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半生归来仍爱纸片人。』
温馨的氛围并没能持续很久, 才几秒过去,白西野就忍不住伸手拍燕觉寒的后背。
“你放我下来我能跑……”
白西野被颠的快吐了,忍不住说。
热风里送来燕觉寒的一声轻笑。
“拉着你跑不快, 还不如直接抱走。”
白西野:……
隐忍!
“还没到你同事接应的地方吧, 没关系吗?”他问。
燕觉寒忍笑:“他们是活的,会走。”
白西野深吸一口气,总觉得自己被内涵了。刚刚下车的时候他确实腿软了那么一下下,但绝不是因为他怕!
分明、分明就是燕觉寒……
……妖精。
他咬咬牙, 又不好意思说, 只能憋出一句。
“有没有可能我也还会喘气儿。”
燕觉寒抬手按了一下他后脑,又顺手揉了揉发丝。
“多喘点儿, 爱听。”
“你???”
你在说什么啊!
白西野大受震撼, 只觉得燕觉寒好像是被镇压的妖精, 突然解开了什么封印一样。
骚的可怕。
燕觉寒也顿了一下,清清嗓子。
“抱歉。”他低声道,语气破天荒有些不自在。
“有点……兴奋了。”
白西野的脸通红,不知是被火焰灼的, 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他安安分分地扒拉住了燕觉寒的肩膀。
没有什么比逃命时候不用自己动腿更舒服的了,白西野目光游游荡荡看着眼前的一切。
就像是电影场景一般, 但掀起的热浪,扑在脸上的雨丝, 噼啪作响的烧灼声种种, 都格外真实。
一颗雨珠突然啪地一下拍到了白西野眉心,砸得他生疼, 又有一瞬的恍惚。
穿书这么久, 白西野突然发现, 自己竟然从来没想过要回去,哪怕他心底一直在质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一直觉得这就是小说的世界,他也没有寻求过穿回去的办法。
……倒也是,社畜暴富了之后哪还有想回去的道理。虽然根本原因并不止这个就是了。
白西野恍恍惚惚地想。如果以后真的回不去了,那这个世界对自己来说,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似乎也就没有探究的意义了……
想着,他浅浅叹了口气。
“怎么了?”燕觉寒问。
白西野没有丝毫隐瞒:“在思考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
燕觉寒眸光微动。
白西野刚要开口说话,游荡的目光忽然凝住,眼睛猛地睁大。
二十米外那辆侧翻的黑车里,挣扎着爬出一个身影,那人已经浑身都是血,从头顶小溪一样往下淌,皮肤泛着了无生气的死白,让人很难相信他还活着,还能动。
那副画面极其诡异。
白西野声音打了个颤:“他还活着,他——”
突然,他瞳孔骤缩。
爬出来的血人从火焰里摸出被烧得通红的枪,脸上勾起近乎癫狂的笑,枪口直指他们逃离的方向!
那人开口大笑,笑得声音破碎嘶哑:“我不允许,任何人,改变我的剧情!”
那一瞬间,白西野浑身像被浇了水一样冰凉,声音卡在喉咙里无法发出半分。
燕觉寒冷笑,持|枪的右臂一甩,反手就是一枪出膛。子弹没入火焰,如泥牛入水,却在下一秒掀起滔天巨浪——烧灼的火浪!
黑车轰然炸响了第二次,腾出的火舌吞没那人之前,他嘶喊着扣动了扳机。
白西野似乎失聪,只看见那黑洞洞的枪口亮了三下。
那一瞬间,他几乎什么都忘了,只下意识伸手揽住燕觉寒的头,胳膊紧紧缠住他脖颈,把他整个后脑都护在臂弯。
枪响的同时,燕觉寒带着他用力向前一扑!
燕觉寒躲得及时,白西野感觉自己似乎隐约看到了子弹略过眼前的画面,擦过他护着燕觉寒后脑勺的手,却没有感觉到痛感。
白西野的思绪忽然迟钝起来,又或者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还未抬手检查自己的手背,视线背景那辆烧成一团的车忽然闪出明亮的光,太阳陨落般的明亮,刺得他忍不住就要闭眼。
紧接着响起的,就是与刚刚连在一起的、不绝的爆|炸声。
这一声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剧烈,不像是轿车爆|炸能产生的动静,但白西野此时已经无暇去分辨原因。
他只感觉到死亡的迫近,是如此真实。
爆|炸波摧枯拉朽地扫荡而过,他和燕觉寒毕竟肉体凡胎,白西野最后的记忆便是被挑在半空的失重感,还有腰间更收紧了的手臂。
不知过了多久,白西野才缓缓睁眼,雨已经停了,他目光所及之处是紧贴脸颊的湿润土壤,还有鼻间的血腥气。
紧接着他看到了身侧、又或者说是身下的燕觉寒。
因撞击而有些昏沉的大脑竭力转动着,逐渐勾勒出事情原本的模样。他和燕觉寒被爆|炸的冲击推下山崖,是燕觉寒一路护着他,在最后跌落的时候强行调转了两人的方位,给他做了缓冲。
白西野连滚带爬地起来,腰间那条手臂却依旧有力地把他拴在身边,失去意识也没能让他松开,反而更加用力,最后维持着那个姿势僵住,白西野挣扎不脱。
有一瞬间白西野是惊喜的,他以为燕觉寒没有事,可抬起头却只看到对方紧闭的双眼。
那双向来含笑的眼睛,他找不到了。
“……燕觉寒。”白西野开口,声音却嘶哑得连自己都听不出来。
“燕觉寒!醒醒……”
他不敢去碰,也不敢再挣扎,怕跌落伤到燕觉寒的骨头内脏,怕自己成为加害者。
那一瞬间白西野忽然觉得之前用“纸片人”逗燕觉寒的事很傻逼,是他昏了头,是他活在自己的小乌托邦里不肯睁眼看看。
视线不知什么时候模糊了,模糊后白西野抬手擦掉,睫毛上染了血,他看什么都带着红。
他又想伸手去擦,却只能越擦越乱。
手机呢?
白西野慌乱在身上摸索,在四周搜寻,却没有找到那一块四四方方的救命稻草。
失望的情绪似乎也已经疲于生出了,白西野心头像是有什么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生疼。
那像是现实给他的当头一棒。
雨停后的阴云还未散尽,太阳刚落,月光穿不过云层,世界都好像在那浓厚的乌云之下变成了黑白两色,只除了刺目的红。
突然,燕觉寒耳后亮起一个小红点,白西野先是停顿了一下,下一秒眼底迸发出明亮的光,他几乎是扑过去,又怕压着燕觉寒的胸口,伸手生生在碎石地上划出十公分的距离。
他疼得呲牙,却已经顾不得其他。
那是燕觉寒的蓝牙耳机。
和他同事的通话,还没有挂断……
白西野伸手哆哆嗦嗦地去拿,他手上都是血,不知道是谁的,早已经分不出来。
他对着耳机喊——他以为自己在喊了,可声音依然是小的,他没有力气,头脑也昏沉。
“他受伤了……快来救他,快来救他!”
-
“病人家属在外面等候!”
手术室的门合拢,发出并不重的“砰”的一声,白西野却下意识轻轻抖了一下。
红灯亮起,外语字体的“手术中”让白西野有些惶然不知所措,他方才担心起这里是异国他乡。
送燕觉寒来的他的同事身材高大壮实,灰白的外套上染了红,配上青年肌肉虬扎的外表,显得整个人都十分不好惹。
而他现在期期艾艾地站在白西野旁边,屡次抬手开口,却又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白西野也垂着头没说话,脑海里的画面挥之不去。
他看到很多血,看到血从燕觉寒的身体里流出来,看到他的脸色因为血液的流失而变得渐渐苍白,好像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远离自己而去。
明明在原著里燕觉寒也死过一次,死在文字间,可后来还是“诈尸”了。
明明这里是小说的世界……明明在今天之前,他还把燕觉寒当成大反派大boss,现在当成主角团的一员……
既然是这样的话,燕觉寒又怎么会死呢?
可他现在看着亮起的红灯还是控制不住的害怕,害怕之后就是心慌,心慌再之后,就只剩下一片空落落。整个人像是落不到实处,跟着燕觉寒渐渐抓不住的意识下坠。
刚送来之后,医生就给他下了病危通知书。H把纸笔递给他的时候白西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那个家属,那个在燕觉寒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家属。
他晃了晃头,大脑仍有些发昏。
小山一样的H看着同样一身凌乱的白西野,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什么……嫂……不是不是,白哥……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呗……?”
白西野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又问:“能就在这儿处理吗?”
他抬头,扯开干裂的唇角笑了笑。
“我得等他出来。”
“行,行……我去叫医生……”H红了眼眶,慌忙点头。
白西野看着一个大个子突然间哭得不能自已,失笑。
“平时在他面前,你们也这样?”
H抽噎一下,打了个哭嗝把眼泪憋回去了。
“……没,不敢。”他嘟囔,“嫂……白哥你千万别跟队长说。”
白西野手指蜷了蜷,眉目舒朗。
“嗯,好啊。”他笑得如往常一样,像狡黠的小狐狸,像燕觉寒。
“初次见面,我当然得包庇一下你们。”
H看着他愣了愣,眼眶还没褪色,连带着白眼仁儿又都红了。
白西野拍拍大个子的胳膊,没再说话。
医生匆匆赶来,从推车上拿了器材,看了一眼白西野手上的伤口,皱眉说:“面积挺大。”
白西野说:“是吗?我好像没什么感觉……”
医生看他一眼,沉默。
冰冷的酒精棉球沾到伤口上的时候,白西野浑身跟着一抖,毫无预兆地,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安安静静地不动声色,却已经在脸颊淌了两行。
疼,钻心的蛰疼。
白西野细皮嫩肉了两辈子,哪儿吃过这种苦头?疼得他手连带着胳膊抖得筛糠似的,下唇却被紧紧咬住了。
才消毒了一小块部分,生理的眼泪便已经扑扑地落了一衣襟。
H本来就已经够担心他队长的情况了,此刻看到队长放在心尖子上的对象哭成这样,心里更慌。一是怕队长从此长眠不醒,二是怕队长醒来以后因为这事儿把自己操练一通,急出汗来,手忙脚乱。
“——燕觉寒人呢!”
一道人声打破让H手足无措的氛围,几人都抬头去看,白西野愣了愣,在来人顶着一张马赛克脸的身上没能找出任何标志物。
但听这人的语气,倒像是来找燕觉寒寻仇的。白西野想。
他立刻想收住眼泪,像刚穿越过来的那样维护燕觉寒,但他发誓这次绝对是出于真心——毕竟诈尸的燕觉寒没什么财产,穷光蛋一个。
想到这儿,白西野更是悲从中来。
他还没来得及给燕觉寒花钱,还没来得及给他展示自己雄厚的财力……
白西野咬牙,反手推开处理伤口的医生,肃肃然起身,哑着声音低喝。
“我不管你是谁,医院不是你寻仇的地方,滚回去!”
燕夙风尘仆仆的脚步顿住。
他不敢置信地后退半步,抬手指了指自己,心里霎时间涌出委屈和愤怒混杂的情绪。
那情绪来的,比他听说白西野被绑架的时候还急。
就像是好大儿突然看见他再婚的妈,为了那个陌生的臭男人劈头盖脸对自己一顿骂。
演员的戏说来就来,他眼眶一时间比H那个大高个还红。
“你骂我?你为了燕觉寒骂我?你没有心,你——”
燕夙环顾四周,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被围起来的、一身狼狈的白西野,却竖着浑身锋利的刺。
委屈的声音一拐弯变了调,燕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急道。
“你怎么了!燕觉寒呢?”
燕夙凑近了,白西野才隐隐约约认出一点熟悉的轮廓,还没等尴尬涌上心头,就被燕夙关切的眼神打了个措手不及。
白西野松了口气坐下,咬咬牙。
“……你能别跟个土匪似的吗燕夙?我还以为你是个来寻仇的。”
燕夙一哽,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你、你就是喜欢燕觉寒那样衣冠禽兽的,也不能歧视我这种野蛮生长的啊……”
白西野:?
手好痒,是不是要长伤口了。
燕夙见他还能开点玩笑,暗暗松了口气,听H说了来龙去脉后神情又凝重起来。
他看向白西野,青年向来神采飞扬的眼角还挂着将掉未掉的湿痕。
“燕觉寒不会有事的。”燕夙说,“我会给他找最好最好的医生,他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
良久,白西野才点了一下头。
“我也会找,我比你有钱。”他说。
他只是忽然觉得不够,即便已经得到了这个世界“主角”的金口玉言,如果真的有主角团光环的话,燕觉寒绝对不会死,可白西野就是觉得不够。
他以前最相信自己心里那套“小说世界”的说辞,今天……又在那个开|枪的人口中听到那样的话。明明应该更笃定自己的想法的,可白西野发现,他竟然没办法说服自己“一切都交给燕夙这个主角”。
总想着,万一呢?万一燕夙没做好呢?
燕夙想不了那么多,看他情绪好些,试探地说:“那、那你刚刚哭是因为……”
白西野轻轻笑了一下说:“没事儿……我就是太疼了。”
燕夙立刻问医生能不能打麻药,又问白西野:“你……打吗?”
“……嗯。”白西野深吸一口气,把胳膊递给医生,笑着笑着就垂下眼睛。
“真疼啊。”
真疼啊……就好像是在地里凿桩子一样的疼,种下了什么东西一样的疼。
白西野只隐约觉得,他或许再也不会想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痛感是真实的,生命是真实的,燕觉寒的离开也会是真实的。
哪里分得出什么现实世界和小说世界呢?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世界以后就不会再有燕觉寒了。
白西野不知道其他世界、其他时空里还有没有别的燕觉寒,但在他在的这个地方……他永远都见不到燕觉寒了。
“我得救他。”白西野喃喃,“哪怕散尽家财。”
燕夙显然没想到这句话,他手上动作一顿:“你……”
他知道白西野是个财迷性子,因而也更惊讶于他的这句话。
“我什么我?”
麻药劲上来,白西野舒服了些,再加上想通了心结,连带着语气也松快少许:“你懂不懂可持续发展?”
燕觉寒活着,才是一切。
……
-
已经是第三日,白西野手上缠着薄薄的一层纱布,趴在燕觉寒床边打哈欠,遵循医嘱——“多跟病人说说话,或许就早醒了”。
白西野不知道该跟一个石头人说什么,又忽然想到,反正他现在不会回应……那不是想说什么说什么?
于是他想了想,凑近了些,依然懒懒散散的,脸蛋蹭着被角靠到燕觉寒耳边,小声说话。
……
燕觉寒只觉得自己在梦里挣扎了很久,意识才渐渐从最深的地方浮起,耳畔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念念叨叨,像现世的引魂铃。
“歪?燕觉寒在吗——我是你是大债主——”
“你花我好多钱,快点醒来给我赚钱啦!”
“我还给你定制了很多谷子——哦,谷子的意思就是我们二次元给纸片人的周边。”
“吧唧、流麻、色纸、立牌、抱枕、海报……别的纸片人有的,我推也得有。”
“但是那个流麻质量不好,漏你一脸油。”
“……”
“巴拉拉能量——燕觉寒睁眼睛!”
“隐藏着反派力量的燕觉寒啊,在我面前显示你真正的力量!以合法配偶白西野的身份命令你,封印解除——”
“美少女战士,变——额额这个不行。”
那个声音叹了口气。
“醒一醒吧燕觉寒,再不醒来,我就真当你是个纸片人啦。”
燕觉寒竭力想要睁开眼睛,纤长细密的睫毛颤动两下,眼皮抖一抖,终于才勉强虚弱地抬起一道缝隙。
像囚牢里的人凿壁偷光,见到了那颗明亮的太阳。
燕觉寒看见一颗脑袋,头顶绒绒的,悄悄地枕了他枕头的一角,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又像是依偎在自己怀里。
毛绒绒颅顶的主人毫无察觉,小声嘟囔:“……好可怜的白西野,出走半生归来仍爱纸片人。”
……呵。
燕觉寒自胸口漫起笑意,闷笑才开了个头,就被疼痛牵得咳了一下。
白西野先是一愣,下一秒猛地弹起来。
“燕觉寒?!”
燕觉寒尽管没有完全睁开眼睛,眼角眉梢却也都是笑意。
他轻轻“嗯”了一声。
“美少女战士变身的咒语召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呜呜。恭喜出走半生归来仍爱纸片人的小白打破次元壁迎娶燕哥。
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