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山语醒来,解鸣谦开车前往开阳观。
寮房内,山语瞧见解鸣谦, 满脸高兴, “师叔祖。”
“山语。”解鸣谦坐在床边, 问,“你怎么样了?”
他给山语把把脉,见伤势有所好转, 收回手,问山歌, “今早的药喝了?”
“喝了,刚喝完。”山歌起身,将空间让给解鸣谦和山语。
吱呀——
木门开了又合, 房间里只剩下解鸣谦和山语。
解鸣谦问:“咒物呢, 在哪?”
玄术师对咒物是有所了解的,自己中了什么咒, 也能猜出七八分, 更能根据自己所中咒物,和给他下咒的人斗法。
所以寻找秦岩, 和秦岩斗了法的山语,最有发言权。
“在鸟窝内。”山语一指院子外边, 光秃秃没有叶子的柳树顶部,那上边枝叉叉里,窝着一个小鸟窝。
不好拿。
最上边的枝叉很脆,受不了力。
解鸣谦用踩着树干越到柳树上, 用粗棍子顶着鸟窝下来, 他往鸟窝里一看, 果然,在里边找到一个小木人。
解鸣谦将小木人拿出,又将鸟窝放回,回到寮房。
他将小木人递给山语,“是这个?”
“是。”山语接过。
小木人雕刻得和山语很像,五官极为神似,不容人认错。
这也算是厌胜了,不用生辰八字,不用毛发血液之类的引子,只要小木人与本人神似,即可施咒压胜。
因为这小木人的容貌,即是引子。
不过,这只有实力高强的术士,才能做到。
山语摸了摸小木人,又将他丢到一边,沮丧道:“没用了,幕后之人将气息抹得很干净,这也不是咒物,只是个普通雕像。”
白受了一场罪,还找不到人,他真废啊。
解鸣谦安抚他道:“到底对方是个修炼七八十年的老前辈,且有备而来。”
听到解鸣谦这话,山语一愣,惊喜,“师叔祖,你找到幕后之人了?”
“找到了。”解鸣谦将自己这两天得到的信息整合一翻,说与山语知道,又道,“灶毁了吧?”
“毁了毁了,毁得干干净净,谁来也没法拼回去。”山语起身,又去拿拓本。
拓本有两本,一本在解鸣谦那里,一本在山语那里,拓本暂时还没弄电子版,便先交给实力最强的山语。
解鸣谦猜测那拓本已经被偷了,但他没说,只跟了上去。
山语去开保险箱的锁,门打开,保险箱内,拓本不翼而飞。
“怎么会?”山语凑过去,没找到拓本。
解鸣谦道:“你有段时间被-操纵了,自己没发现。”
他拿起小木人,小木人手脚用小红绳绑着,像极了傀儡丝。
山语焦急又失落,“《鲁班书》要赶紧拿回来。”
没有鲁班书都如此厉害了,要是有了鲁班书,岂不是拿他没办法?
解鸣谦扶着他坐回床-上,道:“没关系,这《鲁班书》是假的。”
“假的?”
“嗯,不出意外,我曾爷爷造了假。”解鸣谦收回手,问,“斗法的时候,有没有获得什么信息?”
“没有。”山语心情低落,“他很厉害,我斗不过他。”
他抬头,望着解鸣谦,扯扯他衣袖,“师叔祖。”
程铭礼之前也扯着他的衣袖向他撒娇,但程铭礼长得好看,用这种小动作撒起娇来,好似猛虎露肚皮,只会让他心软,而眼前山语圆墩墩的很有厚度,长相普通,面庞圆润,年纪更是将近四十,如此撒着娇让人满是不适。
解鸣谦飞快地扯回自己袖口,道:“我会想办法,不让你白受这场罪的。”
“师叔祖疼我。”山语一秒恢复,在旁兴致勃勃地出主意,“用《太上报德经》,给他送一场报应;用因孽术,他这些年肯定干了不少坏事,用孽气反噬他……”
解鸣谦在旁认真听着,听完后,道:“这些术法都有一个前提,你得有引子。你既没有他气息,又没有毛发指甲血液生辰八字等,你拿什么对付他?”
“颜前辈那里,没他生辰八字?”
解鸣谦扯扯嘴角,“你觉得,他俩关系好到,她能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她连沾染他气息的东西都没有。”
这些年,估计也是一厢情愿。
根据草蛊婆和彭爱国的讲述,解鸣谦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当年草蛊婆想对曾奶奶下手,却被曾爷爷击伤,在即将被他曾爷爷杀死时,被秦岩救了。
因为救命之恩,草蛊婆便移情别恋。
结果这个也是单相思。
算了,草蛊婆的世界,理解不了。
“那师叔祖,你说怎么办?”山语也有些泄气。
解鸣谦视线落到小木人身上,“这个。”
秦岩能用容貌当引子,他便能同样回敬过去。
“你好好休息,等有好消息了,我会告知你一声。”解鸣谦对山语道。
“好。”山语倾身,“师叔祖,我只听好消息。”
这话意思是,他相信解鸣谦,带给他的,只会是好消息。
解鸣谦笑了下,暗道,他自己都没十足信心,山语对他的信心,倒是十成足。
既然师侄孙这么给面子,解鸣谦也不好太落面子。
他比了个OK。
离开开阳观,解鸣谦去了道医住院部。
三和道长坐在病床旁边,翻看棋谱,瞧见解鸣谦,三和道长打了声招呼,“师叔,早上好。”
“早上好。”解鸣谦留意下三和道长的面色,见他休息得不错,笑了下,又偏头望向草蛊婆。
他坐在病床边,道:“颜师姐,你没有秦岩的生辰八字,没有秦岩的贴身之物,秦岩的容貌,你总能说出来吧?”
草蛊婆连被扎了两次心,盯着解鸣谦,面色不善。
解鸣谦泰然自若,一双眼平静地回望过去。
草蛊婆收回视线,冷哼一声,暗骂彭爱国不靠谱,嘴那么松,第一天就被人挖出真相,连带着她,也落不得好。
她道:“自然知道。”
“他头发这么长,全都往后梳,头发染成黑色,面色红润,皱纹很少,看起来像是只有四五十多岁。他是鹰眼,眼角锐利,驼鼻……”
草蛊婆将秦岩的相貌特征详细说了出来。
解鸣谦摸出笔和纸,根据草蛊婆的叙述,速写素描,画完后,他将画板递给草蛊婆,问:“是长这样吗?”
“眼型要长一点,眼角要更锐利,下巴有点宽了,人中没这么长……”
解鸣谦又根据草蛊婆的话修改,最后成稿出来,他问草蛊婆,“是这样?”
“九分相似吧,这双眼睛,还是不够锐利。”草蛊婆陷入回忆,“他的眼睛很凶的,看你一眼,像是将你的心挖出来握在手里慢慢端详,里边的狠毒,是肉眼可见。”
犹豫片刻,草蛊婆又道:“不过,他在外人面前,长相儒雅,眼神温润,很是仙风道骨,很具有欺骗性。”
解鸣谦闻言,道:“他很有名?”
“那倒没有。”草蛊婆嗤笑,“龚老爷子的事,虽然过了几十年,但当初旧人还在,他哪敢用自己的面貌大摇大摆的出现?”
“他藏在一个家族后边,受人供奉。”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一开始是他疯狂找解小龙,解小龙躲得远远的,面也不敢露;后来是解小龙疯狂找他,但怎么也找不到他;再后来,又是他疯狂找解小龙,结果被解小龙摆了一道,足足二十多年不能动手。”
“要不是他能活,估计解小龙的布置,将他给熬死了吧。”
“他也是有意思,都这个年纪,快百岁的人了,还是看不开,到最后还是要抢《鲁班书》。”草蛊婆望向解鸣谦,笑眯眯地开口,“师弟,别忘了答应我的,一定要合葬。”
她这一生,就栽在两个男人身上,一个要杀她,一个避着她。
两个人里,她总要抓到一个。
“师姐若是表现得好,我自然会言出既诺。”解鸣谦重新描摹了一遍画像,将画像好生收起。
草蛊婆不解:“我表现得还不够好?”
她有问必答呢。
“若是要抓秦岩,算我一个。”草蛊婆说起抓秦岩,有些兴奋。
一想到他躲了她那么多年,却还是被她抓到,她就开心。
解鸣谦瞧了她一眼,道:“好歹他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让他死?”
草蛊婆瞧向他,“啧啧”两声,“师弟,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没遭到过毒打,活得顺心又幸福。谁说救人一定是好事?他当初救我,可没安好心。”
“这些年,他找我要了多少草蛊,我没给他?要我出多少次手,我没有出?他救我,只是因为我和他有个共同敌人,他想要个帮手,后来见我这帮手好用,对他又言听计从,才一直联系了下来。不然,我早被他杀死了。”
解鸣谦听了,暗暗摇头,倒是什么都明白,偏活得糊涂。
“那彭爱国说的,彭涵中救了你一命,持信物让你出手,也是假的?”
“这是真的。”草蛊婆道,“彭涵中,是秦岩的本名,他是墨家出生。他拜入龚老爷子门下,是一场蓄谋。”
“估计在他心里,龚老爷子一切都是自找的吧,如果龚老爷子不出尔反尔,他也用不着被迫杀他儿子,再杀他。”
毕竟,他的目的只是《鲁班书》。
解鸣谦面色奇异,“彭爱国是他亲孙子?”
草蛊婆瞧了解鸣谦一眼,意识到他想用彭爱国的血,通过同源血脉寻人,不由得嗤笑:“别想了,两人没血缘关系。墨家弟子抱团,师兄弟全跟师父姓,若彭涵中真是彭爱国亲爷爷,你觉得我容得下彭爱国活下去?”
“你觉得,以秦岩的谨慎,他会给自己留个这么个弱点?”
那是个真正无情的人。
行吧。
解鸣谦放弃这个妄想。
他拿起画像回家,请他爷爷雕个小木人。
解爷爷的手艺,是曾爷爷手把手教的,虽然没学玄术,但木匠上的手艺,却尽得曾爷爷真传。
一天后,解爷爷递给解鸣谦一个活灵活现的小木人,小木人容貌,和画像上的人,像了个十成十。
解鸣谦谢过解爷爷,回到开阳观。
开阳观内,除了开阳观的道士,还有全国各处飞过来助阵的玄术师,这些玄术师的师长,当年都和龚老爷子有旧,此时愿意过来助一臂之力。
这群人,年纪最大的有九十多岁,最小的也有六十多,和这群老人家一比,三和道长都是个小辈。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八-九十的全是师父,六七十岁的全是徒弟,一个个的聚在开阳观,一瞬间还以为来到了养老院。
解鸣谦视线扫过,感觉无比年轻的自己混入这群人里,像是落入白鹤里的小白鹅,格格不入。
人群中,有一对年长者和更年长者视线落到他身上,神情复杂,饱含着泪水与喜悦,以及淡淡欣慰。
解鸣谦抬头,对上那个年轻的六十多岁的老者视线,神色也有些复杂。
这人双眼,和他爷爷格外相似,猜测成了真,他多了个叔爷爷。
他垂下眼眸,再睁眼,所有神色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上门认亲,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秦岩。
他摸出木盒子,打开,从里边拿出一个小木人,问这群人,道:“诸位前辈,这是我根据旁人口述,雕刻出的秦岩人像,各位都认识秦岩,看看这人像,和秦岩是不是很像?”
解鸣谦将小人递出去,又将秦岩素颜相也拿了出来。
这些人都知道陈晖和秦岩之间的因缘,先将画像和小木人递给陈老。
陈老瞧了画像一眼,伸手接过小木人,他慢慢抚摸着小木人,眼眶红了红。
见学得了四师兄手艺精髓,雕出的小木人,能瞧出四师兄的影子,当年四师兄给他表姐雕像时,便是这般处理脖、肩。
陈老身后那个六十多岁的老者,眼眶同样红了红。
陈老看够了,将小木人递给其他人,沉声道:“是这个容貌。”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认同这话。
解鸣谦收回小木人,道:“诸位前辈,待会儿我施咒和秦岩斗法,会想办法截取气息,之后,就拜托诸位前辈了。”
听出解鸣谦话里意思,这群老者惊奇,问:“可是以这木像为引?”
“不错。”解鸣谦点头,“秦岩狡诈,没有留下多少信息,只能以此为咒物。”
“小友不愧是叶前辈的高徒,小小年纪,修为高深。”其中一名老者夸道,望着解鸣谦,满是喜爱。
玄学圈目前还是有些凋零的,建国后的那几十年,国家打击玄术师打击得厉害,也是最近几年才好一点,玄术圈子很多传承,都有种要断绝的架势。
现在瞧见个出色的后辈,不管是不是自己这一脉的,总归是个好现象。
陈老弟子陈善成上前一步,道:“这是鲁班门的手段,还是我来吧。”
于公,是替他公输家挡难,于私,这是他亲哥哥的孙子,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意解鸣谦出事。
陈老拍拍他的肩膀,“你不会是他对手,还是我来吧,我活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替我师父报仇之时,我不愿假手他人。”
他师父当年徒弟十一人,到现在,只剩下他,秦岩弑师,戕害同门,不再是他师父弟子。
解鸣谦避过陈老的手,道:“还是我来,我年轻,受了伤养段时间便好,倒是诸位各个人品贵重,之后抓捕秦岩更得出大力气,可不能将元气耗费在这个小术法上。”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群人,跏趺而坐,默念从《鲁班书》上看来的咒语。
陈老目光沉沉,眼含痛惜。
这是鲁班门的好苗子,可惜入了别的门派。
陈老自然知道灶内《鲁班书》,也知道解鸣谦拿到鲁班书不足几日,就这几日,他便学会了鲁班门的咒语,这样的天才,明明是鲁班弟子生出来的。
都怪秦岩。
要不是秦岩,又怎么会让鲁班门优秀后辈,成为道士的?
“叶前辈不愧是叶前辈,连鲁班门的术法都知道。”
“你傻啊,这是解辰的曾孙子,肯定是解辰教的。”
“你才傻,解辰为躲秦岩,根本没教后代《鲁班书》,除了叶前辈教的,还能是谁教的?”
另一人语窒,没法辩驳。
真的是,该死的有道理。
一开始这些彼此相熟的老者还有闲心骂话,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眼见解鸣谦额心渐渐冒汗,不由得收敛心神,盯着解鸣谦,满是关切。
他们在等待,等一个结果。
对于周围老者的焦灼与关心,解鸣谦毫无所觉,他此时所有心神,都陷于眼前虚幻的人影身上。
他明明闭目冥思,却好似瞧见一座高山挡在眼前,咒语化出的小蛇飘飞出去,却被厚重的岩石拦路,没法越过岩石,和秦岩产生联系。
秦岩果真难缠,对自身防御极是看重,对各种暗咒暗害,都坐好十足准备。
小蛇若是不能越过眼前高山,前往被高山护住的秦岩意识海,那么这咒法便是失败的。
一旦失败,他也会遭到反噬。
所以说,玄术师斗法,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施咒成功了,并不意味着成功,对方很有可能察觉,将咒法斩断,并顺着咒法联系,攻击你的神魂;
施咒不成功,直接反噬,神魂受伤。
除非是碾压局,一般玄术师,真不乐意斗法。
解鸣谦控制住着小蛇绕了几圈,没能绕过高山,额心不由得见了汗。
他可不想反噬。
解鸣谦神识一分为几率,更细致地操纵小蛇,两蛇绕着岩石两边走,一蛇上边攀爬,还有一蛇钻地洞。
解鸣谦无比感谢上学经历,练就他一边听课一边做笔记一边理解一边听同桌吹水打屁的一心多用本事,此时才能同时操纵几条小蛇同时行动,不至于控制打架。
往左往右的往上的小蛇都折损了,只有钻地洞的小蛇还在孜孜不倦钻地洞。
也不知道钻了多久,终于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毒蛇盘桓在茫茫白雾里,睁开惨碧碧的双眼,望着咒术小蛇。
它张开嘴,吞向咒术小蛇。
解鸣谦望着这条毒蛇,便知这是秦岩的精神化物,他操纵小蛇灵巧避过,又尾巴一甩蹿了过去,咬住毒蛇鳞片用力一撕。
没撕动。
解鸣谦口念咒语,召唤出更多咒术小蛇。
那条毒蛇眸子阴冷,口中吐字,“竖子好胆,敢暗害你祖宗!”
它嘴一张,无数小木人从它嘴里吐出,小木人三五成群,去逮咒术小蛇,拉的拉,压的压,扯的扯,咒术小蛇受不了伤害,被扯成两半,被压成肉糜,化成黑灰湮灭。
解鸣谦口念咒语,招出更多的小蛇,毒蛇大口一吐,无数小木人再次出现,对小蛇掐的掐,咬的咬。
到这一步,两边都不温不火,拼的是对方的元气。
若解鸣谦这边小蛇不再增加,小木人将小蛇消灭得干干净净,就轮到小木人冲向解鸣谦,将解鸣谦神魂撕碎;若解鸣谦这边小蛇压过小木人,那就是对方斗法失败,是生是死,看他逃得快不快。
解鸣谦招出的咒语小蛇一直不敌小木人,一直被小木人压着杀,双眸惨碧碧的毒蛇露出个不屑冷哼。
它抬头,望向解鸣谦这边。
搁在解鸣谦和毒蛇之间的高山消失不见,毒蛇嘴一张,无数小木人如那潮水,冲向解鸣谦。
解鸣谦的精神造物是一只小龟,小龟嘴里,叼着一枚铜钱。
瞧见小木人,小龟不慌不忙地张开嘴,一枚枚铜钱凝成钱幕,将小木人挡在外边,小木人推的推,撞的撞,但一排排横竖凝成的铜钱墙如那滑不留手的黏液,小木人蓄力用力,它们就顺着力道往后退,小木人一收身或者收手,铜钱就恢复原状,无数小木人奔腾而来,铜钱墙幕形成波澜起伏的曲面,却牢牢将小木人拦在外边。
毒蛇意识到这点,眸光微凝。
小儿有几分本事。
他再次张开嘴,更多小木人奔了过去。
他的注意力一落到小龟那边,对自身战场的关注就差了几分,也没留意到,又有几条小蛇悄悄靠近毒蛇身边,同时张嘴咬住一块鳞片,同时用力一撕。
“嘶——”
毒蛇吃痛,扭头瞧去,只见自己鳞片缺了一片,而那边有几条小蛇正往外跑。
毒蛇愤怒,小木人冲向那几条小蛇,那几条小蛇努力往外跑,它们身后,更多小蛇凭空生出。
那几条小蛇重回小龟方向时,正在攻击小龟的小木人调头,拦截那几条小蛇。
前有小木人,后有小木人,无论解鸣谦派出多少小蛇帮忙阻挡,依旧没法阻止小木人将那几条嘴角咬着鳞片的小蛇灭杀。
毒蛇眼底闪过一丝讽意。
无知小儿,也敢老虎撸须!
他又是一吐,更多小木人冲向铜钱墙。
他没注意到,被摁灭成青灰的烟忽然又慢慢凝聚,重新化作小蛇,它吞下那片鳞片,化作成一团青灰,在地上慢慢蠕动。
在靠近铜钱墙时,铜钱墙悄悄抬起半寸,青灰滚了进去,铜钱墙又落下,继续顽强挡住小木人。
得到鳞片,小龟嘴又是一吐,滔滔洪水从它嘴里冲出,将铜钱后边的小木人一并带走。
这一击来得出其不意,毒蛇并未想到,它眯了眯眼,尾巴一动,座座岩石凭空生出,挡住滚滚洪水和小木人。
小木人和洪水挡住之后,毒蛇正欲推动岩石前摧,忽然发现,那小龟和铜钱墙,消失得干干净净。
对方逃了。
毒蛇气得狂拍尾巴,小儿逃得倒是快!
远在深山的一名老者蓦地睁开双眼,心突突突地跳,直觉不是很好。
他望望天,伸手掐算了下,又什么都掐算不出,再回想刚才斗法,他不禁凝眉。
那人是谁?
铜钱墙,应该是算师一派的,可是算师一派,有实力这么强的?
他望向天色,天色将昏,日暮到临,瑰紫色的岚云横贯大半个天空,光秃秃的枝枝叉叉的树黝黑如墨画,意境颇为苍凉。
黄昏时又称作逢魔时候,此时阴阳交汇,正气消散,煞气滋生,一切见不得光的人事掩盖在黑暗之下,透露着不详。
老者捏紧手中的书犹豫片刻,收拾东西开始离开。
那边,解鸣谦斩断咒术,将自己气息收敛,扫尾扫得干干净净后,睁开双眼。
他张开手,掌心出现一团黑红色的气,“这是秦岩的气,麻烦诸位前辈了。”
“放心,必将他捉拿,以血祭龚老爷子。”一名老者开口。
解鸣谦提醒:“诸位,杀人犯法,抓到他后,废了他修为。”
顿了顿,他又道:“若控制不住,诸位也可以先斩后奏,我会打报告。”
那些老者听明白了,‘迫不得已’时,他们可以杀了秦岩。
陈老多瞧了解鸣谦一眼。
和平年代长大的,居然也能有这种意识,难得。
玄术师斗法很危险,若有顾忌,很有可能死的会是自己,他们不会手软。
陈老收起气息,道:“放心,交给我。”
陈善为瞧向解鸣谦,递给他一块紫檀木。
解鸣谦见了,没接,他借助旁边椅子起身,摇头道:“多谢。”
陈善为眼底流露出一抹难过。
他深深得瞧了解鸣谦一眼,往外走,解鸣谦这时开口,“您别多心,我是想看看我爷爷的意思,并非是我对您有什么意见。”
陈善为转头,望向解鸣谦,满是激动,“孩子,你知道,你知道——”
“对,我猜到了您是谁,也知道您很危险,等抓到秦岩后,咱们再慢慢说。”
“好。”陈善为抹抹眼角的泪,高兴地走了。
解鸣谦吐了口气,他的掌心,又出现一抹气息。
这抹气息,是他从截留的气息里,又截留的。
他在某些方向,其实掌控欲挺强,像这种大事,哪怕对方全是前辈,他也不想将希望全然放到他们身上,事情进展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他的作风。
他收起气息,在房间里调息片刻,开车回去。
若说陈善为直面秦岩很危险,他家人更危险。
陈善为有陈老护着,他家人却只是普通人。
解家。
解奶奶正在花园里给刚种下的白菜浇水,解爷爷正坐在院子里,用刻刀雕一些卯榫模型,瞧见解鸣谦,解爷爷朝他招招手,“鸣谦过来,你看,这些你喜欢吗?”
说着,解爷爷又道:“我给你刻了一套庭院,但是庭院在疗养院那边,本来打算刻完,再送给你的,现在,你先玩这套吧,那边那套不着急。”
解鸣谦走过来,见地上摆放着各种类型的卯榫,伸手拿起。
“这些是燕尾榫,这些是钩挂榫,这些长短榫……”解爷爷一一给解鸣谦介绍,介绍完后,他道,“你自己拼着玩,拼好后,成品是一间二进小宅院。”
解鸣谦摸着这些榫卯,问:“钰涵小时候都有?”
“有。”解爷爷开口,“这也算是咱家的传统了,小时候你曾爷爷给我做这些玩具,你爸小时候我给你爸做,钰涵小时候,你爸给他做。”
“其实你小时候也有的,”解爷爷陷入回忆,“当初还说你是做这个的好料子,那板凳,那小桌子,拼得又快又稳。”
解鸣谦对这些没有多少印象了,那个时候他身体差,天天都要喝苦苦的药,大半时间用来睡觉,对小时候的日子模模糊糊的,唯一记得的,就是被拐前小区内有人杀人。
也是造孽,小孩子那么多,那个人就这么当场杀人,也不怕给那些小孩造成心理阴影。
解鸣谦盘腿坐在地上,笑道:“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些玩具?”
“喜欢啊,你能抱着这些玩具,坐在地上玩一天。”解爷爷想起以前的事,跟着笑,“还说要给弟弟拼一个大宅院出来,等弟弟出来,送给他。”
“你爸逗你说,小宅院那么小,你弟住不进去,你要送的话,就送一个真的吧。你说,好,等我长大赚钱了,我就做一个这么大的大宅院,送给弟弟住。”
解爷爷用双臂比划。
解鸣谦手指灵活地拼凑这些零件,边拼边问:“钰涵有没有学这手艺?”
“学了个皮毛,钰涵小时候吃不了苦,打磨木头磨得掌心疼,就有些不爱学了,后来用雕刀不小心划到手指,彻底自暴自弃,你爸教,他就摸鱼学,学来学去,也没学出什么名堂。到后边他读书了,一喊他学木艺,他就说要写作业,要读书,他玩的时候,也没见他对学习这么积极过。”
“哎,这手艺到你爸这,就要断代咯。”
解爷爷看得开,现在科技发展,很多手工活,都能用机器替代,这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活,慢慢淘汰是时代发展。
“没想过找个徒弟?”解鸣谦问。
“谁还耐得下心啊?”解爷爷摇头,“而且,赚不到钱。”
不为生活发愁的有钱人,吃不了学手艺的苦;能吃苦的,又不能靠这手艺吃上饱饭,也不愿意学。
到了现在,已经很多手艺人,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解鸣谦玩了片刻,对解爷爷道:“爷爷,其实当初你那弟弟,还活着。”
解爷爷持着雕刀的手一顿,也幸好他没有雕刻,怕是会惊得割到手指。
他放下雕刀和木头,望向解鸣谦,仿若没听清般问:“你说什么?”
解鸣谦继续道:“我看见叔爷爷了,和您长得挺像的,就那双眼睛,特别像,其他地方,倒是不太像。”
解爷爷“啊”了一声,勉强扯出个笑,他摆摆手,低头:“不可能,你别逗我,我那兄弟,刚出生就没了气。”
“是真的。”解鸣谦放下手中卯榫,将前因后果告诉解爷爷,“为了继承太姥爷的传承,为了能让太姥爷那一脉能传下去,叔爷爷一出生,注定姓公输。”
“为了保护公输一脉,曾爷爷将叔爷爷秘密送了出去,而咱们一脉,则用来吸引仇人的注意力。”
“当然,咱们这脉一开始有曾爷爷保护,性命还是无碍的,后来曾爷爷察觉到咱们家有一劫,便做了一翻布置,为咱们这脉寻了个生机。”
嗯,也就是他。
“所以,爷爷,等仇人解决完,咱家要不要认叔爷爷?”解鸣谦问。
见解爷爷垂头坐着,好似石化一般,解鸣谦善解人意地开口,“咱们不认也是可以的,叔爷爷对咱家有愧,毕竟咱家是曾爷爷竖起的靶子,注定要为保护他牺牲,咱们心底有怨,他理解。”
解爷爷终于消化掉解鸣谦的话,激动得满眼泪花。
他拍了拍他的头,笑骂道:“什么靶子不靶子,别乱说。那是我亲弟弟,做哥哥的保护弟弟,不是理所当然?”
“而且,他继承的是我妈的姓氏,我姥爷对我爸又恩重如山,咱们这脉都承着你太姥爷那脉的情,无论是当哥哥,还是受恩者,保护他那脉,不是应该的?”
“崽,咱们得记恩。”
解爷爷并不为无知无觉中,为亲弟弟挡了灾而生气,要怪就只怪那个恶人,哪有怪自己亲人之理?
“你叔爷爷呢,在哪?他看起来和我像不像?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上门拜访?我这穿着会不会有些老气?对了,我得挑身衣服,让你叔爷爷看看,我这当哥哥的,这些年过得很不错。”
解鸣谦叹了口气。
好吧。
这就是年代不同,观念不同。
他爷爷这个年代的,很是爱护弟弟妹妹,家庭责任感重于个人。
他这个年代相对比较自我,个人感觉,胜于亲情。
如果是他爸为了钰涵,将他竖起来当靶子,自己遭遇到的死劫是因为钰涵,他肯定很生气,觉得只有钰涵是他爸的儿子,自己不是,他会和解父脱离父子关系,和这个家庭分割出来。
但他爷爷很富有牺牲精神,觉得自己身为哥哥,为弟弟挡灾理所当然,只要弟弟一切安好,一切布置都是值得的。
明明那个弟弟没有相处过,也没多少感情基础。
他对曾爷爷,更是没有半点怨怼,甚至觉得曾爷爷做得很对。
解鸣谦反正一代入,做不到他爷爷这般大度不计较。
既然他爷爷觉得这事不大,解鸣谦也不做那个恶人,他解释道:“按照玄术师的规矩,玄术师斗法,不牵连不学玄术的家人,所以曾爷爷不让咱们这脉再踏入玄术圈,其实也是为了咱家好,只是那仇人不讲规矩。”
确实不讲规矩,要是讲规矩,也不会对普通人出手。
解爷爷更高兴了,“你曾爷爷对我那是真好,可惜我妈,哎,我弟弟也是个可怜的,我有爹有妈的生活了五年,后来更是和我爸生活了几十年,只我这弟弟,有爹不能认,寄人篱下,也不知道这些年生活得好不好。”
不是亲生爸妈,到底有一层隔阂,养父母再好,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后,不是亲生的那个,都会觉得自己是那个家的外人。
越想解爷爷对弟弟越怜惜。
外边有个仇人虎视眈眈,自己从小又寄人篱下,爸爸和哥哥在几千里外,可能一生都见不了几次面,他这弟弟,日子过得苦啊。
解爷爷抹抹眼泪,又问解鸣谦,“崽,你叔爷爷什么时候上门?我让你爸买些好吃的招待招待。”
“对了,当初你曾爷爷留下的东西,也要给你叔爷爷看看,但那些东西都在疗养院那边,崽,你能不能带我过去拿一下?”
“不能。”解鸣谦按住解爷爷的手,有些无奈,“爷爷,别急,叔爷爷在替曾爷爷报仇,暂时上不了门呢。”
“现在是最关键时候,就怕那幕后之人狗急跳墙,想着死了一个是一个,拉着咱们家给他垫背。咱们这几天,就待在别墅里,哪儿都别去。”
解爷爷也只能按捺下心急。
只是心底焦躁难解,他低头给解鸣谦继续做小阁楼。
解鸣谦起身,检查他搁在家里的布置,确定没有破坏后,起身回房。
夜,更深了。
墨蓝色的天空,星子稀疏两三点,一轮弯月悬挂空中,犹如一柄霜色银钩。
解鸣谦半夜忽然惊醒,起身来到窗边。
窗外一片安静,除了风声,没有其他声响。
解鸣谦在窗边站了片刻,感觉到一股凉意,他披了件外套,推门下楼。
他不放心地再次检查自己的布置。
一处一处的,在庭院一脚,发现自己埋的玉符被人挖了出来。
解鸣谦心一跳,重新埋块玉符,之后撸下红绳上的三枚铜板,借助截留的信息,以及秦岩本名和长相起卦。
卦向具体位置有些模糊,指代不明,但,能确定的,秦岩就在附近。
解鸣谦:“……”
草,一种植物!
他优雅地骂了句脏话。
这么多人围堵秦岩,居然还能让他摸到这里来,到底是他们太废物,还是秦岩太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