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整间房子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几分钟后,杜鹏飞放下杯子,站起身来,垂着眼睛道:
“我走了。”
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总像憋着一点哭腔。
裴郁跟着站起来,想了想,还是诚恳道:
“放心,你说的线索,我们会重视。”
杜鹏飞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走了两步,裴郁忽然问道:
“谁送你到我这儿来的?”
杜鹏飞稍稍一怔,像想起什么似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回头递过来:
“他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裴郁扫一眼,接过那只包装精美,系了蝴蝶结缎带的小礼盒。
独属于某个人的清幽香气,透过纸盒缝隙,悄然四散开来。
裴郁移开视线:
“他人在哪?”
“已经走了。”杜鹏飞一面闷声道,一面拧开门把手。
裴郁望望深沉的夜色:
“你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杜鹏飞摆摆手,神情有所缓和,“我有朋友在这边,我要去找他。”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脚步声也渐行渐远,裴郁才关上门,回到屋子里。
拆开礼盒,不出所料,又是一枝漂亮繁盛的白纸玫瑰。
血的猩红与花的莹白交相辉映,堂而皇之,触目惊心。
倒计时,第五。
他脑海里突然蹦出那道狰狞的伤口,利器贯穿,鲜血奔涌。
谁唇角微笑决绝,毫不在意。
这个蠢货,他暗忖,这样下去,血迟早要流干的。
就像杜雪一样,苍白,安静,毫无生气。
没有人会为你伤心。
裴郁将花枝攥在手里,下意识地捏紧。
他甚至感到那纸做的花梗上,有汩汩的血液流动。
那种涌动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手臂,再扩散到他全身,每一根毛细血管,每一处神经末梢,使他从头到脚,都微微战栗起来。
足足一分钟之后,他才轻轻放开已泛出青白的指节,向标本室走去。
————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
忙完手头事情从局里出来,裴郁刚走到停车场门口,就被忽然冒出来的沈行琛,拦住去路:
“小裴哥哥,这么久不见,一定想我了吧?”
裴郁飞快扫一眼他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只是略略顿了下步子,便照样往前走:
“想你什么时候血尽人亡。”
纱布上不再渗出隐隐的暗红,想必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很好,看来暂时还不会亡。
“哦——”沈行琛拖长腔调,笑盈盈朝他飞来个眼风,“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会为我难过吗?”
裴郁冷嗤一声:
“我会去你坟头,放一曲好日子。”
“那你可记得要单曲循环。”沈行琛挡在他面前,“这样的话,还能陪我久一点。”
裴郁停下脚步,面无表情望着对方。
沈行琛摸出一支小巧的录音笔,在他眼前晃了晃:
“彭冬冬那边有动静了。”
他看看那录音笔,伸手就要去接。
对方却没松手,反而朝他笑得天真:
“小裴哥哥不怕我骗你?”
“失去我的信任,对你有什么好处。”裴郁捏着笔的另一头,凉凉道。
沈行琛笑意加深,凝视他的眼睛,缓缓放了手:
“你说得对。”
打开那支录音笔,彭冬冬的声音伴着轻微电流声传来,同样飘进耳膜的,还有一个音量虽小,但清晰可闻的女声,应当是隔着手机在通话。
裴郁立刻听出,正是上次那位与彭冬冬在医院后门碰头的容姐。
通过他们简短的对话,裴郁得知,彭冬冬准备今夜行动,要去偷殡仪馆停尸间的“湿货”。
一直以来的推测被证实,裴郁闭了闭眼,却感觉不到一分如释重负。
他想,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活人为了利益,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所谓的荣辱观与道德感,或许都是用来约束那些,有道德的活人。
如果没有,他们将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卑鄙者的卑鄙,是去往天高海阔的通行证。
高尚者的高尚,是困于方寸之地的墓志铭。
裴郁微微昂首,将录音笔还给沈行琛,迈步往停车场走。
他要在彭冬冬下手那一刻,抓对方一个现行。
刚抬起腿,又被沈行琛拦住去路:
“别开你的车去。”
裴郁转过脸,望着他。
向停车场角落那辆黑色昂克赛拉看了一眼,沈行琛微笑道:
“不是什么好车,但是,太扎眼。”
说完,裴郁就被对方扯住衣袖,往道边一辆灰蒙蒙的帕萨特走去:
“走吧,坐我的车去。”
裴郁轻轻嗤一声,到底没提出异议。
坐进车里一刹那,他不由得又想起第一次见到沈行琛时,自己也是坐在这个位置。
那时窗外大雨倾盆,心烦意乱降低了他的警惕性,才会一不小心,着了这个活人的道。
沈行琛启动引擎,神情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小裴哥哥,是不是在想我和你,天降奇缘一般的巧遇?”
这人怎么好意思说出巧遇这个词的,裴郁冷哼一声:
“早有预谋。”
“那确实是,为了见你,我可是煞费苦心。”沈行琛嗓音里含着轻快的笑,“你知道,我可舍不得伤害你,一定要等到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出手。”
舍不得伤害?裴郁翻个白眼,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一个手刀打昏自己,锋利刀刃划伤自己的时候,他怎么没看出对方舍不得。
煞费苦心……等等。
裴郁抱起手臂,朝他看过去:
“我的后视镜片,你偷的吧?”
沈行琛笑得灿烂:
“为了见你嘛,哪能叫偷,我怎么舍得用你的东西去换钱呢。”伸手朝后一指,“一直供着呢。”
裴郁向后转头,看见后排座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只刻了富贵吉祥图案,纹路精美的花梨木小箱,还煞有介事地挂了把没闭合的小锁,很像那种用来存放宝物的首饰盒。
箱子很小,只有一尺见方。他狐疑地瞅一眼沈行琛,伸长手臂捞过来。
打开一看,裴郁发现,自己那块后视镜玻璃,正躺在箱底,安稳地反着光,还被贴心地裱了个尊贵的软木框,防止碰碎。
而镜片旁边,同等待遇,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连褶皱都干净均匀的,赫然就是他曾撑过的那把,漏了两个洞的破伞。
他双唇抿成一条线,扣上箱盖,瞪了一眼沈行琛。
这人病情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有生之年,还有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