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沉钝、酸痛。边应漓体内就像有一团蒸气一样,向外散着热,灼得全身溃烂一般的烫和难受。

  他好像在一个暗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明明寒冬腊月的天,却也无比闷热。边应漓努力想坐起来,但是稍微一动,衣物里的热气喷薄而出,感觉像是热天里死亡腐烂的一只幼鸟。

  仅仅是睁开眼睛醒来,就把守着他的人引来了。看见开门处的一隙亮光,边应漓还是分不清现在究竟是哪一天,而来的那人步履轻缓优雅,又好似有分身术,一会儿两个人一会儿三个人。

  姜先逸的声音也和他的动作一样轻缓优雅,他单膝跪到床上来,摸了摸边应漓泛红的脸:“噢宝贝,看在你烧得太厉害的份上,只给了你二十五毫克吗啡。怎么样,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药和二十五毫克吗啡使人能够产生清楚的幻觉,还是因为姜先逸刻意捏出来的温柔和他儿子平时对小朋友的纵容一模一样,边应漓咬着舌头都感觉不到痛,还在恍惚间尝到了血的味道。

  血的味道......边应漓的鼻腔里也回忆起了关于血的记忆,他想起倒在血泊中的慢慢,是姜先逸动的手,姜先逸就在他的身边......

  猛地惊醒,边应漓哆嗦着看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张英俊的脸。姜先逸和姜自盼的脸型都属于很大气的那种,但是姜先逸的五官更有些狡诈的媚意,他的次子这点和他很像。

  姜先逸看见边应漓慌张害怕的样子便满意地笑了:“宝贝,还记得我吗?让我想想,我们小边最喜欢养猫猫狗狗了,也是小望纵着你这孩子——要知道他可一点都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居然还允许你养了一只羊。”

  边应漓颤抖着开口,声音干得不能听;“你......你要做什么?”

  姜先逸摸着边应漓的脸,边应漓想逃,却被蛮力捏着,不得不直视姜先逸。果然是父子俩,这些动作都是一样的。边应漓坚持着提醒自己,面前的人是姜先逸,不是姜自盼。

  “小望是个好孩子,”他满意地笑着微微点头,“要不是他,替我这个爸爸挡了那颗子弹,今天你就见不到姜老先生了。可惜啊——”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神情变得阴森且冷硬,“最可怜的也是我的小望。他这么求着他哥哥带他走,他哥哥不肯带他,最后还亲手结束了他那不到三十年的人生。”

  边应漓脸疼,但是头更晕,下意识就含糊不清地叫着姜自盼的名字。姜先逸一听见这三个字,脸上的肌肉乱动起来,表情生硬;“别急,别急。要不是有你这个乖宝贝,我也见不到我的儿子啊。”

  边应漓死死抓着床单的动作被姜先逸尽收眼底,他笑了一声,轻轻松松地将床单从边应漓手上抢扯过来:“你还真有本事——以前找到小望保护你,现在又找到我的自盼。不过用你就能让我见到他的话,说明事情变得有趣多了。”

  “你......你滚。”边应漓的脑子里越来越不清醒,单凭意志就想抵抗住药物带来的幻觉和麻痹精神的力量实在是很困难。

  姜先逸的手顺着他的衣领往里探,边应漓战栗起来,忍不住惊叫一声,又屏住气息,脖子昂着看向姜先逸,颈椎咯吱作响。

  “我对你宽容一点吧宝贝,毕竟还没到那一步,不能伤了你。”姜先逸一边说,一边找出房间角落的粗重铁链,还有脚镣,将边应漓铐了起来,“想不想看看,我那傲如霜雪的儿子跪下来求我,求爸爸原谅他离家出走这么多年的样子?”

  边应漓的头裂开似的疼,眼球也快爆炸,姜先逸和善地微笑着,用手盖上他的眼皮:“很难受吧?难受就放心大胆睡一觉。我保证在他来之前不会对你做什么,不然你没命扛到他来。”

  边应漓根本没力气回应,姜先逸摸到一手湿热,再一看,边应漓流了半张脸的鼻血,微弱地喘着气,姜先逸亲手把血抹去,手掌全脏了再用手背手臂,最后直接脱下自己的衣服:“噢。睡吧,我脆弱的宝贝。”

  ......

  对于姜自盼而言,找到劳拉就比找到边应漓容易多了。当他推开那座破寺庙的那扇门后,劳拉脸上的喜悦多过惊讶,她手里那串又枯又小的菩提子串正好被她扯断,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爸爸!我终于等到你了!”劳拉扔了手里的垃圾奔向姜自盼。

  姜自盼并没有回应朝自己张开双臂的小女孩,甚至都没低头看她一眼。

  劳拉很失落,摸着胸前的红宝石项链小声叹了口气:“爸爸,你是不是很怕我走丢?爷爷告诉我,我才知道你给我的礼物里还有别的东西。”

  姜自盼平静地看着她:“所以呢?”

  劳拉无所谓地笑了笑。这个破寺庙比不得私人别墅,没有暖气也没有床,劳拉却笑盈盈地脱下了外套,只穿一件粉色 V 领吊带裙,那红宝石项链便落在她平坦的胸膛处:“可是爷爷不让我和他走,他带另一个哥哥走了。”

  姜自盼拉过寺庙里干净的竹凳坐下:“从一开始姜先逸就没动过你。”

  劳拉眨着眼睛蹲到姜自盼腿边,趴在他的膝盖上看着他:“可是我好怕他——他和另一个哥哥好像,他们看我的眼神都不像是喜欢我。”

  姜自盼厌恶地皱皱眉,用驱赶苍蝇似的动作推开劳拉:“你觉得自己斗得过他?为什么要答应帮他做事?”

  劳拉被推开,眼神很受伤,却又不死心地贴上来,再次被姜自盼推开:“位置。”

  劳拉抿着嘴坐在冰冷的地上,过了几秒后大笑起来:“我是心甘情愿帮爷爷的!凭什么!明明我陪了你这么多年!我还是女孩子!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疯了。

  姜自盼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说话做事也不知是处处模仿还是真的天性使然,竟没有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天真自然,可能血缘遗传这种东西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劳拉,我一直把你当做一个正常的普通小姑娘来看,你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记住你的选择。”姜自盼俯下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劳拉抓着爸爸宽厚的大手一抹眼泪,笑着站了起来。

  还没站稳,她脖子上的项链被姜自盼生生扯下:“你已经没用了。”

  劳拉浑身一震,抓狂地大喊大叫,她尖叫着要撕咬姜自盼的手臂,但是被姜自盼单手扼住脖子举了起来:“只让你一个人来,摆明了就是要你通知我。”

  姜先逸怎么可能在乎这个小女孩的生死。年纪太小,他没兴趣玩;心眼太多,他不好控制。

  劳拉却听不明白,她瞪着细细的小短腿挣扎,痛苦地闭着眼睛大喊大叫。姜自盼也没了耐心:“他在哪儿?”

  劳拉还不肯说,拼命摇晃她的脑袋,就在这时,庙里传出一阵震动声。

  姜自盼将劳拉放在地上,循声找到一部震动的小手机,是圆圆小小的 HELLO KITTY 翻盖款式、小孩会喜欢大人们却觉得华而不实的那种。

  姜自盼背着劳拉接起电话,姜先逸在电话那头,伴随着另一个人艰难的呼吸声同他打招呼:“亲爱的,你欺负一个小女孩做什么呢?我都舍不得欺负小边——当然,主要是他的睡相太可爱了。”

  “明白了。不准动他。”姜自盼说完,挂了电话,转身正好看见劳拉拿着一把短短小小的匕首冲向自己。

  明明是可以躲开的,姜自盼只是站在那里,任劳拉那一刀扎进自己的大腿。不算深,但是血很快流了不少出来。劳拉颤抖着拔出那点刀尖,瞪大了眼睛想要再次扎进姜自盼的大腿,但是姜自盼擒住她的小胳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劳拉,收起你的那些想法。想活下去,就别再说认识我。”

  ......

  姜先逸不用多说什么,姜自盼确认他其实一直监听着劳拉这边的情况后就明白了:那位父亲当然要和孩子在他们成长的故土叙旧。

  早在姜自盼前来寻找劳拉之前,同样关注着这个穷凶极恶的黑道老大的易部长就采纳了姜自盼的建议派人守在那里,同时不间断地向姜自盼汇报那个年轻人的情况。易部长可能也觉得奇怪:他知道劳拉是个有名无实的女儿,更知道姜自盼为了那个昏睡不醒的小孩终于和自家孙子摊了牌,所以姜自盼为什么明知答案却还要寻找提问的替身?

  姜自盼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但对姜自望的愧疚,或是惋惜,或者悲哀,都是实打实的。他也许认为,让那个和姜自望流着同样血脉的小孩别再长歪,便算弥补了对弟弟犯下过的种种错误。

  易贤听着爷爷和姜自盼的对话,好像终于懂了,他的姜老师为什么那么让人捉摸不透,为什么那么亦正亦邪,也好像懂了,为什么能进到姜自盼心里的人是那个边应漓。

  整理.2021-07-23 02:0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