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宜城还没告诉路央关于他家里的情况，也从未说过要带他回家，甚至连他们的恋爱关系都没告诉父母。
这点上，他实在不是个合格的对象。
但要怎么告诉路央，他的出生没有带着父母的爱和期望，而是作为另一个人的药引子，一个精心算计的产物呢？
“睡不着吗？”黑夜中，路央在程宜城怀里小声询问。
“嗯，你怎么还没睡?”
“你抱得太紧了。”程宜城的手箍得紧，导致呼吸有些不顺畅。
“抱歉。”程宜城收回手，改为轻握。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卧室里面没光，路央感受不到落在脸上那道温柔又纠结的视线。也或许是这样黑暗的环境，给予了程宜城一些勇气，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开口：“今天中午我姐姐想让你去她家里吃饭。”
“但是我拒绝了。”程宜城问路央，“你会生气吗？”
路央觉得好笑，摸黑刮了刮程宜城鼻尖，“为什么生气?”
“你已经带我回家见了伯父伯母，但我还没有带你回我家，没有见我的父母，甚至都不愿意带你去我姐姐家吃饭。”
“会有一点奇怪。”程宜城的家庭过于特殊，路央知道他们沟通起来或许会有点困难，也知道程宜城不说有不说的理由。
有时他也会疑惑，为什么程宜城从未提及他的家里。
“但是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有你的打算。”
他不会再追求所谓的安全感，也不会去猜忌害怕。
“我的家庭......”程宜城抱着路央，怀里的人温热柔软，让他剥开心扉不至于那么难受，“于我而言，那或许不能算家庭。”
程宜城有一个哥哥。
他的哥哥在父母最相爱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承载着母亲无微不至的疼爱和父亲的殷切的期盼。他无疑是最幸福的小孩，父母的无限疼爱，常人所不能想象的财富，就连自身也是天才。
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会引来嫉妒。
七岁那年，哥哥患了白血病。
有那么多钱又怎样，还不是找不到配对的骨髓。有母亲疼爱又怎么样，她还不是只能无助的在病床前哭泣，痛恨世道不公。
可这世道的不公，却再次迁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听说脐带血可以救人。”赵皖是这么说的。她抓着自己丈夫的手，请求再生一个小孩，“说不定有用呢？”
后来程宜城出世了，但他的并没有给哥哥带来生机。他没有发挥本该拥有的作用，所以他被无情的抛弃在国外，看着自己渴望的母亲离开，看着父亲失望的眼神。
哥哥还是没了，在程宜城三岁那年。他都还没见过自己的亲哥哥，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是从爷爷奶奶那里所知。
他知道哥哥很聪明，知道父母很疼爱他，所以他天真地在每年生日的时候，许愿妈妈爸爸可以跟爱哥哥一样爱他。
或许是小孩诚心感人，程宜城七岁生日那天，赵皖和程远山真的来了。
不再是昂贵的生日礼物，和隔着电话的祝福，而是真正的人来了。
赵皖看见他是高兴的。
她看起来那么瘦弱，可却能抱起七岁的程宜城，温柔的喊着：“宜城 ，妈妈好想你。长得越来越乖了。”她尖锐的指尖刮疼了程宜城，但小孩还是笑着，说：“我也很想妈妈。”
程远山站在后面，看见了客厅程宜城所得的奖杯和证书，眼里流露出赞赏和满意。
爷爷奶奶说，这次他们是来接自己回家的。
七岁的程宜城很开心，他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父母，可以在母亲的怀里睡觉，可以被爸爸举高高，可以在同学说他是孤儿的时候，大声反驳，不对，我有妈妈爸爸！
“所以我回到了现在的家里。”
“但其实，跟我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赵皖对他很好，给他买好看的衣服，但从来不抱着她睡觉，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七岁的程宜城其实很懂事，他想妈妈或许只是还没习惯，正如他也不习惯一个人在漆黑的房子里睡觉，他们都需要时间。
但慢慢的，赵皖的笑越来越少，除非程宜城拿好成绩回家。
她会很高兴，拿着程宜城的奖杯到程远山面前，说：“你看，你的儿子多优秀啊。”
程远山也会露出那种欣慰的表情，叫儿子继续努力，要比得上哥哥还差的远。
哥哥，程宜城羡慕他，心中将他作为榜样。
像生活在美好的梦里面，即使有不完美，但这些不完美远比不上没有父母的孤独。
所以程宜城可以忍受，他学着适应在黑暗陌生的房间睡觉，适应高强度的学习，适应母亲的不完美。
但这美好的梦境破碎了。
那个深夜，程宜城起夜上厕所。路过程远山房间的时候听到巨大的争执声，他从未关紧的门缝里偷看，看到披头散发的母亲和一脸不耐烦的父亲。
“你跟那个女人在外面乱搞，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现在要把她女儿接进家里，是想做什么?！”
“你是在打我脸吗？你当初怎样承诺我的?！”
父亲看起来很生气，“她马上就要死了，只是想把女儿接回到父亲身边，这有什么错！”
“你不管，我不同意。你答应她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我，想想宜城！想想我们死去的宜烜！”赵皖歇斯底里的质问，换来的却是丈夫的冷言冷语。
“你还好意思说宜城，当初生他，你真的是想就宜烜吗？”
他抓着赵皖的肩膀，说出程宜城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你只是把他当做束缚我的工具！能救活宜烜最好，就不活他也是个儿子。”
八岁的程宜城站在门，门内的父母仿佛变了一张脸，不再是白天温柔慈爱的样子，变成了丑陋的妖怪和骗人的恶魔。他所渴望的母亲和钦佩的父亲，是彻头彻尾的骗子，那些他自以为是的疼爱，不过是让他心甘情愿被利用的诱饵。
怎么能这样？
他难道不够听话吗？不够努力吗？
八岁的程宜城不懂，他只是很伤心，害怕。如同第一次到这个房子，独自在房间里睡觉那样。
屋外大雨瓢泼，程宜城穿着睡衣，像小小的游魂一样飘荡，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黑夜侵蚀掉那个瘦小的身影，打碎他伪装的懂事，也带走了心里对于父母的渴望。
“后来我给爷爷奶奶打了电话，他们带我离开了。”
他说完，屋内又变成寂静。
路央窝在他怀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程宜城捏了捏他脸，问：“喂，你不会听睡着了吧?”
回答他的是很紧的拥抱。
路央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抱住程宜城，他第一次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回到那天晚上，十二岁的路央会紧紧抱住程宜城，替他挡住冰冷的大雨，打跑那些骗人的妖怪。
可世上没有时光机，现在他只能抱住程，说：“我爱你，程宜城。”没有父母爱你，但我爱你啊。
“我知道。”
程宜城一直都知道，自从遇到路央，他再也不害怕黑夜，也从不感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