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电话那边传来卫阳的声音。
“阿诺。”
程诺冷声道:“违约金我会付给你,请你立刻让我爸离开。”
卫阳却似乎感到为难:“可是我们已经拍了一些镜头了,现在他一走, 我们的工作也就白费了。”
“你少他妈废话!”程诺一听他说话就火大。
卫阳再玩什么把戏, 也不会拿自己的作品开玩笑。
他顶多让他爸跑个龙套,一个龙套, 镜头没了就没了, 对电影不会有丝毫影响。
卫阳感受到了他的怒火,语调更加温和:“你放心好了, 我让他来演戏绝对不是因为你的关系,而是觉得这个角色非他不可。你总不能让我因为避嫌, 就错过好的演员吧,这样对我也不公平。”
程诺嗤之以鼻:“你这话还能更假一点吗?”
他爸一个从未接触过演戏的普通人,却被他说得万中无一, 真是能吹。
这种话也只能骗他爸这种人了,一糊弄一个准!
“还有,其实用不着一个月的,我们动作快的话,他的戏份不到半个月,或者一个星期就能拍完。”卫阳叹道:“又开心,又能赚点钱,程叔难得有点乐趣, 我实在不忍心打击他啊。
“我不管你要用谁,他就是不行。”程诺冷笑道:“你现在好歹是个名人了,若是不想当众出丑的话, 就把他给我放回来!”
“阿诺, 我真没别的意思, 你不要误会我的好心可以吗?”
“就是!人家多好的人。”那边又传来程凯附和的叫声:“小诺我是不会走的,我在这里待得很高兴。”
卫阳很无奈:“阿诺,你看……”
看个屁!
程诺不想再跟他扯下去了,克制着怒意便把电话给挂了。
这个继父的不靠谱,他是从小感受到大的,以前被他气过不知道多少回,但是好歹没惹出什么大乱子。
上次他被诈骗四百万,也是因为被他连累,再加上他离家在外几年,苦也苦了,回来时一副诚心悔过的样子,程诺也没有太苛责他,还真以为他会改。
结果一个不注意,他又整出幺蛾子来。
如果换做以往,程诺或许就不管他了。
可如今他都已经准备随时离开了,不可能拖上一个星期,甚至半个月。
他还是要亲自找卫阳,揍他一顿比谈什么都好使,只是这个小尾巴恐怕不好甩掉,只能等晚上了。
段星舟没有听清对面说的什么,只依稀猜到是他爸签了一份不靠谱的合同,见他眉头紧锁,道:“你别太担心,我让我的律师去谈。”
“不用了。”程诺回神,这才察觉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他朝着旁边挪了一步,“事情很简单,我自己能解决。”
“真的?”事情如果真地简单,他刚才也不会气成那样。
“嗯。”
“卫阳是谁?”
他话题转得又快又自然,程诺避开他的视线,才淡声道:“跟你没关系的人。”
程诺说完就要走,段星舟却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
段星舟从刚才听到“卫阳”这个名字开始,心里就莫名起反应。
他觉得程诺跟对方说话时的暴躁语气,好像并不只是因为合同的事。
他们之前,应该是发生过什么……
可是脑子里只闪出一个模糊的印象,却任凭他再怎么用力的想,也想不出具体的事情。
他盯着程诺淡漠的侧脸,倏地脱口而出:“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他?”
程诺眉尖跳动两下,惊讶地瞪了他一眼,迅速地否认了:“没有。”
他这是要恢复记忆了吗?
程诺挣开他的手,段星舟突然闭眼,一手抚着额头,身体晃了晃。
程诺不假思索地扶住了他:“你怎么了?”
段星舟面色有点苍白,身体顺势靠在了他身上,脑袋在他颈侧轻蹭了蹭,“突然头疼得厉害。”
程诺根本狠不下心推开他,只能僵着身体任由他靠着,过了一会儿,才感受耳旁他原本有几分沉重的气息变得稍微平缓。
程诺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问:“你现在经常这样头疼吗?”
“嗯,毕竟脑袋受过重伤。”段星舟冷哼道:“而且前几天,还被你那个傅公子用车撞。”
“……我扶你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好,那不如就直接找一家餐厅。”段星舟得寸进尺地用手搂住了他的腰:“我们一起吃顿饭,你刚才答应我了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程诺想挣开他的手,却未果。
“吃一顿饭而已,你怕什么?”他越抱越紧,大有不答应就不松开的架势。
居然就这样僵持了有四五分钟,不少路过的人都在盯着他们看。
程诺最是清楚他缠人的功夫有多厉害。
之前不知道两人有过往,他好歹还能稍微收敛一些,可如今知晓两人结过婚,他只会更加难应付。
程诺余光瞥了眼旁边,刚好有一家餐厅,他属实是没办法了,轻声道:“好。你先松开我。”
……
甜品店平常的生意就很好,但一般也是到了晚上才会卖空。
可今天因为段星舟,才中午,店里的东西就没剩下多少了。
林珠趴在柜台边呆呆地啃着苹果,望着空旷的店铺,惆怅之余,不由脑洞大开。
要是这两人之间没出那么多事该有多好。
这样的话,每天让星舟过来露脸,这样一天赚的钱能抵别人家的几十上百倍了,岂不是很快能发财?
林珠正不着实际地做着美梦,有个两名顾客进来了。
都是男的,都很年轻,手里还举着相机。
看到柜子里都没多少东西了,举相机的那个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满。
“就这啊?”
两人凑在一起嘀咕几句,然后跟林珠说把剩下的甜品都要了。
林珠说了价格,那两人却说不急,吃完再付。
林珠一开始心不在焉,没想太多,就随他们了。
可是很快,她就品出一些不对来。
那两人坐在座位上,面前摆了一桌子的甜品,并不是像正常顾客那样吃,而是每样都只尝一点,全程都在用相机拍。
她终于反应过来这两人可能是干什么的,坐在柜台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啃苹果。
过了约莫半小时,那两人收拾东西看上去要离开了。
林珠站起身,等着他们来结账。
幸福甜品屋开业以来,慢慢有了些名气,便会有不少的所谓探店博主来拍视频。有的当然是正经探店,但是有的就心术不正了,借着探店的名义就是想来白吃白喝,不同意?那就等着被黑吧。
林珠却硬气得很,从来不助涨此等风气,不付钱?直接报警。
她以为她见的奇葩已经够多了,刚才她也有心理准备,却没料到,这世间有人的无耻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认知。
“你说啥?”林珠手指挖了挖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要我给你一千块红包?”
“是啊,我们回去会给你的店铺好好宣传。”拿着相机的那个男人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的粉丝有四万多呢,一千块钱的宣传费算是很便宜的了,你们稳赚不亏。”
不仅甜品不付钱,还要倒贴一千块?林珠气得发笑,讽刺道:“这年头要饭就要饭,竟然还说帮我宣传,挺有职业道德啊。”
“你!”那两人被这样挖苦,脸色忽红忽绿很是精彩。
林珠喝道:“你什么你?把我当大冤种呢?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干点啥不好,搁这儿搞讹诈,信不信我马上报警!”
两人似乎也没料到她一个女孩态度会这么强硬,脸色微变,对视一眼,竟就这样转身出去了。
“没付钱就想走?”林珠目露凶光,拔腿追出门,死命拖住他们。
“你这娘们,放手!”
“给钱!臭乞丐!”
可能是因为路人的频频侧目觉得丢脸,拿相机的那个男人挣脱不开林珠的纠缠,恼羞成怒,竟扬起了手想打她。
林珠的瞳孔里倒映着迅速逼近的拳头,她以为自己要遭殃了,可谁知,电光火石之间,那人惨叫一声,重重地摔了出去,另外一个也被掀翻在地。
林珠勇归勇,但回过神来,还是会后怕。
她身体僵硬,双手袋鼠似的耷拉在胸前,瞪大着眼睛,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好险好险!那一拳头要是砸下来,她的牙齿都要被打掉!
“你没事吧?”耳旁传来一道低沉稳重的声音。
林珠呆呆地回头,逆光中,她看到了许今棱角分明的脸,眉眼间还有未散的凛然,那双深邃似海漆黑瞳眸却充满关心地望着她。
明明是很熟悉的一张脸,可是此时,却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
林珠的心莫名跳得更厉害了,说话也有点结巴:“我、我没事。”
许今身上有一种常人没有的肃杀之气,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那种。
只要不傻都知道最好不要不自量力,那两人搀扶着想赶紧逃走,却被许今一手一个给拎到林珠面前,然后眼神示意她。
林珠顿时生出一股强大的底气,昂首挺胸,傲然地抬起下巴:“给老娘付、钱!”
那两个男的表情好一阵扭曲,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把钱付了。
刚才太混乱了,林珠以为自己没受伤,可过了会儿才察觉额角疼,拨开刘海才发现,那里竟然破了块皮,还有血印子,好像是被相机磕到的。
许今用棉签蘸着碘伏给她擦了擦,他的手很大,动作却很轻很轻,跟刚才揍人时判若两人。
林珠的眼珠间或转动一下,偷偷瞟他一眼,然后飞快地收回视线。
这人,还挺细心的……
许今让她待会儿把店里的监控视频调出来,林珠问他要干吗,他说:“放到网上,再曝光他的账号,免得他们再去祸害别人。”
林珠深以为然地点头:“好,就该这样。”
许今给她伤口处理好了之后,把碘伏瓶子放下,就看着她,不说话了。
林珠被他这种直直的眼神看得心里有点点发毛,慌乱间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太莽撞了?”
“没有,我觉得你很勇敢。”许今顿了顿,诚恳地道:“不过身边需要有一个人给你撑腰。”
林珠闷咳两声,脸突然有点发热。
……
到了餐厅,段星舟点的第一道菜就是白灼虾。
“我潜意识里要点这个,这应该是你爱吃的吧?”段星舟说完把菜单递给他,“阿诺,你也点一个我以前爱吃的。”
程诺没接,端着水杯喝了一口,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段星舟眼神执着地望着他,伸出的手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固执起来几乎令人害怕。
程诺再次妥协,点了一道红烧排骨。
“我以前,爱吃这个?”
程诺掀眸扫他一眼:“你什么都爱吃。”
前提是,这些菜都是他做的。
小希这一点和段星舟一样,吃饭都很挑,饭菜但凡有一点不合胃口,那就索性不吃。
当初小希刚上幼儿园,因为不喜欢学校的饭菜,连着好些天都宁愿饿肚子。不过程诺并没有惯他,后来孩子实在没指望了,才乖乖地按时用餐。
段星舟托腮望着他微笑。
这人刚才说话神情跟之前一样不冷不淡,可是语气让莫名地感到有几分亲近和熟悉,心里不由甜了甜。
为了图方便,程诺就近选择的是路边一家很普通的餐厅,干净倒是干净,但是味道欠缺,段星舟吃了两块程诺点的排骨之后,就一直给他剥虾。
程诺忍不住了:“你自己吃吧,不用给我剥。”
“我就想看着你吃,而且我剥得还挺顺手的。”
程诺不再说话,默默地喝了一碗汤,就放下了勺子不吃了。
“吃这么少?”
“嗯,我该回店里了。”
段星舟却道:“我还没吃完,你就要走了吗?”
“……”
程诺默然地看着他用湿巾擦干净手之后,重新提筷,不过显然菜都不合口味,吃得极为勉强。
程诺看不下去了:“不想吃就别吃。”
“好不好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坐在我旁边,肯跟我说话。”段星舟看穿了他:“如果回到店里,你又要躲到里面不搭理我是不是?”
很明显是的,所以程诺没有出声否认。
他们吃饭就在外厅,没有在包厢,吃饭的时候,程诺就感觉到了,四周有不少人都在瞄段星舟。
就连服务员添茶水都比别的桌要频繁一些,而且可能由于紧张,这次还不小心手抖把水泼在了段星舟的裤子上。
年轻的女服务员惊慌失措地连忙道歉,抽了好几张纸巾要帮他擦,段星舟微微抬起手来,格挡开,不让她碰。
她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看到正朝这边走过来的餐厅经理后,估计是害怕被斥责,脸色都白了。
程诺终于忍不住起身解围,低声说:“没事,你忙你的去。”
程诺也拿了纸巾,段星舟很自然地把挡住的手挪开,让他擦。
好在是温水,不会烫伤,但现在气温有所下降,裤子被浸透这么大一块,又湿又凉,粘在身上肯定是不舒服。
“你还是赶紧回去换件衣服吧。”正好,等这粘人精走了,他就能直接去找卫阳处理合同的事儿了。
“好啊。”
程诺正有点意外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听他道:“你家近,回你家里换。”
程诺清幽的目光盯住他。
段星舟鼻翼微微一动,偏开头去,突然掩嘴打了个喷嚏。
“好冷,我不会这样感冒吧?阿诺,我这些年只要一感冒就会头疼加重,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听他这么一说,程诺的心都揪了一下。
他刚才就头疼成那样。
以前在一起时,也会偶尔听他说起头疼,可是没有整晚睡不着。
难道是因为四年前的事故加重了?
等昏沉的脑子清醒时,程诺发现自己已经把他带回家了。
赶快从他身边离开吧。
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被那种明知必须冷漠保持距离,不能心软,却又克制不住靠近他心疼他的分裂感狠狠折磨了。
方丽红刚好不在,超市下午做活动,她跟楼上的奶奶一起出去购物了。
程诺打开衣柜翻找,他的裤子段星舟穿稍微短了点,不过上次他去拿照片被浑身淋湿,穿了一套段星舟的衣服回来,洗干净一直放在柜子里,这时候刚好可以给他换上。
程诺找到裤子,一转身,发现段星舟正盯着摆放在柜子上的相框看。
“这张是什么时候拍的?”
“小希满月。”才生的那几天,程诺跟孩子还有种陌生的感觉,可是满月的时候已经培养出感情了,所以抱着他照相时,神情很温柔。
段星舟不动声色盯着。
照片里的程诺抱着那小小软软的一团,笑容柔软得仿佛沐浴着圣光。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很爱这个孩子。
这么爱孩子的他,早早就跟孩子母亲分开了,柜子上摆了这么多照片,没有一张她的。
其实,他昨晚有吩咐周其查这个女人,可是关于她的资料竟然一丝一毫都未找到,就像被凭空抹去了所有的痕迹,而程诺这里,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他总觉得,小希的身世,隐隐透露着古怪。
“给你,赶紧换吧。”程诺催促他,有些担心他妈突然回来了。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没有多余。
段星舟换好衣服,程诺拽着还想耍赖的他出去,“快点。”
“我没力气啊。”
程诺拖不动他,回眸狠狠瞪他一眼:“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想……”段星舟张开双臂,缠住他的腰,凑近他的脸,不过还没亲上,门突然开了。
气喘吁吁拎了一大袋东西的方丽红进屋来,然后一迎头撞上了这一幕。
表情瞬间呆愣住了。
程诺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倒是段星舟从容地将他松开了些,对她微微颔首:“阿姨你好。”
“哦,你好。”方丽红说完就沉默了。
外头又有说话声和脚步声靠近,
“都说了不用让你送,你还偏要送,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您脚下慢点。”
程诺脸色微变,下一秒,程凯一跛一跛出现在了门口,紧随他身后的是一个头发微短,满脸带着笑意,眉眼还算英俊的年轻男人。
卫阳。
卫阳先是跟表情突然有几分不自然的方丽红微笑地对视一眼,这才抬眸,当目光触及到段星舟时,笑容几乎是瞬间僵在了脸上。
段星舟缓缓眯起了眼睛。
那种打从心底陡然窜起的烦躁和不悦,让他清楚,自己绝对不是第一次见这个人。
程诺不知道卫阳为什么会来自己家里,现在他这个爸干出什么来,他也不惊奇了。
他只担心毫不知情的卫阳会说一些让段星舟起疑的话,一把抓住了段星舟的手,大步出门去了。
段星舟和卫阳错身而过的时候,眼神对上,一阵火花带闪。
只有程凯一个人在状况外,还奇怪地嘀咕一句:“怎么就走了?”
方丽红招呼卫阳进屋坐,还给他倒了杯水。
她到这时候才知道程凯居然跑去演戏,还签了一个月的合同!
她张口结舌,不过当着卫阳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暂时压下去。
又得知是因为程凯在片场脚又开始疼了,卫阳特地开车送他回来吃药的,让他休息好了,明天再去。
她客套地说了句感谢。
“您别客气。程叔是阿诺的父亲,我对他好是应该的。”卫阳笑了笑,“反正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是一直向着阿诺的,您应该最清楚。”
对上他隐隐含了深意的双眸,方丽红五指握紧了些,低声说:“我自然清楚。”
卫阳很忙,略坐了一会儿,说了一句下次再拜访就走了。
程凯摸着下巴说:“我怎么感觉,你跟小卫还挺熟的,你们以前什么见过面吗?”
“没有见过。”方丽红站起身,收拾着购物袋进了厨房,不再搭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