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与沈教授的同居日常>第23章 鲸落海底

  余想心里那根弦“崩”地断裂,脑海中一片空白。

  下一秒,锐利的刺痛自脚踝出传来,“咯”的一声,腕骨在沈识律手中复位。整个过程极快,虽然很疼,但是痛觉落在大脑的不应期,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好些了没有?”沈识律目光关切。

  “呃……”余想还是如在梦中、飘飘忽忽,尝试活动一下脚腕,竟灵活自如、恢复如初,“好像不疼了!好多了……”

  余想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欢欣鼓舞地转动着脚腕:“谢谢沈教授!”

  “小鱼客气了。”沈识律淡笑道,“刚才也是的,喊你也不答应。要注意安全,不要伤到自己才好啊。”

  “唔,我知道了!”余想动作一顿,这才发现,沈识律还维持着半跪的姿势。

  也就是说,他刚才一直在沈教授面前旋转脚丫子……

  “沈教授对不起!”余想霎时脸红透,立刻把自己埋进沙发里缩成一个球。

  “没关系。”他看不见的地方,沈识律弯起眉眼笑了笑,站起身来,坐在余想身边,“戒指,找到了吗?”

  “哦对了!”余想如梦初醒,举起怀里的水晶球,像是证明什么一样,信誓旦旦地说,“所有水晶球,我找了一个遍,只剩这一个了,一定在里面的!”

  “嗯。”沈识律认真注视着他的动作。

  谁料打开水晶球,里面空空如也。

  余想心凉了,下意识望向沈识律,湿漉漉的眼神无助,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沈识律微微一怔,随即收敛了神色:“小鱼,我向你发誓,我从没动过这盏吊灯,也从没见过什么祖母绿戒指。”

  “我知道!沈教授,我不是怀疑您!”余想连忙辩解,嗓音因为慌乱微微颤抖,“是这样的,我父亲之前是因为脑出血住的院,医生说会有些中枢神经损伤的症状,像是谵妄、失忆一类的症状。”

  沈识律认真听着:“所以?”

  余想沮丧地低下头:“所以,爸爸可能是后来把戒指放在了别处,自己也记不得了……”

  “原来如此……”沈识律沉思道,“也就是说,现在没人知道戒指藏在哪里?”

  “是这样的。”余想懊恼地抓抓头发,忽然间灵光一现,“我爸之前的东西,我都收拾到储物间里了。现在只能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

  说罢,激动得想站起来,忽然膝盖被沈识律按住:“等一下。”

  余想的那条腿顿时没了力气:“怎、怎么了?”

  “你的脚还痛不痛,可以走路了吗?”

  “已经不痛了,应该能走了吧……”

  “你慢点站起来。”

  “嗯……”

  沈识律在他身边,宽大的手掌扶着余想的胳膊:“如果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好近。

  第一次和沈教授见面时,他也像这样扶了我一把。可那时的接触十分短暂,而现在……

  “沈教授……您休息吧,我的脚已经没事了。至于戒指,我自己去储物间找找就好了!”

  沈识律笑着摇摇头:“没关系,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快些。”

  余想无话可说,心中充满了负罪感。

  他感觉自己在利用沈识律的善意得寸进尺,不断试探他的边界线:一开始是多出的五百万借款,接下来又以私人厨师的名义赖在这里不走,接着是上桌吃饭,现在竟然直接进了人家卧室,还耽误他的私人时间……

  余想是很注重隐私的人,因此也很尊重他人的私人空间。然而认识了沈识律以后,却经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已”反复做出打破边界感的行为。加之沈识律又那么好说话,这一切都令余想感到愧疚不已。

  如果我们不是债务关系和雇佣关系就好了,余想不由得想,这样一来,沈教授的慷慨与善意都将师出有名,我的心里也能轻松一些了。比如亲人关系,朋友关系,或者……

  “沈教授。”余想小声开口。

  “嗯?”

  余想欲言又止:“您刚才说……”

  “什么?”

  “就是……研究生什么的……”

  沈识律了然,淡淡一笑:“那是我怕你痛,为了转移注意力才那样说的,别在意。关于你的未来,我希望你能自己作出决定。”

  “哦……我知道了,沈教授。”

  原来如此。

  并不是什么郑重其事的邀请建议,只是类似“看,飞碟”一样无意义的话罢了。

  余想说不上失落还是庆幸,只觉得不停跳动的心脏愈发紧缩了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是……不甘。

  不甘心仅此而已。

  男孩不再言语,微微垂着头,露出一节雪白的脖颈,干净、脆弱,很好拿捏的模样,但碎发遮住的半边脸上,隐隐透出一丝倔强,看不分明。

  沈识律目光被吸引了般,垂眸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接着,他的猜想就得到了确认。

  “小鱼。”沈识律认真讲话时嗓音低沉,有些冷意,“我的玩笑有点过分了,抱歉。”

  余想立刻抬起头,慌张地睁大眼睛:“没、没关系!沈教授,这怎么能是您的错呢?”

  “或许我该用些其他的话帮你转移注意。”沈识律道,“比如说……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噗。”余想破涕为笑,“沈教授,您可真是个时髦的老教授!”

  沈识律假模假式地板起脸:“给你两分钟撤回。”

  余想调皮吐舌:“我偏不!反正您都听见了,我撤回也没用。”

  沈识律笑笑:“没大没小。”

  气氛缓和下来,沈识律带余想来到储物间,帮他一起找戒指。

  东西太多,都落灰了,戒指又是小件,比较难找,整个过程开展得比较慢。

  翻着父母的旧物,余想越找越没底。

  “小鱼,”在他身后,沈识律忽然唤道,“你来看看这个。”

  他的手里,是一个木质的百宝箱,个头不大,却十分精致,镶嵌着华丽的装饰,上面有个小牌子,写着:给想想的宝藏。

  余想愣住:他从没见过这个箱子。

  “是在那边的角落里找到的。”沈识律说,“听声音,里面似乎装着金银首饰,要打开看看吗?”

  “要!”余想没有犹豫:要找到戒指,绝不能有遗漏!

  这个宝箱实在是太精致了,沉甸甸的。余想怀着虔诚的心情,小心翼翼揭开盖子。

  只打开了一条缝,便被闪到了眼睛。

  金银、宝石……光芒璀璨。

  余想震惊,张大了嘴巴。

  在满满的金银细软上方,躺着一张卡片。

  指尖颤抖着拿起那张纸,上面是余想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想想宝贝亲启,

  当你打开这个宝箱的时候,爸爸妈妈或许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小时候,你一直问我,海底世界有没有宝藏。

  现在,爸爸妈妈告诉你,有的。

  鲸鱼死后沉入海底,能供养海洋生物生活百年。

  这就是海底世界的宝藏。

  爸爸妈妈,也希望能长长久久地守护你。

  想想宝贝,愿你一生平安快乐。”

  “……”

  夕阳涂抹了暮色,暖橘色的霞光在眼里逐渐模糊。

  男孩瘦骨支离的肩膀战栗不止,抖落一颗颗泪珠,跌碎在宝箱里。数不清的钻石显得愈发璀璨,其中,正躺着一枚硕大的祖母绿。

  接着,男孩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或许是因为卧室里的那场意外,这一次的接触更加自然。沉静的深海气息将他包围,带着一股阳光的暖意。

  像一种温柔的守护。

  ·

  虽然余克寒想把戒指留给儿子,但是在生命接近尾声时,他的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带走它,所以余想决定把它还给父亲。

  入夜,余想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白天他脚扭伤后,沈识律对他说的那句话回荡在耳边。

  那一瞬间,余想有一种冲动,无论沈识律说了什么话,什么都不考虑,绝对服从。

  谁知道只是句玩笑话呢。

  失落与庆幸兼而有之。

  失落在于,错过了和沈识律成为师生、朝夕相处、耳提面命的机会。庆幸在于,如果真的成了师生,那彼此的关系永远等级分明、不可僭越,永远不能成为站在他身边的人……

  可是不管我如何患得患失,沈教授对我无意,我又何苦单相思?

  心里一团乱。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

  余想一个激灵,从床头柜上拿起来一看:是父亲的主治何医生。

  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余想接起电话,听到何医生说的内容,大脑整整宕机了三秒钟,随即猛地冲出门去。

  沈识律在客厅里喝茶,见余想从二楼跑下来,连鞋都没穿,神情一凝,放下茶杯:“出什么事了?”

  余想语无伦次:“医生说,我爸情况不好,我得去一趟医院……”

  沈识律没有丝毫犹豫:“哪家医院?我送你。”

  余想一直不愿因为自己的事影响到沈识律的正常生活,但是眼下想见到父亲的愿望太过强烈,远远强过麻烦沈识律的愧疚,所以没有拒绝。

  一路上,余想惴惴不安,心脏都要破裂。

  到了医院,余想直奔抢救室。

  接着,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看到了心电监护上的一条直线。

  何医生摘下口罩,精疲力尽的模样,但不忘安慰余想:“很抱歉,余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节、节哀?”余想气还没喘匀,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断断续续地说着,“不可能!我爸爸白天还好好的呢,怎么会这么突然?他喝了我亲手熬的鸡汤,还让我回家找戒指!我找到了,在这里!我要进去给他……”

  “余先生,请您冷静一下。”何医生按住他的肩膀,“病人突发室颤,属于意外状况。您可以去见他,但千万保持冷静,好吗?”

  余想喘了几口粗气,愣愣地点点头。

  余克寒躺在病床上,平静而安详。

  此刻的画面,与十多年前余想的记忆重合。

  那时候,病床上的人,是妈妈。

  那时候,爸爸轻抚着小余想的头,咽下所有痛苦悲伤,语气平淡:“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要平静接受。”

  ·

  沈识律停好车来到病房,入眼一片愁云惨淡之景。

  搜寻一圈,在楼梯间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瑟缩在墙角。

  余想的面容,被灯光照得近乎惨白,嘴唇也没了血色。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空洞无神。往日干净清澈、充满热忱的一双眼睛,如今空无一物。

  整个人像个了无生气的提线木偶,没了灵魂。

  沈识律蹲下身子和他平视,摸了摸他了无生气的鬈发:“小鱼,还认得我吗?”

  余想的眼神很勉强地聚了焦:“沈教授……”

  “嗯。”沈识律朝他笑笑,“小鱼,我们回家。”

  余克寒尚有几位忠心的下属,在他们的帮助下,余想给父亲举办了葬礼,让父亲带上祖母绿的戒指,和母亲葬在一起。

  从那之后,余想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着从前的相册,流泪。

  这一次亲人的离世,不是意料之外的飞来横祸,让人大脑一片空白。相反,余想是有心理准备的。每一次去医院看望父亲,都在提醒他父亲即将离他而去,再加上父亲一遍遍的叮嘱……现在的余想,是清醒地承受着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余想忽然觉得很饿。

  多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

  余想从来不是会亏待自己肚子的人,感觉到饿了,条件反射地下楼去厨房搞点吃的,填填肚子。

  没心思做什么料理,余想找出一罐八宝粥,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结果莫名其妙睡着了,粥在微波炉里炸开也没发现。

  沈识律在厨房发现他时,余想烧得脸通红,怎么都叫不醒。

  再醒来时,余想发现自己躺在父亲的卧室里,但是床上却是不一样的味道:极淡的海洋调香气。若不是余想嗅觉灵敏,几乎无法察觉。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坐起身,随即一块冷毛巾从额头上掉了下来。

  喉咙发干,身体灌了铅一般沉重。

  我好像生病了。

  余想后知后觉地想。

  床头柜上有一杯清水,余想摸了摸,温热,一饮而尽。

  这时,沈识律推门进来。

  他没戴眼镜,少了些锐利的压迫感,一身深色的家居服,手中的托盘里有只白瓷碗。

  “你醒了?”他走过来,把毛巾放到一边,往余想背后塞了只枕头让他靠着。

  “沈教授……”多亏那杯温水,余想勉强发出了点声音,下一秒,肚子“咕噜”一声,比他的嗓音还要响。

  脸颊顿时如滚开的热水,愈发烫了。

  “嗯。”沈识律用耳温枪给余想测温,“还是烧。”

  碗里盛着刚出锅的白粥,沈识律坐到床边端起碗来,用勺子搅了搅:“饿了吧?先喝点粥。”

  “好……”余想真的饿极了,盯着那碗粥吞口水,手却没有动起来的意思。

  忘了。

  沈识律淡淡一笑,舀了一勺凑到嘴边吹温。

  这个动作,让余想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从被子里抽出手:“沈教授,我自己来……”

  沈识律摇头,汤匙已经挪到余想面前:“喝吧。”

  “……”余想立刻停下了他的小动作,两手揪着被角,探头抿了一口粥。

  “烫吗?”沈识律问。

  余想乖巧地眨眨眼睛:“不烫,正合适。”

  “那就好。”又是一勺。

  余想乖乖接受投喂:“沈教授,您会做饭啊?”

  沈识律笑笑:“现学现卖。”

  余想仔细一品:沈教授应该真是第一次煮粥,生怕米粒夹生,所以多煮了一会,把米煮得很烂。

  是特意为了我才学的吗?

  余想又心暖,又愧疚。

  他此刻才意识到,当初死皮赖脸留在这里,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以至于现在连累沈识律和他一起遭罪。

  “沈教授,还是我来吧。”

  柔软滚烫的小手,夺走了粥碗。接着,不顾温度,稀里哗啦吃了个干净。

  沈识律啼笑皆非:“怎么这么着急……”

  话音哽住,因为两颗泪珠落到碗里。

  “沈教授,对不起……”余想的眼睛本就哭红了,像两颗烂熟的桃子,眼下又含了一汪泪花,愈发戳人心窝,“都是我不好,一直给您添麻烦……”

  偌大的房间里,回荡着细微的抽泣声。

  为了防止灯光刺眼,屋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光线柔和微弱,沈识律的面容晦暗不明,但声音却是一贯的低沉温柔。

  “不是的。”

  “小鱼,你不是麻烦。”

  “我说过,能遇见你,是我的福气。”

  每说一句,沈识律都会温柔地抚摸一下他的头。

  余想似乎格外喜欢被如此对待,竟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哭泣,抬眸,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战栗不止地望向沈识律:“真的吗?”

  “当然。”沈识律笑了笑,拿纸巾帮他擦去眼泪,“小鱼,你不要想太多,安心休息。一切都会好的。”

  一句安慰之辞,因为是从他口中说出,变得尤为值得相信。

  “嗯!”余想抿唇点了点头。

  “睡吧。”沈识律抽出余想背后的枕头,扶着他躺好,动作尤其轻柔,像在呵护某种易碎品。

  平躺下的一瞬间,余想忽然不安起来。

  “沈教授!”余想蓦地伸手,抓住了沈识律的衣角。

  沈识律身形顿住。

  心脏,像被猫爪挠了一下。

  转过身,男孩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我睡在这里,您怎么办?”

  沈识律微微勾唇,月光溶进他的眼神,叫人辨不清何者更温柔:“我就睡在隔壁书房,有事随时叫我。”

  余想瓮声瓮气应了声“好”,接着裹紧被子,整个人藏了起来,蜷缩着像只蜗牛。

  下一秒,就有什么在他的蜗牛壳上戳了戳:“小鱼?不要蒙头睡,会喘不过气。”

  “哦,好的!”余想连忙规规矩矩躺平,轻轻扯下被子,露出一双眼睛:不能再往下了。

  再往下,就会被发现他的脸已经全红了。

  沈识律离开卧室。

  余想掀开被子,大口喘着气。

  好热。

  真的好热。

  直到寒意渐渐袭来,余想才回到被窝里,理智也回归大脑。

  又一次因为我,沈教授失去了他的卧室,被迫到书房休息。

  余想呈“大”字伸展开四肢。

  这张床明明很宽敞嘛,睡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那也不能邀请沈教授同床共枕吧!

  伸展的四肢又因羞涩缩到了一起,身上也渐渐渗出细汗。

  等我病好了,一定要为沈教授换掉床单!

  ·

  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沈识律,被迫学习做饭。

  因为是初学,做出的菜品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勉强填饱肚子,谈不上美味。不过正好余想心情低落,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挨过最难受的那段时间,余想搬回了自己房间。

  这天早上,沈识律起床,准备随便弄点早餐填饱肚子,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系着粉色围裙,在厨房忙前忙后。

  “小鱼?”沈识律不确定地叫了他一声,似乎在怀疑是不是幻觉。

  男孩闻声转过身来,灿烂一笑,声线明快:“沈教授,早上好!”

  几天过去,他清减许多,肩膀瘦削,腰身更是不盈一握。而脸上的笑容还是一贯的温柔可爱,让人一见,心情都变好了。

  “沈教授,您来得正好,云吞面刚刚出锅,可以麻烦您端一下嘛?”

  “……好。”

  晨光透过玻璃窗洒下来,落在男孩的肩头,和焦糖色的发梢,是他站在光下,又仿佛光追随他而来。恍惚之间,沈识律好像回到了从前,来到江城的第一个早晨,也是他这样笑着说早安。

  桌上摆着含露的白玫瑰,云吞面冒着朦胧热气。

  餐桌两头,两双漂亮的眸子彼此注视,一双清澈如溪,一双深邃如海。

  但都流露着对对方的关心。

  余想贴心地为沈识律备好筷子:“沈教授,我看家里的食材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冰箱里还剩了些小云吞,就煮了面。”

  沈识律颔首,习惯性地微微一笑:“是我疏忽了。那明天一早,我去市场采购一些。”

  “不用麻烦沈教授啦,我说过的,这些事情您不用操心,有我就好。”余想乖巧地笑着,“今天下班我去超市买点,晚上做饭也要用呢。”

  闻言,沈识律动作一顿:“小鱼,你还要去上班?”

  余想张大眼睛点点头:“对呀。”

  沈识律嘴唇抿成一条线。

  余想父亲走的那晚,沈识律就给他放了假,不用再帮他烧饭。甚至后来余想病了,沈识律亲自学习做饭、照顾余想。

  明明昨天还因病萎靡不振,为亲人的离世伤心流泪,可是一夜之间,余想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回到了之前元气满满的状态……不,应该比从前还要积极向上。若是有人不清楚余想这两天经历了什么,一定会被他的笑容所感染。

  但沈识律只觉得揪心:这种变化太过反常。

  为什么?

  “沈教授,您怎么不吃呀?”男孩歪着头,期待地望向他,“好吃的,我吃给您看!”

  他夹起一口面条,吹两口气,咬住,接着微抬下巴,一口气吸到嘴里,大快朵颐。

  “好吃!”尝到美味,余想口齿有些含糊地赞叹了一声,笑得眉眼弯弯,十分满足,“沈教授您也吃呀,凉了口感就大打折扣了哦~”

  见他这幅样子,沈识律微微有些紧绷的唇角终于放松下来,泛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嗯。”

  即使心里有再多的疑惑和不忍,享受美食的时刻,就不要破坏气氛了吧。

  “不愧是小鱼的手艺,真的很好吃。”尝到熟悉的味道,沈识律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些许,试探着说,“好多天没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了。”

  余想咀嚼的动作一顿,随即笑道:“没关系,沈教授,您以后每天都能吃到!”

  对前两天的事绝口不提。

  “小鱼。”沈识律斟酌着开口,“其实,你可以多休息一阵子,别太勉强。我的厨艺虽然差强人意,但起码也在进步……”

  “沈教授!”不知被哪句话戳到了神经,余想猛然放下筷子,抬头望着他,满眼急切和委屈,开口语带乞求,“沈教授,您不要再学做饭了,好不好?”

  余想搁在桌子上的拳头握紧了,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眉头轻蹙,眼尾未垂,琥珀色的眸子颤抖不止,像是宠物在乞求主人陪伴。

  可怜巴巴的小狗。

  面对男孩突如其来的请求,沈识律一时不解其意:难道是嫌我做的饭难吃?

  可即使如此,也不用这么悲壮吧?

  “您如果学会了做饭,自己也能做出好吃的料理,就不再需要我了……”

  沈识律一愣。

  “沈教授,我说过的,您只要专心工作、做自己的事就好,其余的琐事都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没有得到回答,余想的语气近乎哀求,“沈教授,求您了!”

  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沈识律对上他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

  今早天还没亮,余想就起了床。

  体温还有些低热,他也不在乎,习惯性地披上厚厚的棉服出了门。

  在家闷了太久,本以为清早会很冷,没想到这两天刮南风,气温比想象中高些,呼吸也不会呵白气了。

  也没想好要买些什么,几乎是习惯性地来到了早市。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菜贩吆喝着从车上卸货,一箱箱新鲜蔬菜沾着晨露,显得脆生生的。晨练结束的大爷大妈在一个个摊位前穿行,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早餐车边冒起炊烟,空气中飘着煎饼果子、豆腐脑的香味。

  余想喜欢热闹,富有烟火气的场景,会让人心生一种幸福感和归属感。

  然而今天,乍一见到这么多人,余想竟然感到一种恐惧。

  这些陌生人里,有匆匆填饱肚子的民工,有来买菜的老夫妻,也有捎着早点赶早高峰的上班族。他们有的要养家糊口,有的要奉养老人,还有的承载着父母亲的希望。

  而漫无目的游荡到此的余想,好像什么都没有。

  都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母亲意外身亡,父亲因病早逝。唯一的血缘羁绊被斩断,余想仿佛成了一棵孤零零的小白菜,不再为任何人而生,也没有人在意他的命运。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有我一个是无根的浮萍,风一吹,便不知所踪。

  于是余想害怕了,逃跑了,什么都没有买,回到了家里。

  至少家里还有一个人。

  至少他暂时还需要着我。

  “沈教授……”

  对面的男孩快要哭出来了,沈识律终于开了口:“好,我答应你。”

  他伸出手,轻轻覆上余想握紧的拳头:“小鱼,你知道的,我很需要你。但是我希望这种需要,能够成为你坚持下去的动力,而不是一种压力。”

  “不是压力……”

  余想注视着两人交叠的双手,喃喃道。

  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羁绊。

  ·

  时间不等人,自顾自前进,很快到了公司录综艺的日子。

  雪羽湖四面环山,山顶海拔高,积雪常年不化,是片天然的滑雪场,也是这次的录制地点。

  节目组请来的,有兔蛙、白杨这种大主播,更多的是出于上升期的主播,但无一例外,一水的俊男美女,颜值爆表。

  为了这件事,余想特地向沈识律请了假。但他状态不佳,能遵守约定到场就很难得了,无意与众人争奇斗艳,更没心思炒CP。导演也表示理解,给他的镜头不多,毕竟想红的人有的是,不缺他一条鱼。

  录完已经很晚了,主播们要在民宿里过夜。

  余想兴致不高,只能在录制期间维持正常状态,录制结束后也没兴致参与团建活动,一个人出来看夜景。

  没想到在天台遇到了独饮的毛佳宁。

  “毛毛?”余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你怎么也在这啊?”

  毛佳宁喝了酒,脸色微醺,朝他一笑:“触景生情,难过买醉呗!来,陪我喝一杯!”说罢给余想倒了杯酒。

  没想到好朋友也有伤心事,余想自然不会拒绝,走到她身边,接过酒杯。

  “小鱼,节哀啊。”毛佳宁跟他碰了下杯,“我从小都是奶奶带大的嘛,我奶奶去的时候,我也很难受的,特别能理解你的心情。这种感觉,只有时间能治愈了。”

  说罢,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余想被她豪爽的喝法惊了一下,但更多的,是共情了她所说的话。于是他没多说什么,也跟着喝了一口酒,咽下哀愁。

  “谢谢你,毛毛。其实对于他们的离开,我也慢慢接受了。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吧。”余想自嘲地笑了声,眸子亮晶晶的,像是被辣到了眼睛。

  其实,他的酒量很差呢。

  “谁说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还有朋友们啊!我不算吗?”毛佳宁重重地拍拍他的肩,一副大姐头的派头。

  余想被她的样子逗笑了:“算,当然算。”

  “还有……你那个没事找事的大学舍友!还有……那个要当明星的大学同学!”毛佳宁掰着指头细数,“还有你那个同居室友!对了,你和他进展到哪一步了?”

  余想又是无奈一笑:最近快被生活欺骗、被命运毒打,哪还有机会考虑什么进展?

  但一个劲的抱怨也没意思,或许是酒劲上来了,余想调笑着说:“牵过手了,也抱过了!”

  毛佳宁一愣。在她心目中,余想还是比较纯情羞涩的小男生,牵手、拥抱这种程度远超她想象:“真的?”

  余想:“嗯!还是对方主动的呢~”

  毛佳宁瞪圆了眼睛:“可以啊小鱼!”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啦:余想从梯子上摔下来,沈识律接一下;余想伤心难过,沈识律安慰安慰,不都是他主动的?

  可玩笑终归是玩笑。以上互动,只能归因于沈识律慈悲心肠大发善心,却很难称得上暧昧的“进展”。

  想到这里,余想又有些低落。

  “毛毛,其实我是骗你的。”余想郁闷地喝了口酒,“我们是有这些接触不假,但都是意外状况。其实……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他不会喜欢我了……”

  毛佳宁:“这怎么说?”

  “怎么说呢……”余想斟酌着措辞,尽量说得有条理些,“我们同居这段日子,他为我做了很多。不光借我钱、帮我赶跑坏人,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开导我,生病的时候、他会照顾我……他总能轻而易举帮到我的忙,而我能为他做的,只有微不足道的一日三餐而已……我想这时年龄和阅历带来的差距,根本无法弥补。他可能……根本就看不上我吧……”

  剖白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事实,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余想把杯中的鸡尾酒一饮而尽,心底的愁绪却并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浓厚了。

  “你等等……”那厢毛佳宁听完他的话,一脸震惊,脸色都白了几分,“你之前光说‘同居舍友’啥的,我还以为和你年纪相仿,难道是年龄很大的人吗?”

  余想思索着:“三十二岁……客观来讲不算大吧,但比我确实大很多……”

  “你今年二十,他比你大一旬啊!”毛佳宁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呃……对不起,是我之前没说明白。”余想不知道她突然严肃起来的原因,只能解释道,“前段时间,我缺钱还债,把房子卖了。是他卖了我家房,还垫钱帮我还债。本来我该搬走的,但是我主动给他做饭,他就允许我继续住着了。”

  毛佳宁“吭”一声放下酒杯:“他给你钱、给你住处,你给他做饭、打扫卫生。你这不是妥妥的娇妻行为吗!”

  余想蒙了:“……啊?”

  毛佳宁急得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末了一脸凝重地看着余想:“小鱼,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啊!”

  余想莫名紧张起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毛佳宁闭眼沉思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问:“小鱼,你今年二十对吧?”

  余想:“嗯嗯。”

  “我给你一个场景,你想想一下。”毛佳宁接着说,“假设,你家收养了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你出钱供她念书,放学接她回家,路上花两块钱给她买棒棒糖吃。回到家里她写作业,遇到不会的数学题,你给她讲。”

  余想点点头:“然后呢?”

  毛佳宁:“小孩子没有经济能力,两块钱就是巨款了,她是不是特感激你?”

  余想:“应该吧。”

  “她百思不得解的数学题,你给她讲透了,她不得贼崇拜你?”

  余想觉得好笑:“或许吧。”

  “你还笑得出来!”毛佳宁陡然提高了音量,“区区两块钱、区区小学数学题,对你一个二十岁大学生根本不在话下,而小女孩却觉得你就是她生命中的光!同样的,年纪大点,有钱有阅历、会安慰照顾人,那也都是应该的,你却把他当救世主!小鱼,你现在的处境,恰如那八岁的小女孩啊!”

  余想终于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正常的大学生、不是变态的话,对小女孩是怜悯、是居高临下的照拂,但绝对不可能是喜欢。

  山风把他的梦吹醒了,余想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他根本不会喜欢我,我没有必要白费心思了,是吗?”

  “不是他会不会喜欢你的问题。”毛佳宁苦笑,“是你能否全身而退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