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唐莹莹灰溜溜地跟在时大队长身后,往解剖室走的时候,一路上遇见的两个小姐妹都在朝她挤眉弄眼。
唐莹莹不明所以,脚下不敢停,几人背着时景舒无声地比划了半天。
最终唐莹莹掏出手机。
姐妹群的对话框里,占据了一整页的一段文字,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昨晚时大队长向兰法医告白的现场。
唐莹莹猛地咳嗽起来,嘴里的巧克力差点喷了出去。
时景舒脚步顿住,轻哼道:“怎么,是方形的巧克力不符合您的口味?”
唐莹莹连连摆手,“哪能呢,快走吧,一会儿赶不上告白、啊不不不,解剖现场了。”
唐莹莹吓得花容失色,旁边的小姐妹也猛地转过了身。
“哦?”时大队长将几人的反应收入眼底,笑的意味深长,什么也没说继续往解剖室走。
唐莹莹战战兢兢,背着手朝小姐妹晃了晃手机,几人在线上重燃热情。
到了解剖室,李木子和兰天已经大致收拾好等在了准备间。
兰天洗过了澡,头发吹了个半干,正在翻看打印出来的尸检报告。
准备间的桌子上,还放着一盒拆封的饼干。
“抱歉,比预想中还慢了不少。”见他们来了,兰天抿起唇,打起了精神。
陆文博身上的伤痕数量之多,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仅对身体表面的受伤情况逐一编号描述,就花了将近五个小时。
兰天梳理片刻,刚准备细说,就被时景舒打断。
“都这会儿了,先去吃个饭。”
兰天自是听他的,以为是时景舒两人等饿了,收拾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李木子半小时后还有一次集体学习,和几人聊了两句,就率先离开。
兰天设置好通风换气的时间,松了口气,朝两人道:“好了,走吧。”
没想到一开始说要去吃饭的人,这会儿反倒原地不动。
“这饼干…好吃么?”时大队长拿起桌子上还剩一片的饼干,看上去很是好奇。
奶油味道的夹心饼干,是兰天特意拿来防止低血糖的。
“嗯?”兰天边关灯边回头,“挺好吃的,你尝尝。”
时大队长故作惋惜,“手有点脏,还是算了吧。”
兰天闻言,立即明白了时景舒的意思。
“等下。”
说完,他转身进了闲人免入的解剖间。
解剖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还有消毒的声音。
在唐莹莹的微妙脸色下,时大队长笑得格外张狂。
半分钟后,兰天捏着一把小镊子,把饼干送到了时景舒的口中。
时景舒面无表情,干巴巴嚼着嘴里的饼干,慎重地思考在小学弟眼里自己到底算什么。
兰天略带得意,特意解释道:“别担心,这个是专门用来夹零食的。”
有时候解剖时间太长,得补充点能量,然而在中途用手去拿,兰天实在克服不了心理那关。
灵光一闪,就专门备了个夹零食的小镊子。
还在底部贴了皮卡丘的防水贴纸。
时景舒被饼干噎地不行,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哦。那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唐莹莹捂住嘴,想笑又不敢笑,一整个脸色扭曲。
去吃饭的路上,唐莹莹时不时憋的脸色奇妙,落到两人身后不知干了什么,再追上来时又是一副轻松的模样。
下午两点多,食堂已经关门,三人选了一家警局旁边的小餐馆,点了几个炒菜,进了包间。
菜还未上,时景舒瞪了一眼还在偷乐的唐莹莹,幽幽道:“要不...这会儿就说说吧。”
“啊?”唐莹莹沉浸在群聊中,抬头没明白时大队长在说什么。
兰天倒是恍然,望向时景舒,“对啊,让我想想...”
“死者死亡时间约莫是在前天晚上的十点钟,身上一共有59处伤口,分别是…”
唐莹莹“唰”地睁大了眼,原本高涨的食欲被瞬间劝退。
兰天斟酌片刻,取舍道:“先说表面损伤吧,像是最简单的擦伤,主要分布在后背、双臂后侧和脑后,伤口表面附着有碎屑、沙粒和尘土。”
沙粒和尘土自是不用说,在拖动尸体时必然会粘上。
而碎屑在经过初步判断,应该是一些生锈的铁质。
“死者的受伤部位都集中在身前和四肢。”兰天讲的津津有味,还适当比划起来,“根据双手的勒痕和擦伤的分布,我觉得死者应该是被双手反绑,捆在一个铁质物体上。”
时景舒听得饶有兴味,补充道:“一会儿让检验科那边看看死者的衣服,如果真是那样,衣服后背应该也能蹭上。”
兰天点了点头,“接下来比较轻的是徒手造成的损伤,集中在面部,先于脸部的划伤。”
拳头造成的伤害有限,最重的一拳也只是导致了死者的视网膜破损。
时景舒进一步确认,“你的意思是说…这种伤,仅出现在他的脸上?”
得到肯定答复后,时景舒若有所思。
身体作为武器,是最简单直接的发泄方式。
凶手这样做,意义和指向性都变得十分明确。
他憎恶陆文博。
但就目前而言,在亲属和同事的眼中,陆文博都是一个受人喜欢的人。
这个憎恶,究竟是从何而来...
等了一会儿,见时景舒没有再问,兰天由轻到重,接着说:“其次比较严重的就是锐器造成的损伤,有十一处。”
这个锐器不仅把陆文博的脸划得面目全非,还在前胸和四肢留下了数道窄长的梭型开放性伤口。
“不过这些伤口只切断了浅表的血管,造成的出血并不严重。”
听了半天,唐莹莹居然听了进去,忍不住插话道:“那这是用的什么凶器啊,伤口浅,他是故意的么,故意不用力?”
兰天很高兴唐莹莹能加入他们的讨论,勾起唇卖了个关子。
“是故意,也不是故意。”
“我们在那些伤口中,发现了一些细小的晶体,如果没看错,那应该是玻璃的残渣。”
唐莹莹低呼:“那是用玻璃划伤的?”
“对,而且这块玻璃,应该并不算大。”兰天比了个大小,缓缓道:“玻璃不便于着力,所以才造成创腔较浅,和伤口的宽度也对的上。”
“天啊,这都多少种伤了,这些都不是那个...”唐莹莹瞥见自家队长,嘴巴一闭,不敢再提圆形巧克力的事。
兰天:“这些伤口看着多,但是都不致命。
“致命伤...是最多,也是最严重的棍棒伤,分布在四肢和前胸,有二十处以上。”
兰天浅浅叹了口气,为了区分这些重叠的伤痕,他和李木子可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棍棒的击打不仅造成了表皮的损伤,还导致了死者肋骨和右臂粉碎性骨折,肝脏轻微破裂。
“凶器,应该是一个表面光滑,头部圆润的圆柱体,直径大约是七厘米。”
“而死者的致死因,就是这个凶器猛烈作用于心前区,造成心脏震荡,从而引起的心源性休克。”
“简单点来说。”兰天单手握拳,轻轻地砸在了身侧时大队长的心口,“就是物体猛地砸向心口,从而引起的休克。”
时景舒只感觉一团棉贴上了胸口,垂眼看着身前那只白净的手,并没说话。
倒是唐莹莹追问道:“什么圆形?”
兰天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心源性休克。”
这种损伤的形态学改变轻微,但是在死者的心脏处,兰天发现了散在的小灶性出血,还有心肌纤维的淤血水肿。
心脏震荡造成的损伤,比陆文博身上其他所有的损伤加起来都要严重。
由此可以断定,陆文博就是死于心脏震荡。
兰天刚欲收回拳,随即轻“咦”了一声,把手张开,贴在了时景舒心前。
掌心下,属于成年男性的心跳一下一下抵着手心。
沉稳有力,愈来愈快。
兰天诧异地抬眼,撞进了时景舒复杂的眼神中。
时景舒不发一言,握住他的手,滑到了桌子下方。
兰天左手被制,像是被握住了智慧源泉,张了张嘴,一下子忘了该说什么。
包间不大,两人的“小”动作一览无余,唐莹莹选择性眼瞎,“蹭”地低下头开始扣手机。
一时间,包间里一片沉默。
兰天试探地抽了抽手,反倒被握得更紧。
他没再试着缩回,反而把手又往时景舒的手心里送了送。
时景舒一瞬间笑意更甚,从心头到指尖都涌上一片连绵的滚烫。
良久后,时景舒轻咳一声,用调情的语气回到了正题,“这些伤,能判断出是单人造成的还是多人?”
正在桌子下偷偷拍照的唐莹莹脱口道:“不能吧,这一看就是围殴。”
时景舒挑眉,“那可不一定。”
兰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不平静,踌躇片刻,又恢复了那个学霸形象,肯定道:“是一人所为。”
“所有的伤口,力道都不算重,骨折处也是多次击打累计造成的,如果不是那下击打刚好正中心口,有七成概率,陆文博并不会死亡。”
兰天其实还有个想法,凶手在一开始,并不是要置人于死地。
比起直截了当的杀人,凶手更享受的是对陆文博施予的虐打与折磨。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损伤力道都是从左往右,这也就是说...”
唐莹莹快一步抢道:“凶手是个左撇子?”
“有这种可能。”兰天望向时景舒,思索道:“死者身体右侧的伤痕远大于左侧,施力也更重些。不过一个人制造这么多伤口,最少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
时景舒眯起眼,也就是说,凶手对陆文博的暴行持续了一个小时。
那么至少,案发地对于凶手来说,是一个相对有安全感的地方。
思考间,包间的门被推开,老板娘乐呵呵地给他们上菜。
顺着打开的门,外面客人抽的烟味一点点飘了进来。
兰天皱了皱鼻子,电光火石间,他记起了刚才忘说的事情。
“对了,在死者小腹处,还有好几处烟头的烫伤。”
“当啷”一声,老板娘盛饭的手一个打滑。
“哎呦,知道你们职业特殊,咋吃饭都不歇歇,听婶子的,先把饭吃了。”
唐莹莹简直不能再赞同,连连跟着点头。
等老板娘出去后,时景舒占够了便宜,主动松开兰天的手,给他夹了些爱吃的菜,“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兰天左手空空,心下不免有些失落,他活动了一下略微发麻的左小臂,开始给餐具消毒。
兰天不是很饿,吃了几口菜就放下了筷子,给自己盛了一碗醪糟小汤圆舀着吃。
时景舒吃得很快,在唐莹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开启了饭后消食。
“说到烟头…”时景舒忽然想起早上在走廊里那一幕。
“早上我在检验科待检物品里也见了几个烟头。”
“那个我知道。”兰天抬起头,昨晚他在现场对尸体进行初检的时候,在尸体附近就有几个烟头。
原本像是涵洞这样的地方,有烟头和杂物再正常不过。
那些烟头又脏又旧,不少陷进泥里,瞧着都不知道在那儿呆了多久。
但是像这种有DNA残留的物品,检验没多犹豫,也一并装进了密封袋。
其中有个烟头,还是兰天从尸体手边递过去的。
“不过那些,应该没什么用处。”兰天并不抱什么的希望,摇头道:“那些看起来都太旧了,和死者身上烫伤形成的时间相差太大。”
兰天愁眉苦脸,连小汤圆吃起来都没以前那么甜了。
时景舒低笑一声,又给他盛了半碗汤,“不急,等找到案发现场,这些东西都会有迹可循的。”
“只是目前还有一个问题。”时景舒撑着下巴看兰天把汤喝完,才说道:“死者身上这些伤,有没有死亡一段时间后造成的?”
兰天心思敏捷,舔了舔唇,点明道:“你是想问,凶手二次返回现场对尸体做了什么?”
时景舒笑了一下,没说话算是默认。
“除了背部的几处擦伤,死者身上所有的伤处,都是在尚有生命体征时形成的,而且也没有二次移动的迹象。”
也就是说,除了整理衣服,目前没有发现凶手二次返回还做了什么。
时景舒在心里打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要么是凶手还做了什么事情,目前没有发现。
要么凶手单纯就是为了挡住伤口,从而整理了死者的衣服。
但这和凶手的前期的行为完全相反。
发泄暴力和展露愧疚,这完全是两种心理状态。
时景舒垂下眼,眸光里意味不明。
还有最后一种可能...
就是这个案子,还牵扯到了第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