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父亲的事，程宜年满肚子都是弯弯绕绕，陈相岁却无意中给他直接做了决定，这让他有点无所适从，答应又显得草率，不应又有些不甘。
“我上大学之后就没见他了。”程宜年视线仿佛穿过海浪落在很远的地方，一直延伸到自己发旧的记忆里。他只记得父亲是个很亲切的人，很小的时候也好好照顾过他，只是后来父母吵架越来越频繁，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和母亲，那时候妹妹还没出世。
“觉得尴尬吗？”陈相岁望向程宜年的侧脸，“关系很僵？”
程宜年跟父亲相处的时间很短，也说不上僵不僵的。“也不算，就是真过去的话，有点太突然了。”他还认真地想了一下要不要找点程宜沅的借口，但思来想去也没挖出什么好理由。
“年年想我的时候，可以随时来找我。”
一听这话，程宜年的目光转回到陈相岁身上：“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只是类比，儿子想见自己的爸爸其实也不需要很复杂的理由。”陈相岁随手理了理程宜年鬓角的头发。
程宜年一瞬间陷入了沉默，他被陈相岁牵着手，沿着海岸线走着，耳朵里灌着海风和陈相岁劝说他的话音，心也就跟着耳根子一起软了：“……嗯，我知道地址在哪。”
他理解陈相岁的意思，对方总是想到什么做什么，自然而然也希望他能随自己的心意，想见就去找人。
话是这么说，坐上车的时候，程宜年还是不自觉地攥紧手指，似乎连高考那天也没有这么紧张。等转灯的时候，陈相岁特地勾了一下程宜年的手指，握过对方露出来的掌心，这才让副驾上的人安定了许多。
程宜年认出来对街是父亲住的房子，他以前来这边找过程宜沅，所以认得。那是一间独栋，看着也起码是小康才能住得起的地方，似乎这些年来父母两人都算各自安好。
他远远望着紧闭的门口，脚步又不由得迟疑了一下。就算知道程宜沅会来这边，关于父亲的事他也没敢问几句，总担心自己会不知道做何感想。
被陈相岁牵过手，程宜年咬咬牙，还是敲开了门。
门板被从里打开的一瞬，陈相岁迟疑片刻，松了手。门后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见程宜年之后面上很是诧异：“……是宜年吗？”
程宜年感觉自己掌心有点冒汗：“爸。”
“宜沅没回去吗？”
“不是，我特地来看你的，就是……路过。”程宜年去看陈相岁的脸，这才难得放松了一口气，“这是我朋友。”
“进来坐吧。”父亲让开了一个位置，两个年轻人便到了里屋。程宜年下意识往四周望，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没有其他人在，也找不到其他女性生活过的痕迹，最后他才在角落看见一个小小的相架，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影，那时候的他估计只有两三岁。
他踌躇片刻，问了一句久别的人都总会问出口的话：“爸最近过得好吗？”
“都挺好的，宜年呢，上大学有没有谈女朋友？”父亲冁然一笑。问起这件事，程宜年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朝陈相岁使了个眼色，对方却只是弯着眼睛笑，他踌躇半晌没答出几个字。“我……”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父亲说着，视线扫过角落里相架上的照片，眼神里带了程宜年看不懂的情绪，“你也到这个年纪了，找个合适你的人很正常。”
程宜年不知怎的，下意识回问：“爸呢？”
父亲的动作一瞬间顿了一下，他将手伸进上衣的口袋里，不一会指间就夹了一支烟，视线扫过坐在一旁的两个年轻人，终归还是没点燃。“一个人也挺轻松的，而且你和宜沅还认我，我对现在没什么不满。”
程宜年顺着父亲的目光看过去，这是对方第二次看相架了。父亲似乎也意识到程宜年有所发现，状似不经意地聊了几句以前：“如果我知道她怀着宜沅，我说什么也不会那时候走。”
空气里沉默半晌，父亲手上那根没点燃的烟抖了两抖：“就是不合适，生活上到处磕磕绊绊，那阵子越吵越凶，才说还不如分开。当初一时冲动求婚，也没想过住在一起后慢慢会这样。”
“爸觉得后悔吗？”程宜年没忍住问。
父亲自嘲地笑笑：“说实话，我居然没怎么觉得后悔。”
程宜年又跟父亲简单聊了几句近况，这才出了房子。父亲谈起来，程宜年忽然觉得一切都历历在目，他躲在房间里，听着父母因为他的教育问题在吵，因为钱，因为家务事，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吵架。
察觉到程宜年面色不对，陈相岁碰了一下对方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就觉得我爸和妈……挺可惜的。”程宜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顺带着坐回了车上。
陈相岁顿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在担心，我们也会那样。”
“……”程宜年听言，动作也不由得怔住。他本想说句什么安慰话，可往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年轻人说起未来太虚无缥缈。
“年年宝贝。”陈相岁没急着发动车子，而是搂了一下自己男朋友的腰，“要不要试着跟我同居？”
程宜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扯了一下心绪，好半晌他才顺着话题问：“你不是每周日都跟我在出租房住吗？”
“不一样，我想跟你一起布置只有我们两个的屋子。”陈相岁眼里亮亮的，对上程宜年的视线，“我家在浔西老街街尾还有套房，没人住，我跟妈说一声。”
“怎么好白住你家……”
陈相岁似乎是在发自真心地表示不理解：“可以后你也是要住我们家房子的。”
“谁要跟你结婚了？”
“我还没说结婚，年年自己想的。”提到这个字眼，陈相岁竟有些讪讪。
程宜年随手往陈相岁胳膊上抽一下：“你故意的。”
“可我也是真没说。”
“……”以免他们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程宜年生硬地把话题重新转回到房子的事，“到时候添置的东西我来买。”
陈相岁皱了皱眉：“不能只让宝贝花钱。”
“看不起我了？”程宜年故意找茬。
“不会，我跟宝贝门当户对。”
……
程宜年听了这话没忍住笑，食指在陈相岁的手腕上叩了叩：“先开车吧。”
大抵是想着择日不如撞日，陈相岁视线扫过街边的购物中心，家私城、日用品店和数码一应俱全，便不自觉往停车位里开：“要不要看看？”
“还没答应你。”程宜年说的时候反倒显得有种莫名的羞态，看得陈相岁没忍住上手捏一下脸：“可你也没拒绝我。”
“……看看也行。”程宜年说完便拉开车门下去，陈相岁先牵着他的手走到日用品店门口，说屋里家具还算齐全，就是怕年久失修，日用品倒是实实在在的缺，何况大件也带不回浔西。
刚进店门，程宜年就看中了一个造型独特的杯子，上面印着一个可怜兮兮的央求表情图案，不知怎的让他联想到陈相岁。
然而旁边的某人对程宜年暗暗将他和杯子划等号的行为毫无察觉，见自家男朋友对杯子爱不释手，他挑了一个同款不同色的拿在手里，也顺带将对方看中的那只放进购物车。
程宜年看了不由得冁然，他和对方确认屋里缺点什么，说是洗漱用的，消耗品之类一概没有，于是顺着货架，走着就到了卖洗护用品的区域。程宜年拿起一个口杯，陈相岁跟着买同款的，挑起毛巾，陈相岁也只是换了个颜色买，牙膏之类倒是直接拿起同款。
“怎么不买自己用习惯的？”程宜年可不信陈相岁平时用的和自己一模一样。
“想跟你用一对。”陈相岁手里还握着那根和程宜年挑的同款的牙膏，“而且这样你可以在我嘴里尝到喜欢的味道。”
程宜年戳了一下陈相岁的脸：“……傻瓜。”
不知道怎么，心里就像软了一块。
临结账的时候，陈相岁还特地到床上用品区拿了好几张新床单，还一本正经地问程宜年喜欢什么花色，结果被人猛地敲了一下脑袋：“……你都在想什么。”
“用得上的。”陈相岁认真的神色上染了几抹红，程宜年满脸无可奈何，就知道是在假正经。
不过难得见陈相岁这副模样，程宜年也觉得挺有意思，他也跟着假正经一番，对着陈相岁的床单挑挑拣拣：“这几张花了点，不如不买了，应该暂时也用不上。”
“听你的，用不上就是用不上。”听陈相岁话音落下，程宜年特地去观察陈相岁的表情，一闪而过的失落神色。
无意中想起之前吵架的事，担心陈相岁误会，程宜年连忙冒出来一句：“我没生气，别想多了。”
“没想，我知道宝贝不会经常想那个。”陈相岁弯一下嘴角。
程宜年莫名生了打趣的兴味：“那个是什么？”
“……你怎么学会捉弄我了。”陈相岁蹙着眉头，少见地轮到他摆出一副看自家不成器的小孩的样子，程宜年连忙重新从货架上拿了几张素色的床单塞进陈相岁手里：“这回是真的，买这些，不骗你。”
陈相岁乖乖地把东西放进购物车：“那就是宝贝觉得用得上了。”
“……你别非说出来。”程宜年用力捏了一下陈相岁的胳膊。
……
最后结账的时候，陈相岁还是硬花了自己那一份。
买了这么些东西，程宜年是不太可能拒绝陈相岁同居的请求了。回浔西之后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把出租屋退租，以后就在老街这边的房子里直播，陈相岁听了这事觉得没问题，反正到时候叫搬家公司，电脑也好别的什么也好，大卡车过来什么都能拉走。
问起房子的事，陈相岁说一切都很顺利：“我妈很喜欢你，听说我跟你一起住，还特地叫我别欺负人。”
“我也不好欺负。”程宜年看着载满东西的卡车在前头开出去，自己坐在陈相岁的车里舒舒服服地吹空调。
陈相岁勾了一下程宜年手腕上的红绳，开车跟在卡车后头：“嗯，我在别人不好欺负你，我也不好欺负你。”
“谁要靠你了。”
“我就想好好看着你。”陈相岁轻笑一下，程宜年注意到他的表情，没忍住也跟着弯嘴角，仿佛某种新型病毒在两个人之间传染开似的。
两个人因为搬家的事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天快黑了才勉强收拾好屋子。程宜年无力地瘫在沙发上，陈相岁坐在一边，抽了纸巾去擦程宜年额头上的汗：“辛苦你了。”
“你刚刚也在忙。”程宜年说完也伸手去给陈相岁抹汗，抹着抹着不知怎的，没忍住直起身子在人额头上亲了一下。
“你累了，好好休息。”陈相岁倒是重新把人压躺在沙发上，“等你有力气了，我会一直亲你。”
程宜年轻轻嗯一声，乖巧地闭了会眼睛，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他一想起自己躺在和陈相岁一起布置的新家这件事心脏就开始活蹦乱跳，这种感觉很奇特，就像……他们已经是新婚夫妇了似的。
他索性睁开眼睛，正好碰上陈相岁正要给他盖层薄被，只见对方连忙凑近他的脸：“吵醒你了？”
“没睡。”程宜年轻轻碰一下陈相岁的脸，“……总觉得，很高兴。”
陈相岁轻轻扣住程宜年那只戴着红绳的手腕，轻轻摸索着挂在上面的吊坠：“我也是。我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你了，年年宝贝。”
两个人就这样握着手不再说什么，在家里倒也显得温馨。薄被落下在程宜年身上，他掀开一角，盖到陈相岁半截身体：“累吗？也不进房睡。”
“不进房，想看你。之后假期都能一直在这里看你，但还是想看你。”陈相岁没正面回答程宜年的问题，倒是反问起对方，“还累吗？”
“躺了一会，不怎么累了。”程宜年动了动身体。
“那我要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