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此话一出,两人几乎同时怔住。
沈行琛眼睛睁得更大,愣愣地瞅着裴郁,仿佛是头一次感知到他的存在。
而裴郁接收到对方望过来的眼神,如同在望一个智障。
尴尬沉默几秒后,沈行琛才举起桌上的名片盒,轻轻摇一摇,浅浅笑开:
“我是侦探,何年。”
裴郁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想去夺对方手里的名片盒。
然而,对方见他骤然靠近,竟然下意识后退一步,保持一个与刚认识不久之人,不算熟稔的安全距离。
裴郁脑海中,不轻不重嗡鸣一声。
沈行琛怎么可能会躲闪自己。
他不是一向赶着不走,打着倒贴,口口声声要和自己早日上床的吗。
这又是抽的什么风,中的什么邪。
这样想着,裴郁几乎是行动先于思考,又向前跨出一步。
对方却因为退得太急,冷不防撞上身后桌子,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皱了皱眉,看向他的目光里,也平白多了几分戒备:
“哎——这位警官,咱们事务所做的可都是正经生意。”
撞下桌子就疼了?
不是直接拿刀往自己身上扎,也面不改色的么。
裴郁不答,直直盯了对方好一会儿,把对方看得浑身不自在,顺着桌子,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良久,他才移开视线,转而去看桌上摆着的文件。
那些纸上横七竖八,记载了不少信息。
某月某日谁谁进了谁谁家多久没出来,某老板和秘书在酒店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某三十六线小明星疑似上了新情人的车……
林林总总,乱七八糟,不外乎捉奸在床,桃色八卦,小三鉴定等等,怎么看都是一个不入流私家侦探的日常。
并且,那字也不甚顺眼,和牌匾上“初照人事务所”几个字有一拼,和裴郁曾收到过,来自沈行琛的纸盒与婚礼请柬上的字,大相径庭。
裴郁走马观花般扫视那些盯梢记录,淡淡反问:
“正经生意?”
对方有些尴尬地笑道:
“拿钱办事嘛,客户需求是第一位。其实我也很想为你们警方提供有价值的办案线索,为维护社会安定,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只是苦于没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裴郁放下手中的纸,闭了闭眼睛,平静一下自己心绪。
不对不对,这口吻太不对了,这不是沈行琛该有的样子。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过脸去,直截了当:
“你不认识我了?”
这下,轮到对方瞠目结舌:
“你不是……市局的裴法医吗?”
“沈行琛。”裴郁终于忍不住,蹙起眉梢,“你到底怎么了?”
对方也是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逐渐收敛起眉眼间的笑意:
“裴法医,我敬您是个警察,但您今天是不是有点儿……无理取闹?”
活了这么大,裴郁头一回听见别人这样评价自己,不由愣在原地,有点无语凝噎。
“说实话,打进门儿到现在,你说的话我还没听懂过。”对方唇角扯出的弧度十分勉强,“所以说,您老人家到底是干吗来的?”
这是唱的哪出?
裴郁此刻只感到一阵懵圈。
病情又恶化了?恶作剧捉弄自己?突然失忆?
正与对方大眼瞪大眼,面面相觑,裴郁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却是廖铭打来的电话,说有个失踪案,让他回去出现场。
“现在?”裴郁随口一问,并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潜在的抗拒。
那头的廖铭顿了顿,声调沉下去:
“不出,就换小程,你去法医门诊。”
裴郁迅速说声“马上到”,就挂断了电话。
法医门诊是市局最近新出台的一项惠民政%策,每个月固定几天,局里的法医轮流值班,专门负责社会上一些伤情鉴定,方便群众办事。
鉴伤多数是为了责任评定或经济赔偿,伤情与人情挂钩,难免生出许多不必要的纠纷和缠扰。裴郁最怵活人这类麻烦,避之唯恐不及,便提早和廖铭打过招呼,能出现场,绝不出门诊。
恰好,另一位小程法医不大乐意总是不分白天黑夜出现场,更愿意按时按点上下班。这种不成文的默契一拍即合,廖铭出现场时,总会叫上裴郁。
裴郁挂断电话,望向一旁的人,凉凉说道:
“大展身手的机会来了。”
“行吧,我跟你去。”对方笑笑,跟在他身后往门外走,边走还边说,“但是得先说好,我只能白天干活,晚上我要休息的,你们可不能不让我走。”
裴郁推开玻璃门,瞥了他一眼,却见对方嘿嘿一笑,伸手朝那块摇摇欲坠的牌子上指了指:
“我的营业时间,日出到日落。”
不去看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容颜,裴郁满腹狐疑地收回目光。
当走出门外,阳光照在身上的一刹那,裴郁忽然意识到,这是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在白天,见到沈行琛。
————
不出所料,裴郁带着这个反常的沈行琛来到市局门口时,廖铭和窦华已经在车上等他了。
对于无关人员的出现,廖铭表示了几句异议。豆花儿对其到来却是满心欢喜,替“他哥们儿小何侦探”说了不少好话。
末了,坐在后排的裴郁也环起手臂,状似不经意地附和一句“他业务水平不错”,才换来廖铭一个疑惑眼神,和一个点头同意。
“但是,”裴郁见廖铭一边启动引擎,一边强调,“不能干扰办案。”
“廖队放心,我是有职业操守的私家侦探,对警方绝对是配合调遣,服从指挥。”他又听同样坐在后排的沈行琛笑着说,“不会辜负廖队你,豆花儿,还有裴法医的殷切期望。”
说完,沈行琛还抬手,和豆花儿“耶”地击个掌,两张稚气未脱的脸上,都是肉眼可见的开心。
裴郁暗戳戳白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地,呼出蕴结在胸中的一口闷气。
事态的发展,他已经看不懂了,需要缓一缓,缓一缓。
“两个案子。”他听到廖铭对几人说,“局里的意思,一队二队各负责一个。实验中学有个学生失踪,我们管这个。”
“那,另一个呢?”裴郁听到豆花儿好奇地问。
“另一个,”廖铭声音沉稳,“有个叫霍星宇的,也失踪了。”
霍星宇,名字耳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裴郁心底忽然一凉。
那不正是江天晓案卷宗上所记载,那位救人未遂的副校长。
怎么好巧不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了。
又或者,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他猛然转眼,去看身边的沈行琛。
对方却神情平和,依旧是那副浅笑端方的模样,见他望过去,也报以友善而客套的一笑。
那双眼底波澜不惊,一切如常,仿佛从未有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