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许琢云终于抬起头,对上边野的双眸。

  “我一直以来都希望自己能越来越强大,能把你照顾得很好,可是越往前走, 事情就越背道而驰, ”边野脸上浮现出一层微弱的痛苦, “以前我可以帮你打架, 让那些人知道你不好欺负, 现在我想让你的词被更多人听见, 却连累你一起被骂,好不容易你赚了钱,又为了我花掉。”

  “我分了你的母爱,住在你家里, 还让你这么费神,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那天上午,我被好多家还可以的公司拒绝了,没控制住脾气, 让你难过, 我给你道歉。”

  许琢云微怔, 又一次被边野的剖白搞得不知所措。

  原来边野想的这么多。

  树叶发出沙沙声响, 微微摇晃, 许琢云终于理清边野的逻辑,思考片刻, 看着他说:“阿野, 我纠正你两个说法。”

  “第一, 你没有一无所成, 你只是在路上不小心被人瓣了一脚, 暂时放缓速度不会改变你是个天才歌手的事实。”

  “第二,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并不甘心当一个需要你照顾的人?”

  “你小时候咬着牙忍哭的时候,明明也是我哄你高兴。但是你后来不肯轻易把伤口给我看,总是顶着哥哥的名头摆出一副很坚强的样子,可我其实也想被你信任啊。”

  许琢云的声音带了点喟叹,还有隐约的无奈。

  “你总是不愿意告诉我你心里怎么想,我以前不想问,可是现在我想问问,”许琢云他走上前,目光恳切,“你这么在意这些,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在家里始终是外人,所以才要一分一毫都算得这么清楚?”

  许琢云的话接连砸进边野耳中,像早春河水漫过,让他心口又酸又涩,愣愣的不知作何反应,直到听见最后一句,他才如梦初醒般否认:“不是,我没有拿自己当外人,只是....”

  边野纠结了一下。

  他没法承认他莫名其妙的脾气是因为恋慕和渴求而产生的阴暗面,只好无奈折中,把快溢出来的喜欢变成合情合理的亲情。

  他说:“你就把这当做我在你面前,总想当个哥哥的自尊吧,没有哥哥会想让弟弟辛苦。”

  许琢云松口气。

  说实话,如果边野说是,他真的会很伤心。

  还好没有。

  他松快一笑:“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这样的责任,你以后别想这么多了,想太多很累。”

  边野最终点了点头。

  头顶的太阳暖烘烘的。

  许琢云猜测边野有些长的黑发应该被阳光烤得很暖,伸手摸了一下,果然有些发烫。

  他微笑起来,眼睛里有细碎的光:“那这次就原谅你了,给我听歌吧。”

  边野低下头去,掩饰眼眶里浸出的一点湿意。

  许琢云真的很像一朵云。

  永远拉扯着自己的形状,把他所有的锋利都包裹。

  ·

  两人坐在花坛边听歌。

  五首老歌,分别是边野大一到大三的作品,经过重新配器,加入新的和声,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

  许琢云边听边哼唱,很快播放完了。

  “喜欢吗?”

  “嗯,很好听,其实你根本不用问,反正我都是喜欢的。”

  许琢云把耳机还给边野,睨他一眼,“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问了方一宁。”

  许琢云把左肩往边野身上撞:“那你就不能先服个软,直接问问我吗?就发那么敷衍的对不起,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以为你不想理我,”边野说,“下次吧,下次我一定不会这样。”

  “下次?”许琢云瞪圆了眼,“你还要和我吵架?”

  “那不要下次了,”边野笑了,“对不起,我等会儿就给你打字道歉,打电话道歉,每种方式都说一遍,以后也不会再这样。”

  许琢云大笑起来,整个人的重量压在边野右肩,一颤一颤地抖。

  肌肤相贴,夏天的燥意很快从一小块皮肤往外蔓延。

  边野动了动喉结:“你让刚刚那个人进你房间没关系吗?”

  许琢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边野说的是江辰,随口说:“江哥是后勤组长,就是负责我衣食住行的,刚才还带我出来看展呢。”

  “你们很熟吗,才来三天就和他一起出去。”

  “也不算太熟,但聊天投机。又没法找你聊天,这些天我都快无聊死了。”

  边野自食其果,无奈提醒:“注意安全,还是别太信任陌生人了,这边圈里人多,小心可以录像录音的设备。”

  ·

  晚上,边野果真说到做到,离开之后,先给许琢云发微信道歉,然后又打了个电话。

  许琢云神清气爽,一晚安眠,第二天便开始集中训练。

  方绍平组织了一个专业团队,专门针对他进行表演训练。

  每天七点半他准时起床,吃完早餐就来天台开嗓练声,和喜鹊乌鸦一起比谁嗓门大。

  开完嗓下楼上台词课,从绕口令开始读到经典影视剧台词,读得舌头打结嗓子冒烟,然后再去瑜伽室跟着形体老师跳一套健美操,学站姿走姿,像块橡皮泥,被捏出各种形状。

  中午吃饭后能休息一段时间,下午的全部时间就都用来学习表演基础,老师们聚在一起用原创剧本给他排练。

  到了晚上则是恶补经典文艺电影,有时候在三楼的会议室看,有时候在房间里投屏看,从西方英雄片看到中式文艺片。方绍平偶尔会跟他一起,点拨他两三句,问问他的近况,考察他的学习成果。

  让许琢云有些不好意思的是,方绍平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不少吃的喝的。

  一个大袋子,打开全是进口零食,像是给小孩子准备的。

  好吃是好吃,但吃一次也就够了,每次都送,着实让他有点受之有愧。

  有一次他悄悄跟方绍平讲了,但东西还是照样给他送来,他只好先放起来,找时间让江辰分给同事。

  方一宁隔两三天也会来一趟,在剪辑组剪两段片,晃悠到编辑组听老师们讨论剧本,累了就拉上许琢云到园区里逛。

  回去的路上,许琢云问:“一宁姐,你的申请有结果了吗?”

  “目前已经收到纽大的offer,一旦我心仪的教授也愿意收下我,那就成了,”方一宁嗦一口冰棍,“下周我在家开party,你是我申请成功的小半个功臣,一定要来啊。”

  “好。”许琢云微笑,“那能不能带上——”

  “边野?”方一宁接腔,“没问题啊,人多热闹。”

  ·

  晚上,许琢云腰酸背痛地摊在床上,看着许茵问他最近在忙什么的微信,心虚地编了个理由,忍着困意给边野打电话。

  电话接通,他揉揉眼睛:“还没睡吧?”

  “嗯。今天过得怎么样,训练内容吃得消吗?”

  许琢云难得哼唧着抱怨:“很累,嗓子疼,脖子腰背屁股腿全都疼。”

  “早些睡觉,嗓子疼可以吃点含片,身上疼得多休息。”

  “哦,”许琢云有点冷,调高空调的温度:“你呢,找到公司没有?”

  “还没,”边野坦诚道,“现在大多数公司在评估我的时候都会考虑到谣言还有解约的内幕,所以很难,不过我手上还有王哥给我推的几个资源,明天再试试。”

  “什么资源,靠谱吗?”

  “不是特别大的公司,但是总比没有要好。”

  “好吧,”许琢云突然想起方一宁的邀约,突然猛地坐起来,“对了,你觉得寰艺时代怎么样?”

  边野思忖道:“很好,但是寰艺是国内主流音乐公司的顶尖水平,我现在接触大概率不会有结果。”

  他以前觉得寰艺不是他的风格,但现在假若有机会,他绝对不会拒绝,可寰艺是什么级别的公司,他现在往上凑,人家恐怕避之不及。

  “如果你亲自和秦苒面谈呢?一宁姐出国前在家里办派对,邀请了我们,如果你那时候能见到秦苒,可以试一下。”

  “如果她觉得你没戏,我也可以帮忙,我跟方导说一说,看他愿不愿意帮你牵个线,怎么样?”

  许琢云话问得小心翼翼,边野这一次没有拒绝他的帮助,很快说:“好,我也先投简历试一试。”

  ·

  八月底,方一宁如愿成为心仪教授的学生,在家办派对。

  上午十点,赵子悦的保时捷开到了水榭门口,副驾驶位里是方一宁,边野坐在后排,替他打开了车门。

  许琢云坐好,系上安全带,又闻见那股他喜欢的香味,小狗似的耸了耸鼻子。

  赵子悦和方一宁今天都光彩照人,看起来像时尚片里的两个女明星,讨论当季奢品新款,一会儿说想要这款手包,下一秒又把那条丝巾列入购物清单。

  许琢云自知是个土鳖,悄悄查了一下他们说的牌子,一不小心点到朗读屏幕,机械男声抑扬顿挫读:“小号黑色羊皮革藤格纹手袋,人民币——”

  许琢云赶紧按静音,闹了个大红脸。

  前排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方一宁回过头:“等你的电影上映,以后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实在想要,你生日的时候姐姐自掏腰包送你一只。”

  边野扫了方一宁一眼,垂下目光。

  赵子悦开车很快,红车灵巧地在大道车流间左挪右摆,很快就到了半山别墅。

  绿草如茵的静谧花园里,三层别墅优雅矗立,侧院里的泳池在阳光下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踏进大门,许琢云来不及欣赏挑高客厅里的装潢,蛋糕车就被几个年轻男女一齐推出来,有上次生日宴上见到的,也有些他不认识的生面孔。

  他们大喊着congratulations,每个人上前给了方一宁一个拥抱,随后就闹开,手指在蛋糕上一抹,相互往对方脸上涂奶油。

  好端端地奶油蛋糕很快被摧残得不成样子,被阿姨推走。

  许琢云可惜地舔舔嘴唇。

  太浪费了。

  午餐之前,厨师团队在厨房忙活空运过来的海鲜,一群人来到别墅楼顶的游戏厅消磨时光。

  许琢云没玩过体感游戏,手忙脚乱地一通乱舞,屏幕里的小人直接gameover,他没平衡好身体,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几个人笑了起来。

  边野拉他起来,手掌覆在许琢云膝盖上揉了揉,问他疼不疼。

  许琢云觉得丢人,小幅度摇摇头。

  方一宁在玩另一台跳舞机,闻声扭头,看见这一幕,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嘴唇。

  这群人游戏玩累了,又拿起话筒一展歌喉。

  游戏房顿时传出一阵孤苦狼嚎。

  方一宁被吵得头疼,推着赵子悦上去唱:“行了行了,歌还是得听有水平的人唱,几位五音不全的神仙就闭嘴吧。”

  赵子悦被他们起哄连唱了五首,声音甜而不腻,气息稳得不行,轻而易举就唱出来了特别复杂的转音。

  歌声未停,许琢云悄悄问身旁的方一宁:“一宁姐,你妈妈,就是秦院长,她今天会来吧?”

  “会。”

  “那可以麻烦她匀出二十分钟,和边野聊聊吗?”

  方一宁诧异道:“聊什么?”

  边野往前倾了倾身子,解释:“我解约之后一直在找公司,希望能有进寰艺的机会。”

  他点到即止,方一宁会意,便把秦苒的电话给了边野:“她大概五点多就回了,你先联系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