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别话还没说完，费临已经拿着文件出去了。
他怅然若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靠倒在背椅上，心中默念：少说少错多说多错……
费临没有那么在意他，不管他好或坏。
正常来说，两个之前没什么往来的三十多岁成年人，也不必要在职场上急于向对方表露“我不会对你做坏事”的态度，他多解释反而很奇怪。
费临看到手中的申请表，情绪很快就被冲淡了，是嘛，当下最重要的是这些事。
费临之所以能在外科能有今天造诣，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他用心一也，心里装不下事，放牛都只能放一头。
医务科的人一向谨慎，爱卡手续，让人来回跑，像是溜着人好玩。然而这次定睛一看来人是费临，很快就给签了。
签字的是科主任，但办公室私下都盯着那只被包扎过的手看。早上的事情，按说也改医务科管，不过他们都在装傻。
这一点，很久之后在沈别的点拨下，费临才意识到，当时是医务科在躲避责任，感叹了一下处境的艰难，不过这是后话。
院长本来就等着费临给他拉业绩，更是没什么话说，直接签字，所以整个手续跑完，倒也没花多少时间。
费临整个人轻快了不少，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临近下班的点。他惊讶地发现沈别还没走：“你今天没别的事了？”
已经开了两个电话会议的沈别额角抽抽，手还不停在工作，忙，他要忙死了。
但表面上还是要云淡风轻。
沈别没有直接回答：“趁今天正好在这里，顺便把我们分工的事谈了。”
说完，沈别把打印好的文档拿出来。
“现有设备可以开展的手术，我按3个月为界分了批次，方便做季度总结，那3年总共会加入12次新手术，做12次总结。”沈别小心打量费临的表情，继续说，“如果你的进度更快，可以提前，总之，在三年之内让这些成为常规项。”
费临没有否认或者拒绝，仔细看着沈别的新规划。
沈别：“我清楚你的能力，但我是作为技术支持来到这里，所以手术有任何问题，直接找我。”
沈别的语气硬了一些，为了避免显得太委婉而露出什么马脚，虽然费临压根看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经过今天一天的长时间接触，费临对沈别条件反射般的“杠”削弱了很多，可能是看过他的手，可能是了解了他的能力，也可能是发现这个人还挺好说话的。
毕竟当初把他们拿来比较的是别人，并不是沈别自己。
费临：“没有异议，那行政的事怎么说？领导。”
“只是一个虚职，”沈别不禁露出一个柔和的浅笑，费临很喜欢叫他领导，沈别递给费临另一份文件，“行政工作大概有这几块，我已经整理好了。”
研究院也有很多行政工作，沈别对这些并不陌生，虽然医院体制和研究院有差，但上手很快。
“我可以做这些，但是你看这个，”沈别的手上指到一个板块上，“这个审批也交给我的话，我每个工作日都需要到科室来。”
费临疑惑看他：“你没时间来？”
沈别没有说话，盯着费临看了半晌。
大部分科室，主任就是天花板了，有些地方甚至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费临显然是一直做一线医生，从来没有待过管理岗，没有那种一山不容二虎的感觉。
客座教授，说得好听是搬了一个大腕儿来科室坐镇，难听点就是让主任干啥都碍手碍脚。
换到其他任何科室的任何人，都不太想这么一个人来办公室来得太勤。
也是一开始感觉到费临的抵触，沈别在犹豫取舍之后，主动折中找了“周一大查房”和“周五科室学习”两个让费临没办法拒绝的理由，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周两次的见面机会。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两分钟，费临打算妥协：“那就这一项交给我……”
“有时间。”
费临张大嘴：“啊？”
沈别把文件抽出来，留给费临肩宽体阔的背：“我说我每天都来，这些你不用管了。”
费临心情大好，在这个嘴里能淡出个鸟来地方，生活终于有了一些期待。他转了个圈用惯性把自己甩到软椅上，两条长腿翘上桌面，手臂一挥拉开抽屉，拿出早上沈别给他的低焦烟。
“你不说，我还不知道这烟有低焦的。”费临熟练地挡火点着，续上一口，一整天的疲惫烟消云散，快乐。
沈别瞥了一眼费临不着调的样子，说到：“你……还是少抽。”
“迷走神经这么长，”费临舒适地仰头，手臂自然地下垂，烟从指尖浅淡升起，“没有香烟，它会寂寞。”
沈别从来没有机会见到费临的这一面，在手术室之外，甚至是在工作之外，完全放松的样子。
新的白大褂被解掉了两颗扣子，被这个姿势歪歪扭扭扯着，短劲的头发几乎是贴着头皮，而人又颓唐地挤入一方小小靠椅。
一种刚烈的烟草味和溺水般颓弱的气质交结在青年身上。
沈别的脑中突然冒出一幅画——John Everett Millais的《Ophelia》。
水中的奥菲利亚。
沈别不受控制地幻想，这里如果不是办公室，而是浴室，而费临，是浴缸中半溺水的青年，巨大的罪恶感油然而深，他赶紧打断幻想，停止对自己的折磨。
“腔镜手术的事，我会尽快安排，”沈别开始关电脑，“我还有事，再联系吧。”
“诶，你……”费临猛然睁眼，呛到自己，咳了几声，眼睁睁看着沈别提着个公文包快步走出去，“你有事有得好突然……”
“我还说，我现在快乐了，想喝酒。”
-
当天晚上，当孤身一人的费临，和费临的师妹钟婵相约的傅婂，被沈别约出来的林之下、况南行，一二三四五六，六个人在酒吧撞上的时候，场面一度尴尬失控。
傅婂本来就是失恋之后出来买醉，最了解她和费临恋情的朋友，也就是费临的师妹，钟婵。
同时她也很清楚，费临在遇到很开心的事情时，会狂炫酒。所以，当她看到费临一个人坐在吧台上，面前摆了五个装满德啤的升装马克杯时，哇地一声埋进钟婵的胸口哭了起来。
钟婵满头黑线地顺着傅婂的毛，在准备扭头换个地方时，费临被哭声吸引着转过头，然后高呼：“领导！”
沈别身后跟着市公安局的主任法医林之下和刑侦总队副队长况南行，三个人齐齐顿住脚。
作者有话说：
尼古丁会刺激迷走神经和交感神经。
水中的奥菲利亚，只有画面上的意思，没有更多的含义了。
以下介绍来自百度百科：
莎士比亚笔下的奥菲利亚，是雷欧提斯之妹，哈姆莱特的恋人，大臣波洛涅斯之女曾经是纯洁善良，无忧无虑的。但是，当她迈入青春的门槛后，绚丽的生命之花却渐渐枯萎了。她依恋、顺从，别人的需要就是自己的需要，在父亲和恋人的对立世界中，迷失了理智的奥菲利亚也迷失了方向。恋人厌恶她、唾弃她，父亲和兄弟也不理解她、埋怨她，她的生命已没有了内容。最后，她满身盛装，自溺在一条铺满鲜花的溪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