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深夜。路旁偶尔有人经过，借着月色看到坐在长椅上的两个男人，一个红着眼低着头，另一个年轻英俊，但脸上带伤，都不禁多停留几秒。
路央披着程宜城的外套，冷静了好一会儿。眼泪被风吹干，贴在皮肤上又粘又冷，像糊了一层不透气的面膜。他伸手去摸程宜城的手，冻得瑟缩了一下，隔会儿又重新覆在上面。
“干什么？”毫无温度的手覆上来，一时竟不知道谁更冷。
路央嗫嚅道：“我给你暖暖。”
程宜城觉得路央哭傻了，客观公正的说：“我们手一个温度，暖什么啊？”
“负负得正嘛。”
程宜城笑了，嘴角破皮的地方随着动作拉扯得生疼。他皱了皱眉，咂摸着路央刚刚的话，又觉得没那么疼了，捧场道：“你说的对。”他言行合一，把另一只手也覆上去。
他的手要大许多，能完全把路央的手包裹住。
实践出真知。
负负没得正，两只手叠在一起，赤裸裸的，没什么遮挡物，桐市冬天的晚风吹在上面，短短几分钟就没了知觉。
“回去吧！”路央先抽出手，使劲搓了搓，暖和不了分毫，“我们太傻了，外面这么冷，回家才能暖和。”
程宜城心中叹了口气，感慨这场傻瓜吹冷风行为终于要结束了。
路央给保安发了个消息，请他明天去照看一下自己的小电瓶，随后又叫了辆车，载着跟程宜城一起回家。
深夜不好找车，两人又在外面吹了会儿风才约到，等到家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路央看着程宜城受伤的手，唠唠叨叨没完，“记得别碰水，要按时消毒换药，别吃什么辛辣上火的东西，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
程宜城一句一句听着，最后等人说完才点头，表示完全明白。
他站在门口，玄关的暖光灯照下来，稀稀疏疏的洒在他头顶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可眼神却比头上的光还温柔。
“好好休息，以后别哭了。”他这样嘱咐。
其实路央想反驳，他不是爱哭的人，那是又气又惊又心疼，情绪大起大落后的反应，等哭完缓过来就没事了。
但一堆解释的话也没说出口，他知道程宜城不会在乎那些，只笑着说：“我知道了，晚安。”
程宜城习惯性的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以前软，又湿又冷，但他还是很喜欢。
“晚安。”
门关上，路央赶紧去浴室洗澡洗头。热水淋过冰冷的身体，身体带着灵魂都舒服了起来，僵硬的四肢慢慢有了知觉，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浮起了粉白。
洗完澡，路央很快就上床睡觉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原本以为会睡不着，结果他入眠入得比往日都要快。
*
程宜城回了家，家里灯火通明，程宜情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动静蹭一下站了起来。她脸色不是很好，卸了妆的皮肤有些暗沉，两道重重的黑眼圈挂在眼下，头发也有些凌乱，仔细看连衣服都没换。
程宜城看了看时间，一点半了。
他轻声问：“怎么还不睡觉?”
程宜情看着程宜城，两条细长的眉皱着，反问：“怎么睡得着，又是打架受伤，又是去警察局。”
程宜城被寒风吹得有些头疼，他捏了捏眉心，拿出精力安抚道：“我没事。伤不重，去过医院了，打架的事情也处理好了。”
程宜情看着他疲惫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责怪，只轻轻的问：“你怎么回事啊?”
她实在想不通，平时冷静直持的弟弟，怎么会做那么冲动鲁莽的事情。
回忆起今天下午的情形----她和程宜城去接程梓言回家，走到半路突然发现程宜城脸色不对，随之她话还没问出口，人就已经冲上前与别人缠斗起来了。
“当众打人，你以前最不屑于做这种事情。”她小声念叨起来，神情焦虑，“当时那么多人看着，指指点点。还有橙橙，她一直在哭。”
程宜城皱眉，“是那人......”
“我知道是他先欺负路老师。”程梓言应该告诉她路央的身份了，果不其然，程宜情又开口，“但是你也没必要动手打人啊。他是老师，实在解决不了找保安，找警察都可以，何必要亲自动手。”
她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后怕里，喋喋不休：“为了一个外人，你把自己弄受伤，根本就不值得。”
“你怎么不能想想我和橙橙呢？当时.......”
程宜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加重声音喊了声：“姐。”
程宜情如梦初醒，脸上血色顿时退的干干净净。
仔细看，程宜情五官跟弟弟并不像，她长相温柔，身材纤细，是典型的古典美人，一笑一怒生动无比。她此时白着一张脸，头发凌乱，黑白分明的眼里写满了不安。
程宜情叹了口气，去倒了杯热水给她。
等人接过热水，他才缓缓开口：“今天的事情我冲动了，没有考虑到你和橙橙，很抱歉。但我不后悔，路央不是外人，我绝对不能容忍别人欺负他。”
程宜情下午刚下飞机就去接孩子，中途又受到了惊吓，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
这话在她看来很奇怪，但却不知为何奇怪，只能点点头，归结于路老师对程梓言太好，程宜城心存感激。
“那你保证，下次不能这样了。”她握着杯子，手心慢慢暖和起来，像镇定剂打入心脏，“我们都是没人疼爱的人，只有自己爱自己。”
程宜城垂着眼，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上，白皙的手背上有几条血痕，很细，是刚刚抓绕出来的，还微微泛着红，像几条丑陋的红色小虫子。
“嗯，我保证。”程宜城移开视线，轻笑了下，“那我去洗澡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便离开了。
程宜情看着他拿着衣服去浴室，眼神幽深，小声回了声好。
程宜城洗完澡，客厅的灯已经关了。他走到程梓言门口，轻轻开了门。屋内一片漆黑，程宜城进去打开了床头的小台灯，昏黄的光亮起一小片。
他又看了会儿，直到小孩皱紧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离开时，他撇了眼床头柜上的没拆封的全新儿童书，想着小孩还真是看菜下碟。
他躺到柔暖的大床上，头疼被热水缓解，一天的疲惫才慢慢爬上来，但奇怪的是他现在毫无睡意。
闭上眼，他就想到路央。想他被抓得发青的手腕，想他某一瞬间又悲又怒的眼神，想到他像冲出笼子的小鹿一般横冲直撞的打人模样。
看到那些，他顾不上别的什么，只想着有人要欺负路央，本能促使他上前，等理智恢复过来，依旧是同样的决定。
他的本能和理智都在爱路央。
思绪翻涌万千，程宜城任其发散，最后停留在路央流泪后冻得发红的眼尾上。他很想摸摸那上扬的眼尾，然后轻柔的舔掉那儿泪水，说一句很合时宜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