼,而伊森瞪着黑亮的眼睛在看台上的人群中寻找他,然后朝他拼命挥手。

  就这么一个瞬间,岳嘉明想起游泳比赛过后,站在泳池边领奖台上朝他挥手的沈惟安,他怔了一会,自此以后再没来看过伊森的演出。

  但他会带伊森去很多地方,伊森的工作和休息的时间跟常人相反,节假日和周末是他最忙的时候,后来岳嘉明不需要每天去公司了后,便把休息时间调整到跟伊森相近,两人从市郊到中远途的旅行都时不时来一次。

  伊森是岳嘉明见过的最容易满足的人,岳嘉明知道自己选择了最轻松的恋爱,只需要给出一点点,便被对方视为全部,这不公平,可感情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游戏。

  公司新年酒会的时候,岳嘉明第一次带伊森去了公开的社交场合。

  他们彼此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岳嘉明在纽约虽然谈不上有多少真正的朋友,但公司同事及业务圈几乎就是他全部的社交人际了,这是一次公开的出柜以及公开承认伊森正牌男友的身份。

  在没有沈惟安的地方,他对出柜几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也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但伊森很紧张,岳嘉明知道他紧张的来源。

  虽然伊森从未过多谈论他的过去,但一个人的出身及来路,如果没有经过足够的学识来包装和改变的话,是很容易被看出来的,在金融圈这种名利场,岳嘉明自然知道带伊森出去,伊森,甚至岳嘉明本人会受到怎样的价值评审,会让许多人多一个背后的八卦谈资,但他跟伊森说,其实那些人一点都不重要,我们去露个面,许多麻烦事自然就会消停,如果你觉得不喜欢,我们去一下马上就走。

  伊森是聪明的,他知道岳嘉明这么公开他的身份,是彻底杜绝了他自己身边所有或明或暗的桃花,伊森对这段感情一直忐忑不安,却在这最紧张的场合中获得了奇异的,心理上的满足和平静。

  这段感情趋于稳定的时候,岳嘉明去联系了沈惟安,距离他离开伦敦已经过去了两年。

  他算着时差,选在一个工作日的清晨,伦敦的午餐时间发去了消息:惟安,我是嘉明,你还好吗?

  他认为沈惟安的晚上和周末是属于梅的,那么岳嘉明就在对方工作日短暂的休息时间发送信息,这是一种把自己从他最亲密的朋友身份中摘出来的一种做法,充满了计算衡量。和疏离。

  沈惟安的消息过了一会才回过来:我很好,你呢,还好吗?

  其实愤怒、质问、委屈、不平这些情绪都是有保质期的,过了某个期限,任何激烈的情绪都会显得不合时宜,会令拥有这些情绪的人显得“不体面”。

  成年人的做法是像他们这样,淡淡地问你好吗,平和地答我还好你呢。

  这次时隔两年的联系并不顺畅,沈惟安回复得很慢,岳嘉明猜测他正在忙,想自己还是选错了时间,这个年纪的男人正是冲事业的时机,怎么会有空跟旧友闲聊叙旧,最后,沈惟安只匆匆说了句,晚点打给你。

  然后,岳嘉明这一天没去公司,让助理把所有的预约延后,然而留在家里却什么也没做进去,坐在沙发上发呆,喝了小半杯酒,又盯着高楼林立的窗外继续发呆。

  这个下午约莫五点的时候岳嘉明接到了沈惟安的电话,伦敦此时已是深夜,熟悉的声音隔着数千公里传来,一声“喂”,犹如强烈的电流冲进岳嘉明的耳蜗,他开口回应,发现自己的声线并不稳定。

  纽约的夏天比伦敦要热,五点的天光仍旧亮堂堂的,岳嘉明忍不住降下百叶帘,在幽暗中平息心跳。

  那头沈惟安很轻地笑了,说:“岳嘉明,原来你还记得我啊。”他的声线沙哑,低沉,四周很静,像一张柔软的砂纸摩擦着岳嘉明的头颅神经。

  这是一句轻松的调笑,幸而如此,岳嘉明紧绷的周身渐渐松弛下来,他没有笑,认真地说:“记得,一直都记得。”

  那些争吵久远得像上个世纪,电话里的久别重逢让两个人都忽略掉过往所有的分歧,对于那次不告而别,谁都没有提起。

  岳嘉明听到电话那头沈惟安在屋子里走动,喝水,啪一声点燃打火机,因为吸烟和吐气喉咙里发出声响,还有他走出房间站到阳台上,四周多了一些风声,和偶尔的汽车驶过声。

  细细碎碎,令他无端想象沈惟安现在的样子,现在的生活。

  这场阔别了两年的重新连线耗时良久,岳嘉明觉得屋子里太暗,待他扯开百叶帘,才发现外面赫然已经天黑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

  他们聊了许多,岳嘉明了解到沈惟安毕业后一直留在耐克,一年前开始运作自己的运动品牌公司,现阶段做一些赛事代理和运营,是他所擅长的,公司规模还很小,但他很有信心。

  又说他有时候在周末去岳嘉明曾经待过的那家小酒馆去看演出,两年间换了好几支乐队,“alt5”早已解散,但他有一次在那里碰到了玛嘉烈和汤米,他们已经结婚,那次玛嘉烈说他们马上会回德国,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然后,沈惟安说:“岳嘉明,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原来那首歌是写给我的?”

  岳嘉明无法言说,突然被拽动一些尘封的尖锐的情绪,他唯有保持沉默。

  “那个生日礼物我没收到,不能算,再唱一遍给我听吧?岳嘉明。”

  脑子里自动响起那首歌的声调,遥远的,却又清晰的,岳嘉明有些为难:“我大概……没法唱得好听,也没有伴奏……”

  “不重要,”沈惟安说:“只是想再听一次,可以吗?”

  “好。”

  “……是你浸润群山的颜色/给我画野火的狂热/是我总也等不到的/无望的重合

  做个梦给自己/看湿漉漉的天地变色/做个梦给你/无数个亲吻/落在那群青色的河……”

  他的声音并不适合唱歌,有些生硬有些冷,做乐队时也只是写歌而已,他写过许多歌,许多都已经忘了,唯有这首唱过一次的歌词清晰地印刻在脑海,这时清唱唱出来的歌声格外寡淡生涩,却有种只有他才能表达的温柔。

  岳嘉明察觉到了,甚至有些担心这温柔被对方看穿。直到沈惟安在风声中缓慢地问他:“岳嘉明,你是不是,对我有一些期待啊?”

  心脏如被鼓槌敲击,“什么?”

  沈惟安没再重复那个问题:“不然,为什么说‘总也等不到无望的重合’?”

  “岳嘉明,你在等什么?”

  答案就在嘴边,蠢蠢欲动,呼之欲出,这个问题迟来了许久,岳嘉明想象若是早好些年这样被问,自己又会如何回答?

  现如今已经太迟了,迟到双方都已经无法对现状去改变什么,然而正因为如此,岳嘉明觉得自己掩藏许久的一腔心意,或许不会再令对方厌恶反感,他想告诉沈惟安,我期待你,从来如此。

  幽暗的客厅背后突然亮起灯光,一声很轻微的关门声,岳嘉明被惊了下,回头发现是伊森回来了,他才记起来明天是他的休息日,循例今天下班后会过来这里,往常都是去接他,但今天岳嘉明全然忘记了。

  伊森见他在讲电话,动作放得很轻没发出声响,但是乖巧地走到岳嘉明沙发背后,搂住他的肩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岳嘉明做了个手势,他就去旁边待着了。

  沈惟安在电话里问:"怎么不说话?”

  岳嘉明如大梦初醒,那些被记忆和前一刻的氛围调动起来的冲动荡然无存,他看向伊森的方向,小孩对他甜甜地笑了下,从背包里掏出一只小小的乳酪蛋糕,这还是上一次他们在某家甜品店吃过,岳嘉明随口说过好吃的。

  他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跟沈惟安说:“还能期待什么,期待你变聪明点,找对象也聪明点啊。”

  那时候沈惟安和吉宁在一起,确实是不太聪明的样子,这时沈惟安在电话里沉默了会,岳嘉明不确定他有没有察觉到自己在扯谎,而后听到他说:“我要结婚了,岳嘉明,你会来吗?”

  岳嘉明以为他早已经完婚,然而现在才知道,他跟梅那次冲动订婚后,时隔两年后才正式举办婚礼,岳嘉明不知道是什么理由导致他们耽搁了这么久,他甚至庆幸刚刚那些冲动的话没有说出口,说:“我来,是什么时候?”

  “两周后,地址信息一会我发信息给你。”

  “好。”

  岳嘉明想了想,说:“我带一个人过来,介绍你认识。”

  沈惟安轻笑:“什么人啊?这么慎重。”

  “是我对象。”

  沈惟安过了一会才连连说:“好好,那是要见见。”又说:“岳嘉明,你太不够意思了,有了嫂子都不告诉我一声。”

  闲聊几句定下约定后,漫长的电话终于被挂断。

  伊森猫一样拢在他旁边,手上挑着一勺清乳酪蛋糕送到岳嘉明嘴边,岳嘉明一口吞下,伊森问:“是你的中国朋友吗?”

  刚刚岳嘉明一直在讲中文,他点头:“是,是非常好的朋友。”

  “他好吗?”伊森孩子气又没头没脑地问道。

  岳嘉明忍不住笑了:“他很好。”他跟伊森说:“他要结婚了,我们一起去祝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