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余醒来, 已经不是他一直呆着的房间了,沈听肆又重新给他换了个房间。
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只是这一层,多了一个大型的物品。
浑身的酸痛让宋卿余忍不住蹙眉, 身上满是咬出来的伤痕, 青紫斑驳的痕迹交错在一起, 面目全非, 有的地方甚至起了血痂, 痒痒的。
他的手腕留下了一圈深深的红色印子, 沈听肆为了防止他挣扎伤害到自己,于是将细软的绳子在他的手上缠绕了几圈。
那晚虽然比车上要温柔很多,但对于宋卿余来说无异于一场暴行。
让宋卿余恐惧的,和一直将他囚困起来的银链子被沈听肆收了起来, 昨晚那‘叮当’声音一直在寂静的房间之内回荡着, 随着规律的起伏,响彻起来,每响一声, 宋卿余脑海中紧绷的神经逐步断裂一根。
到后面他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
只记得醒了昏, 昏了醒。
到最后, 他没有任何感知了, 已经麻木了。
他静静睁着眸子, 眼神无机质,整个人静静躺在那里, 除了胸膛的起伏, 面上没有一丝活人应有的气息, 他是一个精致, 任人摆弄, 很乖巧的玩偶。
“爹地——”
兀地,在宁静的空间之中骤然出现了一个清脆的童音,是沈一一的声音。
宋卿余的眼动了下,因为过度使用声音而变得嘶哑的声音,他似是茫然,涣散的眼神逐渐变得焦距,眼神紧紧盯着房间天花板上的一点。
他在那瞬间有了轻生的念头。
是幻觉吗——
沈一一的声音是不是他的幻觉?
原本已经近乎于死灰的心开始渐渐复燃。
对,他不能死。
一一还在,一一还在这个世界上。
一一才八岁。
如果他死了,一一怎么办,沈听肆如果重新给一一找了个爹地,那个新的爹地会不会虐待一一,凶一一,对一一不好?
他本身童年足够悲惨了。
父母去世,被虐待。
他不能让沈一一也变成这样的孩子,他要给一一一个爱的环境,要让沈一一健康平安的长大。
要让沈一一知道,他是被抱有期待而出生的,他是在大家爱中出生的。
他绝对不能让沈一一步上他的后尘。
宋卿余动了动干涸的嘴唇,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周围一片漆黑,连床头的小夜灯都没有开。
宋卿余活动了手腕,肌肤上面没有冰冷的触感,连原先绑着他的软绳也已经被收走了。
宋卿余不知道为什么,从醒来的第一眼开始,浑身就充满了不舒服,是呆在这个密闭空间的不舒适。
起身的那一瞬间,眩晕感铺天盖地朝他涌来,宋卿余坐在床上缓了很久,才慢慢缓过神来,抓着柔软的被褥。
他缓慢地起身,踏上柔软的地毯,在黑暗中摸索着,他蹙着眉头,到现在都没有摸到房间的墙沿,这个房间会不会太大了些?
地毯上传出的脚步声,沉闷的声音在摩擦着他的脚底部,轻微的痒意在泛滥。
黑暗中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音和心跳声音,总觉得黑暗中有只沉睡的怪物要将他吞没,宋卿余的心神逐渐不安起来。
这到底有多大……
他轻咬着下唇,一只手抱在胸前,另外一只手伸出去摸索着。
突然,他碰到了一个冰凉的触感。
像是金属,宋卿余想着。
他大胆大了些,将手微微往前伸了些,细长的金属杆子?
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猜测。
宋卿余鼓足勇气继续往前走。
只能听见‘哐啷’一声,他碰到了金属的杆子。
好像还有按钮。
宋卿余狠下心来,将按钮按了下去,骤然间,灯光亮起,宋卿余一时间适应不过来,触电一般闭上了双眼。
等到他可以适应灯光后,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来。
在看清整个房间的一瞬间,他瞳孔猛缩,嘴唇禁不住地哆嗦。
他身处的不是某一个房间,而更像是一个地下室,整个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
宋卿余缓缓抬头往上看,整个灯光汇集在头顶,灯光下方是中心的位置,而那个中心的位置正是他的床铺。
以他的床铺像四周呈现开来,整个房间呈现一个正方形,似是专门为他打造似的,偌大的金属栏杆层层叠加起来。
将他重重困在中间。
——那是一个巨大的、金色、泛着冰冷灯光的金色鸟笼。
他正处在鸟笼的边缘,手紧紧按着灯光的开关。
啊——
他知道了,为什么沈听肆不再用链子锁住他了。
原来,他已经被困住了。
在这样的窒息的空间,连窗户都没有,看不到外界任何光茫的他,又怎可能逃得出去呢。
宋卿余瘫坐在地上,铺在地上的地毯看起来价值不菲,厚厚一层,即使他光着脚,也不会感觉到寒冷。
这是一个很精美的牢笼。
连金属杆子上都刻满了繁杂的花纹,在他的床头边还有白色,淡雅的茉莉花。
整个房间弥漫着茉莉花的芬芳。
但宋卿余吻到这股味道就恶心不已。
昨晚沈听肆一直在他耳边呢喃着:“我的小茉莉……我的小茉莉……”
宋卿余深深闭上了双眼,从心头涌现出一股深深且绝望的无力感。
他到底要怎么逃离——
真的和沈听肆过一辈子吗?
他们真的要这么纠缠下去吗?
在那昏暗的半年,一幕幕闪现在宋卿余的眼中,他心中无尽的呐喊。
不——
他不要——
与其跌入那冰冷看不见任何尽头的深渊,他宁愿拼尽全力也要逃离。
这是他的夙愿。
他已经花了十年的时间。
他不能将自己的一辈子都搭在沈听肆的身上。
他要怎么做——
他要怎么自救——
-
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宋卿余身子一僵,在角落紧紧蜷缩起来,头低垂着,埋在自己的双腿之间,似是不愿意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进来的却不是沈听肆。
宋卿余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看见的却是一身白大褂,带着冰冷镜框陌生的面孔——杨帆。
在杨帆的身后,跟着几个人,宋卿余一惊,起身就要跑。
那几个人他见过,是他在希望小学当志愿者的时候,因为他没有接沈听肆的电话,而被抓回去的保镖。
但瘦弱身躯的宋卿余怎可能是那几个人的对手,还未离开房间,便被抓住了衣领。
他被带去了三楼,另外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很不一样,好像是被刚刚装修或者休整过的,一片触目惊心的白,什么也没有,没有桌子没有椅子,只有一张白色的床,还有卫生间之外,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在那张白色的床,宋卿余看到在床头床位都有不同挡位的圈。
他神情一凛,嘴唇紧紧抿着,身子止不住的哆嗦。
宋卿余端详到一半,心里涌现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我要见沈听肆!我要和他谈谈!”
杨帆面露不忍,他看了看四周,低声用o国的话同宋卿余交流。
宋卿余呆滞了一瞬,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沈听肆要杨帆给他打针,打透明的液体。
只为了能让他变得更乖。
“不要,不要——”
“我不要打针!我要见沈听肆!”
那泛着冰冷光茫尖锐的针头逐渐向他逼近。
宋卿余凄厉地尖叫起来,静谧的房间里面回荡着他凄惨的声音。
连按着他的保镖都于心不忍,但他们只是奉命行事,雇主的私事,他们不能管太多。
保镖将宋卿余按在了床上,按住四肢,锁住了。
金属闭合的声音在宋卿余的脑海里清晰的响起,宋卿余的手脚被紧紧锁住,这金属圈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打造一般,一点空隙也没有留下,留下深深的红痕。
他喘着粗气,紧紧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张嘴刚要说些什么,胳膊上突然一阵冰凉。
时间似乎是静止了,惊恐的颤栗顺着脊椎一路攀沿而上,在他的大脑里尖锐的刺痛着。
在宋卿余紧缩的瞳孔中,杨帆将那透明的液体拿出来,扎入针管中。
他剧烈的挣扎使得针头都打歪了,杨帆不忍,出声劝阻道:“宋先生,冷静点,否则会更疼。”
“不要——!”
“妈妈——”
人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会呼唤内心最深处,最渴望的名字。
他这一喊,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宋卿余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哦,他没有家人了。
在很久之前,他的父母离去,他就已经变成了彻底无依无靠的孤儿了。
甘翠琳不是他的妈妈,她是沈听肆的妈妈。
宋卿余想,他真的还有家吗。
就在这期间,杨帆眼疾手快的,将针管刺入血管,在灯光下显得盈盈幽光的液体被推了进去。
宋卿余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不是不想发,而是发不出来了。
身体上的机能似是被夺走般,连心脏的跳动在那个瞬间仿佛停止了一瞬。
冰冷的液体注射在他的体内,在血液中奔流涌动着。
时间过了多久,宋卿余也不知道。
但他能感受到,沈听肆坐在他的对面,什么也不做,只是用着那双含笑的眼眸看着他。
宋卿余能够想象,沈听肆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欣赏着他狼狈不堪、丑态百出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宋卿余的脑子里混沌一片。
好像记忆被搅成了碎片,变得模糊、朦胧不已。
他只知道,他的每天都是从进入那个房间开始,到从那个房间出来结束。
手臂上数不尽的针孔,那一排排已经空了的透明液管,和宋卿余越来越不清醒的大脑。
他知道从某一天开始,他不再需要进入那间房子了。
那一天,在地下室的鸟笼的锁被打开了,他被换到了一间阳光明媚的房间。
沈听肆重新在他的脚上扣上了那个冰冷的银色链子,活动的范围只限于这个房间。
沈听肆来房间的时候,什么也没有。
他慢慢走到床头,顺着银色链子,在衣柜里找到了蜷缩在角落的宋卿余。
他的脚步声吓坏了宋卿余,宋卿余忍不住哆嗦着。
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宋卿余想要尖叫,但他想起来他之前因为尖叫,又被送入了那间白色的房间,他硬生生将尖叫吞了下去,只是低垂着眼眸,怀中紧紧抱着沈一一的衣物。
而沈听肆的衣物被他挤到了一旁,离得很远,似乎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沈听肆伸手要将宋卿余抱出来,宋卿余睁大着眼睛,止不住地往后退,看着沈听肆,怀中的小衣物被他弄出了褶皱:“不要…我不要……”
不要打针……
沈听肆把他抱在怀中,俯身亲了亲他冰冷的唇瓣,小声地说了声:“嘘。”
被他折磨怕了的宋卿余乖乖的不说话了,只是身子更加剧烈的抖动着。
沈听肆抬起宋卿余的脸,直视着那双充满惶恐不安的眼睛,道:“从今天往后,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见一个不字,也不允许再有想逃跑的念头。”
他放缓了声音,面色柔和起来,道:“告诉我,你想出去吗?”
宋卿余愣了愣,犹豫了半响,小声道:“想……”
“想出去干什么呢?”
宋卿余没有答话。
沈听肆却不急,抱着他,安抚拍着他的肩膀,循循善诱:“想去见一一吗?还是李惟书或者是陆忱乐?回到和道镇开一家自己的店铺吗?还是回到希望小学继续当助教老师呢?”
宋卿余缓慢地眨了眨眼,混沌一片的大脑思考不起来半分,他点了点头,抓着沈听肆的手,眼中出现一丝丝的希翼:“真的吗?我可以吗?你真的肯放我出去吗?”
沈听肆却满脸失望的收敛了笑意,似是可惜,摇了摇头,“很遗憾,回答错了。”
“什,什么……”
这期间,宋卿余的神经一直处于混乱状态,很少有清醒的时刻,他紧紧抓着沈听肆的衣袖,似是在做最后无力的挣扎。
“回答错误。”沈听肆面上带着怜惜,眸中带着深刻到骨子里的爱意,亲昵的贴了贴他的鬓角,将他重新带去了那间白色的房间。
“沈听肆,沈听肆……你别走,别走……不要……我不要打针……”
这四周一片白,没有一点生人的气息让他感觉到惊恐。
杨帆重新拿着透明的针筒从门外慢慢进来。
在门快要关住的时候,从门缝里传出宋卿余凄厉又绝望的哭喊声。
从那天开始,沈听肆会不厌其烦问宋卿余这个问题,会问很多遍。
如果宋卿余回答的不对,他就会重新被关入那冰冷的白色房间。
往复循环。
在长期周围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环境之下,宋卿余开始期待沈听肆的来临,但他的身体还会因为沈听肆的接近而颤抖不已。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ҀH
他期待沈听肆的来临,但又惧怕沈听肆的靠近。
宋卿余的回答逐渐‘正确’起来。
在打空第七次全排的透明液体的时候,宋卿余俨然再也承受不起了。
在沈听肆再一次离开,宋卿余哭着拽着他的衣角,请求他不要离开自己的时候,沈听肆弯下腰,含着笑意的眼里倒影的都是哭泣着宋卿余的脸庞。
“你还想出去吗?”
沈听肆缓缓问着这一段时间每天都会问的问题。
宋卿余惴惴不安,他开口,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口中那卡在喉咙里的字眼说出来。
沈听肆瞧着他这模样,笑意逐渐收敛了一些,起身就要起来。
宋卿余着急的拽着他的衣角,慌忙摇头:“不,不离开。”
“还想见他们吗?”
这是宋卿余很熟悉的问题,他怯生生问了一句:“他们……包含一一吗……”
他很想见一一,他的床头放着沈一一的衣物,已经被翻来覆去折叠过很多次了。
“包含。”
沈听肆要宋卿余眼里只有自己,哪怕他们的孩子,也不行,也不能替代沈听肆在宋卿余心里一分一毫。
宋卿余眼睛一眨,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沈一一的衣物上,他颤抖着声音,“我不想…不想见一一……”
哪怕心里很渴望去见,但是身体上的趋利避害,让他还是选择了沈听肆想要的答案。
“那以后会听话吗?”
沈听肆重新坐在他的面前,声音如同鬼魅般。
“会…会听话,会乖……”
“那你应该要和我说什么?”沈听肆张开怀抱,笑意盈盈看着宋卿余。
宋卿余慢慢挪动身子靠近沈听肆,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埋入沈听肆的肩窝,他不敢深深地呼吸,鼻尖萦绕的全是沈听肆的味道,让他倍加恐惧,他只敢努力的放松自己的身子,浅浅地呼吸。
他艰难地喘息着,紧紧攥着沈听肆的衣袖,道:“我,我错了……”
“嗯?还有呢。”沈听肆淡淡道,在他的乌发间蹭了蹭,宋卿余的全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和气息,这让他倍感安心。
“……”宋卿余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混沌很久的大脑如同老旧的机器一般,艰难地启动着:“我,我不该跑,绝,绝对会听你的话,还有,还有……”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还有什么?”沈听肆含着笑意的声音,彰显主人的心情很好,他需要深刻的让宋卿余记住,这种深刻到骨子血肉里的恐惧,只有这样,宋卿余才不会想着离开他。
只有这样的驯服,才能让宋卿余重新变为全心全意都是他,只有他。
只有这样才能。
只有这样。
“还有什么……?”
这好像是新的题目,沈听肆没有教他该回答什么。
宋卿余害怕答错,又要重新被关进那狭小的房间。
“你做错了事情,应该说什么?”沈听肆如同一位老师一样,教导一位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充满着劝诱和耐心。
“我,应该说什么……?”宋卿余不解,急切地抬起眼眸来,“教我……我不想再去打针了……”
“你做错了事情,应该道歉,说对不起。”沈听肆轻轻捏了捏宋卿余的脸蛋,“来,和我道歉。”
大约过了几秒,宋卿余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他呆滞的眼神望着沈听肆,过了好半响,才接收到沈听肆的信息一般,一字一句道:“对不起。”
他如同一个破碎的玩偶,被沈听肆抱在怀中,只会喃喃自语,重复着说着三个字词。
终于,沈听肆心满意足。
七排针管,三十五根针。
换来了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宋卿余。
宋卿余终于从那小房间出来,宋卿余的脸埋在沈听肆的怀中。
窗台的风一吹,露出了那宽大睡衣下面密密麻麻已经变得青紫的针孔和手脚上因为不断挣扎留下已经淤紫发黑的圈圈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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