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姚琛泽的alpha从左寒的世界消失了。
处处存在痕迹,却处处都找不到这个人。
左寒又回到了阮文超隔壁的那间民宿里做事。
干活有了勤快的帮工,他只需要点点日常收支,天气好的时候出来晒晒太阳。
是李济航将他送了过来,钥匙交到他手上。
“您一直没要支票,这是您应得的。”李副官生怕左寒不答应。
姚琛泽提前做了安排,将这里买了下来。他没见左寒有过什么朋友,只听左寒和阮文超聊过天。
明明最不喜欢左寒和别人说话。
还不知心里如何万般不情愿。
“您需要任何东西,打电话联系我就好。”李济航忙得人都憔悴了不少。
见左寒没抗拒他的安排,李济航又直言:“少爷说了,他名下所有的财产您都可以自由支配,您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有钱人的生活好像会容易很多。
左寒神色淡淡,向李济航道了声谢。
头发又长了一些,有点遮眼睛,简单拾掇好后,左寒对着镜子尝试给自己绑辫子。
手举得很累了,却怎么也绑不好,左寒无端感到了焦虑。
只是做一件这样的小事,就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
原来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又转去坐到廊前,默默生了一会儿气,不多时,盖着毯子开始昏昏欲睡。
睡醒后,意识也不知落在哪里,脑子里昏昏沉沉,半天爬不起身。
冬天漫长得没完没了,晋城罕见下起了雪,屋顶盖着茫茫白雪,院子里也七零八落露着点白。
夜里一点点声音都能叫他失眠,窸窸窣窣的落雪声像是攀爬在脑神经上,绵绵不尽。
左寒索性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的飘雪。
月色温柔皎洁,照在雪上到处都透着点亮,窗棱结上了冰,室内温暖,在玻璃上氲出水气。
指尖一抹,带过一笔。
左寒靠在窗边,画了一只四不像的动物头。
等在额头上写上个横平竖直的“王”字,才叫人看着知道是个老虎头。
图案很快消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怔怔发呆到天亮,民宿的闹钟响了,早晨八点,是提醒他吃药的时间。
从口袋里掏出药盒,左寒攥着摩挲了许久。
雪融化时最冷,电热毯烘得一身燥意。
左寒关了电热毯,光脚踩在地上,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宽大的外套,裹在身上,歪了头靠在床头接着睡。
游客来来回回,素质都颇高,左寒接手民宿后完全没遇到以前常有的任何奇葩事。
只是这些人不像来游玩的,人数固定是四个,虽然穿着休闲装,但左寒留意到,他们的鞋子一般都是制式皮鞋。
每天早上总要去院子里开会,开完会还会列队出门晨跑。
本应没什么旅客的冬天被这群人弄得像是旅游旺季。
很省心,连卫生都不用他打扫,垃圾都是游客自己倒。
有次街角刚有人喝醉了闹事,下一秒电话打过去,警务局就开了车来,麻溜地将醉鬼提溜走,上车之前还会跟几位旅客毕恭毕敬敬礼。
天稍稍暖和的时候,左寒网购了个便宜的塑料柜,倒腾很多遍也没装好。
他又开始生气。
以前还能做个木箱,现在像是鬼上身了一样,做什么都做不明白。
虽然那不甚美观的木箱已经不见了,应该也没给小花狗住上,大约被谁捡回家当柴火烧了。
“诶你别忙,放着我来!”阮文超跨进门槛,人没到声先到。
他和以前比多了点殷勤,叫人不适应。
左寒直起腰,静静看了阮老板一眼。
他最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想成天被人捧着,怪没意思。
阮老板摸了摸鼻子,脸一红,“我的任务就是陪你多聊天。”
他到底如愿发了笔横财。
“诶不是说跟你聊天是任务啊。”阮老板赶忙解释。
“左寒,我真的是靠你发财了,跟你分一半。”阮老板又提议。
“不用。”左寒摇头拒绝了阮老板的分赃建议,也拒绝了他的帮忙。
他坚持自己装那个小柜子。
磨磨蹭蹭,装了三天,才将小小的塑料柜装好,搬回房间时,左寒感到了高兴。
“搓麻将吗左寒,我教你搓麻将!”阮老板天天来,常常有新奇的零嘴和小玩意儿带来,也不知道都是哪里来的。
“红珍卖了民宿,去帮着儿媳带孙子去了。”讲八卦的是一起搓麻将的茶楼老太。
红珍是老板娘的名字。
“听说天天在家闹矛盾哟,你说红珍那个脾气,能忍吗,一生气,人拎个包就去南部联盟旅游了。”
“你知道她卖民宿卖了多少钱,够她玩到进棺材了。”老太啧了一声,她手脚快,牌瘾大,手里的牌点在桌上“嘚嘚嘚”响。
左寒忽然觉得心烦意乱。
隔日任凭阮老板怎么劝也不去搓麻将了。
他又开始窝在廊下发呆。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来得多了,左寒都已经认识了。
“李政淮”,身份卡上是这个名字。
和李济航一个姓,俩人总是错开时间来,可能和李济航有关系吧。
最初这老头总从报纸边缘偷偷打量他,后来又常常拉着他东一句西一句聊天。
吃穿讲究,呆几天就走,应该是个忙碌的有钱人。
这天,来民宿的四五个旅客看着都挺年轻,很会来事,一大早就兴冲冲来约左寒晚上一起涮火锅。
院子里搭起个挡风用的大帐篷,拉了个电线拧上灯泡,热热闹闹。
左寒不太自在,却还是挤着坐在一起,吃了两口。
人人都很照顾他,涮的肉总是第一个拿公筷夹出来,放到他碗里。
左寒知道,他们不是什么游客,是被人特意安排来,给他找点事做的。
那夜,回到安静的房间,没有任何征兆的,左寒握着装柜子用的工具刀,盯上了自己的手腕。
血珠渗出来的时候,疼痛捱了很久才传递到神经,左寒忽然一把扔了工具刀,崩溃般哭了出来。
他感到疼,他感觉有负担,他感觉很累,不想再等了。
撑不下去了,一切都烦透了。
才一个多月而已,他已经烦透了。
左寒有两天没出门了,闹钟响得人神经衰弱,他气冲冲出来拆了电池,也不再理会什么奇怪的游客,什么属于他的民宿,什么拿了钱来陪他聊天的阮老板。
关他什么事。
“左寒,你需要什么。”敲门的应该是李老头。
左寒不说话,假装自己不在。
在他以为对方已经走了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声。
“你想和他说话吗?”
他是谁?
耳鸣像是变得严重起来,左寒自顾自摇摇头,声音很轻,“我想见见他。”
他想再看一眼,已经快成了执念。
想见却见不到的每一秒,都比失去的那一秒令人难过。
李政淮应该是沉沉叹了口气。
“我随便说的,我什么也不想。”左寒很快改口。
他一点也不想见,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隔日早晨,李政淮又过来了,坚持在外面敲门,左寒烦得眼皮直跳。
对方是个长辈,他没法一直摆谱。
民宿门前停着一辆军用车。
“麻烦您蒙住眼睛,希望您理解。”戴着白手套的小伙子拉开车门,又递过来黑色的遮光眼罩。
车底盘高,左寒爬上车时感到费劲。
“唉,其实小泽刚出生的时候,我不太关心他。”李政淮一路跟了过来,主动和左寒聊起天。
“娟娟是生他难产没的,我那时候心里过不去坎儿,小泽小时候我一直没管过他,所以我俩爷孙俩现在都不亲。”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他不会跟我开口。”
老头开始饱含愧疚地缅怀过去,左寒静静听着,也不搭话。
他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李济航的爷爷,而是姚琛泽的外公。
等下了车要转专机,李政淮就没再跟。
“代我看看那个臭小子。”他给左寒理了理衣领,语气里莫名带了点哽咽。
被牵引着站到地上,终于能摘下眼罩,光骤然透进晶状体,刺激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
左寒没忍住眯起眼睛。
缓过最初的那阵不适,他默默打量着附近的地势。
完全陌生的地方,似乎是在荒漠中。
原来他早已经不在首都了。
出来接待的是陈斯奕,脱了蓝色的防护服,左寒才勉强将他认出来。
“陈医生。”他打了声招呼。
“左寒。”陈斯奕难得见到个外人,捏了捏干涩的眼角,有些高兴。
严格消完毒,左寒也套上了防护服,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面罩下的一双眼睛。
等转过三四个回廊,左寒忽然紧张得口干舌燥,牙关也发起抖来。
其实隔得不近,看得不太分明。
“这是单向观察镜,里面看不到外面的,也听不到声音,防止它受刺激暴起伤人。”研究员给左寒解释。
于是左寒只是静静站着,看不出喜怒。
观察镜里,疲惫的老虎没什么精神,翻了翻身,露出爪子下的一点点灰。
“那是什么?”左寒感到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曾经是个毛线团。”研究员解答。
头一回有观星楼外的人得了特批来参观,问的又是和研究无关的问题,他解释得很详细。
“这是它最喜欢的玩具,生气发怒的时候只有这个毛线团可以安抚它。”
“它一开始都是小口小口叼着咬,后来因为经常沾着口水,线全烂了,它就不敢再拿爪子碰,只是轻轻团在怀里,压在肚子下面。”
“不让洗,也不让碰,换别的都不行。”
研究员认为它的行为存在人类情感,也有理智。
晕机的反应一直忍到了现在,左寒忽然扶着栏杆,干呕不止。
他曾经半分无奈半分好笑地坐在铁笼里,给难缠的大老虎随意卷起这团毛线玩。
它的前身原本就是开了线起了球的旧毛衣了,容易烂很正常。
不知为何被带到了这里。
左寒总觉得,他不在的话,别人会很轻松。
处处大费周章又欲盖弥彰的安排,让他觉得有负担。
站在玻璃罩前,他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认知。
如果他不在的话,姚琛泽也会不在。
这只笨老虎该多伤心。
“没事吧。”又费劲拐出了观察区,陈医生递过一杯温水。
左寒低下头。
他不知道糖有多甜,刚体会到甜味,糖就被拿走,变成了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