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柏先是怔了一下。
被脸颊蹭住的那半边肩膀传来柔软的温度, 传到指尖都有些发麻。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先关掉了视频。
原本就安静的办公室只剩下了隔着一层玻璃的风声，在一片静谧里显得格外遥远。
“小枫？”他轻声叫江枫。
江枫睡熟了。
长长的睫毛弯成两扇，在清浅的呼吸里起伏。
小的时候就这样。
醒的时候闹腾得再厉害, 睡着了都像个漂亮的小天使。
其实不光是容慧琳, 家里的长辈都宠他。楚家的上一任家主, 也就是楚凭的父亲, 膝下六七个儿女, 孙子孙女加起来不知道多少个。
权势滔天、从年轻到老都说一不二的人, 也只有看到江枫，才能露出点笑。
老头子走得早，刚好在江枫的身世揭开前一年。
临走的时候他特意把楚云柏叫过去跟他说，小柏, 你是个好孩子, 你父亲未来是要把整个楚家交给你的，楚氏的人都要仰仗你，你要对得起他们。
最后一句是, 照顾好你弟弟。
楚云柏有不少弟弟, 堂的、表的, 甚至远亲。
但是他知道, 老头子说的只有一个人。
他听过这句话很多次。
从小到大, 所有人都跟他说，小柏你是哥哥, 要照顾好弟弟。
起先他也有过委屈。
生他的时候楚氏遭遇过一次危机, 无论是楚凭还是容慧琳都没什么空管他。而江枫出生的时候危机已经过去, 他看着容慧琳照顾小婴儿, 心里总觉得羡慕。
再大一些, 他被楚凭带在身边管教，看着江枫无忧无虑，心里落差更大。
他想，都是楚家的孩子，凭什么江枫可以那么自由，而他却需要背负家族的重担。
这一切的小情绪从江枫黏着他开始悄然无声消弭。
挺好的。
他想。
他可以辛苦一些。
如果这样能让江枫自由自在地长大，做一切想做的事，他愿意。
他曾经以为这是血缘的天然羁绊。
后来才知道，
所谓的血缘，根本不存在。
-
最终，楚云柏还是没有放江枫就这么在沙发上睡。
他本来想给江枫拿条毯子，又想到刚刚突然来汇报的法务总监，想了想，还是俯下身，把已经陷入深睡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江枫似乎是被打扰了美梦，挣扎了一下。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楚云柏身上是他熟悉的味道和温度，他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很安静，很乖。
楚云柏把他抱到休息室，给他盖了条毯子，江枫迷迷糊糊：“……嗯？”
哼声带着鼻音，又软又腻。
像是撒娇。
楚云柏的手一僵。
江枫就趁这个机会无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角，往他怀里拱了拱，小猪一样，大约是床上刚睡上去有点儿凉。
楚云柏低头，看到埋在腰间拱来拱去的毛绒绒脑袋，又觉得有点儿好笑。
他无声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事。”他把人塞进毯子里，轻声哄他，“睡吧。”
江枫就这样被他哄着睡了过去。
他睡着了，楚云柏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坐在床沿，垂着眼看着身旁人安静的睡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粘人又娇气。
他想。
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
江枫并不知道楚云柏在他睡着的过程中在他床边坐了许久，脑海里把他周围所有人的雄性活物都过了一遍
，最终得出了目前来看没一个人配得上他的结论。
知道的话他高低地得说出那句经典：“楚云柏你是不是有病。”
总之他不知道，所以醒过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像是在梦里把这辈子经历的好事都经历了一遍。
他伸了个懒腰，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宿舍。
然后他看到了不远处的衣架上挂着的西装外套。
江枫：！
他猛地一个激灵，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小床上，身上盖着绵软厚实的毯子。
江枫顶着呆毛，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他睡之前在干嘛来着？
……喔。
今天回归，成绩挺好。
他一激动来找楚云柏了，还占用他的工作时间跟他叨叨了半天。
江枫沉默了一瞬，激动过后感觉有点愧疚。
那这应该就是楚云柏的休息室了。
吓死他了。
他还以为……
等等。
江枫抽了抽嘴角。
他应该是沙发上睡着的，所以他是怎么进来的？
门被轻轻敲响，是一个女声：“小枫？”
江枫一个激灵，回过了神：“……在！”
他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下床穿了鞋，穿鞋的刹那他头皮发麻，一些回忆涌上心头。他顾不得羞耻，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季承珂。
看见他，季承珂笑笑：“醒了呀。楚总说你大概睡够了，我还不信，说一会儿过来叫你，再让你睡会儿呢。”
江枫耳根有些红：“承珂姐。”
“醒了就过来吃午饭吧。”季承珂道。
她手上拎着纸袋。是江枫熟悉的logo。江枫走出去，季承珂把纸袋放在桌上，又替楚云柏整理了一下办公桌，顺便给旁边的绿植浇了浇水。
江枫环视了一圈，没看到楚云柏——还好没看到，要不然他一定会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但是他还是问了一句：“……他人呢？”
“楚总吗。”季承珂道，“他下午开会。”
“哦。”江枫应声。
季承珂简单处理了一下办公室，就出了门，大概是怕他不自在。
门被重新关上之后，江枫在沙发面前坐下来，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
回去的路上过度的羞耻让他生出了罕见的分享欲。去停车场的时候他手哆嗦着打字：
。：完了……
群里蹦出了整整齐齐的四个问号。
叶子：说好了睡觉，为什么大家都醒着
翟诺诺：哥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阿姨饭都做好了，就差你一个
叶子：！
然后，群里开始就“吃饭不叫醒队友算不算是一种队内霸凌”展开激烈辩论。
江枫：“……”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郁一垣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芋圆不是郁一垣：小枫怎么啦？
江枫默默打字。
。：没什么……
。：就是找楚总的时候睡着了，醒过来发现在他休息室的床上= =
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江枫把憋在心里的震撼说出来了，感觉一身轻松，上车发动了车子。
然后手机就开始疯狂震。
谈谦。：？
翟诺诺：O.O
芋圆不是郁一垣：啊这……
叶子：小五，小五你还好吗，你在哪儿，哥哥马上来找你，憋哭啊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卧槽楚总看上去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是这样的人！
江枫：。
。：有没有一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我的意思是我好像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把我抱进去了
他本来还想加一句“感觉有点儿尴尬”，但是看到了上面的聊天记录。
……算了。
他面无表情。
这点尴尬还不如刚刚这群神经病的误会尴尬。
叶子：哦
谈谦。：。
翟诺诺：嗑……嗑死我了？
江枫：“……”
他猛然按灭了屏幕。
神经病啊！
被这么一搅合，刚刚他那点不自在和尴尬消失殆尽。
他给楚云柏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走了，然后干净利落地发动了车子，往宿舍开。
*
回到宿舍的时候几个人果然都在。
江枫觉得他们团除了神经病气质外很让人放心的一点是，没有喜欢出去乱搞的。
大家表面光鲜亮丽在舞台闪闪发光，其实都是一群放假就喜欢宅在家里的无趣大学生。是的，因为实在没工作，这几年大家在学业上都展现了令人欣慰的成绩。
五个人除了江枫特长原因学的是舞蹈，其余都是艺术相关。
只有谈谦比较特殊。
他家里还抱着让他回去好歹争夺一下家业的梦想，为了安抚家里人，他剑走偏锋念了门金融。
知道的人不多，要不然放在整个娱乐圈都是挺炸裂的。
江枫回去的时候谈谦还在写中期论文，崔子烨在旁边看热闹，不时指点两句。
江枫：“……”
他把外套脱了，问：“你还懂这个？”
崔子烨理直气壮：“不懂啊。但我会说中文。”
不都是说话。
写论文和写词有什么区别。
江枫：。
郁一垣在旁边看榜单，江枫看了一眼，这会儿主打日榜已经上升到了62位。
现在是下午两点。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会提前完成公司预计的任务。
察觉到他靠近，郁一垣回过了神：“小五回来了。”
他轻声问：“你跟楚总没什么事吧？”
江枫咳嗽了一声：“没。就群里说的那样。”
郁一垣就笑：“是不是不习惯，其实之前你们没和好的时候我就想说，楚总对你真的很好。看得出来，你们以前关系肯定很亲密。现在只是回到了过去的相处模式而已。楚总不在意，你也别太为难自己。”
没想到郁一垣一直在关心这件事，江枫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才道：“……其实还是不大一样的，垣哥。”
郁一垣怔了怔：“嗯？”
江枫没多说。
从前楚云柏抱他回房间睡觉，他根本不会多想。但是现在，他的第一反应是尴尬。
就像破镜重圆的镜子还是有裂痕一样，哪怕他知道楚云柏心里也是这么希望的——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但是江枫很冷静，也很清楚。
这是不可能的。
感觉上就不一样。
这也是他不希望楚云柏花太多时间在他的事业上一样。
他会觉得别扭，也会觉得亏欠。
他吐出一口气：“没什么。”
“我俩关系是好了很多，目前挺好的。”他道。
郁一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他笑了：“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说这个了，看mv评论了吗，小五，恭喜你，你又要出圈了。”
江枫怔了一下，接过他递过来的平板。
-
就像辛彤说的那样，客观规律只存在于一般事物身上，真正的爆曲出圈的时候都是无规律可循，甚至本人都不可复制的。
他们选的回归时间也比较温和，最近这段时间都没什么特别火的团体或者个人发歌，因此整个圈子都很风平浪静。E-ternity的成绩一出来，很多路人以及娱乐营销号就注意到了。
专辑的主打和mv都是不要钱的，找到链接点进去也就只要花费零点几秒。抱着好奇心，大家都点进了官号最新释出的mv，想要听一听到底是什么样的新歌会取得这样令人意外的成绩。
——这就是辛彤所谓的“真正留住人的永远是作品”。
他们可以靠话题和热度炒热团的知名度，甚至拉高预售，但是整专的后续是否是昙花一现还是持续走高，还是要看歌好不好听，作品好不好看，以及舞台有没有感染力。
而从目前的反馈看来，前两者，E-ternity都做到了。
郁一垣让江枫看的评论是热评第一，引用自国内知名乐评人裘春栩。
他说：“技巧非常纯熟的商业曲，前奏小提琴导入铺出了大开大合的气势，主歌承接了该种气势，情绪层层堆叠，副歌悲壮悠扬。五个故事的碎片拼凑完整地架构出了一个统一概念，酣畅淋漓。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八线偶像团体会有的作品水准。尤其是，从故事内容上，竟然能看出99%商业曲都没有的一点儿真诚，确实令人惊讶。
MV制作上，极致唯美的视觉效果和堪比大制作电影的镜头语言让我看到了嘉灿的钞能力和做好这支男团的勃勃野心。值得一提的是，前奏导入部分用独舞画面撑满的方式非常大胆，毕竟跳得丑很容易让人直接退出，但是幸运的是他们选择了合适的人选。这种让直男也能情不自禁春心萌动整整十五秒的魅力实属罕见，建议加大力度，造福一下广大人民群众被男偶像圈里的一众‘美女’荼毒了许久的眼睛。”
底下还有一张贴图。
[@枫崽麻麻爱你：裘老师裘老师！告诉你个秘密，这首主打就是导入的小哥哥写的哦~第一作词作曲都是他，他是团内门面和主舞，叫江枫~
@裘春栩V：想起来了，那个骂人也像撒娇的。我的建议是@楚云柏V希望小楚总为内娱偶像产业多贡献一份力量，能忍就忍忍，实在不行换我来挨骂也荣幸之至。”
裘春栩平日里就以画风犀利、荤素不忌闻名互联网，名声严格来说的话只能说毁誉参半，毕竟得罪了不少粉丝多的偶像或者歌手。但他的地位摆在那里，流量没得说。
他这么一评价，不感兴趣的感兴趣的都去看了。
然后……
MV的开头，身着泼满油彩颜料一般绚丽的薄纱衬衫和黑色长裤、面容精致漂亮的男孩子出现在画面的那个刹那，弹幕瞬间就挤爆了满屏。
而整首歌也正如裘春栩所说，第一遍就抓耳而上头，像是一幅绚烂盛大的油画。
一整天，收听数、专辑销售量甚至于成员粉丝数都像坐了火箭一般上涨，且曲线达到了一个惊人的走势，涨幅几乎能与坐标轴垂直。
一直到了半夜十二点，MV的播放量已经突破了一百万。而凌晨十二点截榜的时候，主打的日榜排名也停在了一个所有人都不敢想的数字：
36位。
与此同时，某间公寓内。
难得有一天早睡的楚云柏从梦中乍然惊醒。
他看着黑暗的天花板，呼吸尚且急促，脸色却已经前所未有地难看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
少顷，他坐起身，走向了一旁的洗手间。
不多时，近乎于慌乱的水声响起，打破了原本的一室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