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自己心无旁骛地快点入睡,裴郁开始在心里,默默背诵起解剖学知识来。
颅骨二十三块组,脑颅八块面十五,颞骨顶骨成双对,额筛蝶枕各单独,面颅单数下舌犁,上颚鼻泪甲颧骨……
……沈行琛的颅骨就很好看,正面轮廓柔和饱满,又不会圆钝得过分,侧脸鼻峰精致凌厉,看上去也并不咄咄逼人,线条流畅,比例完美,非常漂亮的骨相……
椎体连结椎间盘,中央髓核周围环,纵行韧带分前后,椎盘共有二十三……
……沈行琛的椎骨修长挺拔,单薄却不嶙峋,曲度优美,弧线合宜,整个人像枝从油画里开出的玫瑰,亭亭玉立,峰峦窈窕,清新而媚惑,野性又风流……
不行不行,怎么总绕到沈行琛身上。
裴郁闭着双眼,微微蹙眉。
骨骼不行,换肌肉。
髂腰腰大髂组成,腰大起自腰体横,髂肌位于腰大外,起自髂窝呈扇形……
……沈行琛腰身倒是纤细,半俯卧在床,总让他想起一个词——玉体横陈,上药时手感也是细腻光滑,起伏弧度如云山雾罩,曲径通幽处,峰尽花木深……
……
当裴郁意识到,脑海里那些骨肉肌群,关节构造,字字句句,全都应在沈行琛的骨血皮囊上时,窗外月亮早已过了中天,已是夤夜时分。
他在一片漆黑中,悄无声息睁开眼睛。
身旁沈行琛睡得安稳,一动不动,浮花浪蕊尽沉眠。
他这边却是辗转反侧,心悸如雨,大珠小珠落玉盘。
足以掌控他情绪的活人在侧,裴郁无论如何寻不到周公,又不愿翻来覆去惊醒对方,被其发现自己的窘态,只好直挺挺躺在那里等天亮。
他心头浮起前所未有的燥热,面上始终维持不动声色的冷静,像只被关在透明玻璃罐里的蝴蝶,视野分明,却脱身不得,额上已渗出一层细小的薄汗。
他发誓,这辈子也没睡过这样难捱的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今夜一时不慎,着了这个小浪货的道儿,可谓奇耻大辱。
他轻轻咬牙,徐徐与外界做着温度渐升的气体交换。
因而,当手机铃声在黑暗中突兀响起时,裴郁几乎是如蒙大赦一般,从床上一个激灵弹起来,还没看清楚屏幕上跳跃的是谁,手已经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是廖铭打来的,转述蒋天伟报的案,说他家车库门口忽然出现一具裸%体女尸,长发委地,看上去倒不像蒋凤桐,因此没敢告诉李颖,自己也不敢上前查看。
裴郁收到廖铭发来的地址,让他去之前顺便拐到局里,拿上工具箱。
挂掉电话,裴郁悄悄呼出一口气,望望窗外黑沉沉的夜幕,心头的躁动,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衬衫扣子系到一半,身后又传来一阵窸窣声响,是沈行琛听到他接电话,爬起来也要随行:
“带上我,小裴哥哥。”
裴郁犹豫一下:
“你受伤了。”
“伤的是腰,又不是脑子。你放心,我会假装我还是何年。”沈行琛微微一笑,“再说,三更半夜的,你忍心让我独守空房么。”
裴郁系扣子的指节一顿,故意嗤一声:
“我怕你烧了房子。”
“那就更得带上我了。”沈行琛一边说,一边艰难地往身上套衣服,百忙之中还不忘朝他飞个眼风,“要烧,也要挑你在的时候烧,这样,我才能和小裴哥哥死在一块儿。生同衾,死同穴,永远不分开,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瞥一眼那双在暗夜里熠熠生辉,炙热与冰封参半的黑曜石,裴郁压下胸腔里那阵微妙的,莫名的悸动,冷冷开口:
“想死请自便,恕不奉陪。”
说完,却有意放慢了动作,余光瞟见对方衣服穿得差不多,才下床去洗了把脸,准备出现场。
————
裴郁带着沈行琛来到蒋天伟家车库门口时,正是夜里三点钟。
他们刚从车上下来,就看见廖铭和窦华也赶到了,略一点头致意后,便朝颓然坐在地上的蒋天伟走去。
蒋天伟几米开外,便是那具赤%裸的女尸,长发散乱一地,凌乱的衣衫随意搭在身上,也不知是穿着,还是盖着。
裴郁拎着小工具箱,不等走到近前,就一扬手,笃定道:
“假的。”
话音落下,连蒋天伟也站起身,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又是假的?”豆花儿惊讶道,眼睛瞪得滴溜圆,“难道,还是……”
裴郁点头:
“充气娃娃。”
说着,他迅速戴好手套,走上前,一眼扫见那娃娃左臂缺失,断面撕裂。
触到它的一刹那,裴郁头也不抬,向廖铭等人沉声道:
“上次那个。”
被埋在海滨公园长椅之下那截断臂,主人却躺在这个地方。
也不能怪蒋天伟眼花,这种娃娃外形做得很逼真,肤色也尽可能还原真人,夜里遥遥一见,实在很像横死街头的尸体。
只不知,是被谁扔在这里。
他扒拉扒拉娃娃,所幸,这次没有任何血迹。
裴郁半蹲下去,取出工具,在豆花儿协助下,一面提取娃娃身边的足迹,和阴%道拭子,一面听着身后,廖铭对蒋天伟的询问。
豆花儿帮他把娃娃双腿掰开,方便他动手取材,并悄悄咋舌:
“幸好现在大半夜的,没让别人看见,否则他们家,还不一定被怎么议论呢。”
裴郁不答,心里却默默表示同意。
活人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听见廖铭问。
“就在刚才,不到三点。”蒋天伟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很是沧桑。
“为什么这个时间出门?”廖铭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
“我……想出来走走,透口气。”蒋天伟叹一声,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喉咙里挤出的回答,也像疲惫已极后的勉强应对,“找不到桐桐,我和她妈怎么能安心。”
“这个先别告诉她。”廖铭说,似乎是朝娃娃这里示意一下,“等我们查清楚再说。”
“我知道。”蒋天伟有气无力地说,字句之间,都是满溢的叹息,“李颖比我状况更不好,能不让她知道的,我就先瞒着,唉……再这样下去,她非得住院不可,桐桐找不到,她也好不了……”
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四周夜静如死,只有蒋天伟的叹气声,哀哀回荡在风里,苍凉,萧索,凝成离人的断肠悲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