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戳肺管子,许琢云也不恼,弯起眼睛:“别为没发生的事担心,人最不该的就是自轻自贱,别人说你不行,你难道也这么想?”

  “很多人的确生来就比我们有优势,但老天不会永远吝啬的,没有给你好的出身,富裕的家庭,就会给你别的,可能是才华,也可能是机遇,但你总要争一争试试。”

  其实许琢云知道这话又假又大又空,因为他也拿不准老天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但他还是继续说:“阿野,我信你是明珠,不会永远蒙尘。江勉说没人愿意等钻石打磨抛光,可我愿意等。”

  边野看着许琢云,仿佛破碎的灵魂又被缝合,漏气的心脏被填满。

  他后悔刚刚话说得重了。

  许琢云一瞧就知道边野那股别扭劲儿下去了,继续刨花:“我们以后可以在郊区买个大房子,把许茵和鱼丸也接过来。反正咱们在安昌也没有亲人,没有房子,还不如来北京,至少冬天还送暖气呢。”

  边野听乐了,直想戳他脑袋,问他知不知道北京郊区买套房得多少钱,还是忍住了。

  他这些年屡屡碰壁,早不敢白日做梦。

  冲动和少年心性被磨碎,一点点消散在北京的风中,天桥上,地铁里。

  每次都被许琢云重建,重构,重新维持起信念。

  许琢云敢幻想,敢做梦,一直相信他,成为他无数次辗转迷失时唯一发光的灯塔。

  而他喜欢上他,理所当然。

  边野低头在花堆中找到一朵六瓣俱全的小花,放在许琢云手心:“知道了,我会试着留下来的。”

  “还有,你别总这么好脾气,下次那个高什么再让你下不来台,别给他好脸色。”

  “没问题,”许琢云把花放好,“下次他再敢咬我一口,我保证十倍奉还!”

  “怎么还?”

  许琢云歪头想了想,犹疑:“咬十口?”

  边野失笑:“走吧,赶快去录音,预约的时间快到了,晚一点就进不去了。”

  ·

  音乐学院免费的录音室不算大,但五脏俱全。

  十多平米的房间,被一道玻璃分割成两个空间,外部是监听区,内部是录音区,各种设备应有尽有。

  边野进去,打开麦克风和耳机,打开笔记本电脑,驱动声卡和混响,导入伴奏调试。

  一切就绪后,他开口唱歌。

  许琢云闭上眼睛聆听。

  前奏结束,磁性而有力的歌声伴随鼓点传来。

  主歌、副歌、间奏、尾声。

  歌曲随时间流逝展现出全貌,词曲仿佛天生一对,每一个节拍起伏都契合得完美无缺。

  一曲结束,许琢云愣住。

  震撼又和谐,实在好听。

  心头萦绕了好几天的忧虑烟消云散,他激动地扒着窗子:“太好听了,这回肯定没问题!这次的歌比以前都抓耳,真的!阿野,演出那天看看观众的反应,如果不错,你就拿这首歌去投简历吧!”

  边野录音时已经觉得意外顺利,此时戴上耳机回放录音,神情逐渐放松:“嗯,歌曲已经很成熟,不需要做太大改动。”

  他目光从歌词文档滑到许琢云脸上,轻声说:“谢谢你的词,真的很好。冰川着火之后请跳进大海,别怕会窒息,这一句是怎么想出来的?我很喜欢。”

  许琢云笑得灿烂:“我最近在看一本南极游记,作者说,一旦陆地上有危险,企鹅就会立刻在冰上滑行好几米,高高跃起,一头扎进最安全的海里。”

  “我想如果我们也能跳进某个避风港里去就好了,比如大海,可人在海里是活不下去的。”

  “但是没关系,窒息前上岸就好了,岸这么宽广,总有落脚的地方。”

  许琢云喜欢记下一些让他有所思考的句子,词语,闭上眼睛把自己沉浸在那些字词描述的画面里,灵感总能这样来。

  他倚靠着窗,给边野讲歌词。

  “有一个人迷失在北方冰原上。他从来没到过那么冷的地方,刚开始很害怕,迷茫,担心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但突然间暴风雪停了,冰天雪地里出现了一个小木屋,木屋里有一桶油和几只火把。习惯胆怯的人突然间疯狂起来,一把火点燃了屋子。周围的树木、野草都烧起来了,火势蔓延了整个平原。他走投无路跳进了海里,才发现海水没有想象里那样冷。”

  边野认真听着,恍惚间觉得,也许他也可以烧把火逼自己一把,说不定就会发现有些事情并没有那么可怕。

  他由衷夸赞:“真棒。”

  许琢云淡定地嗯了一声,心里乐开花,又听见边野说,“这是你给我写的第五十首词,你知道么?”

  许琢云吃惊:“我没数过,有这么多?”

  他从小喜欢写日记,后来开始写词一来是想让边野的歌有更好的呈现效果,但更多时候全则凭兴致,灵感来了就写,发给边野看,也并非每次都能琢磨得完美无缺。

  凑到电脑旁边去看,果真在文件夹里看见了五十个文档,按照时间顺序标号,整整齐齐地排列。

  最早的一篇,甚至是高一的时候。

  许琢云没想到边野对他的词这么一丝不苟,瞬间有些不好意思:“阿野,这里面有一些我只是随便写着玩的,没必要这么正式地保存吧?”

  边野支起下巴,笑意浅淡:“大作家早期的初稿都很珍贵的,当然要存好。”

  边野虽然多数时候话不多,但真心夸人的时候简直不眨眼,许琢云听得耳热,连忙用鼠标点叉,关掉了文件夹。

  文件夹被最小化到桌面,名字是“云”——许琢云的笔名。

  两人又仔细听了一遍录音,确认没疏漏后,开始导出音频文件。

  ·

  边野趁这个空挡走到许琢云身旁,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检查伤痕。

  许琢云正出神,脑袋顺从地扬了起来,回过神来,视线猝不及防落在边野脸上。

  毫厘之距,五官如刀刻,眼眸似狼。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顾放那些话,无法控制地心慌,往后倾了倾身,十分突兀地问:“阿野,你还喜欢她吗?”

  边野站直:“什么?”

  许琢云干咳:“就是你那个非常神秘的女神啊。”

  这秘密是他无意间撞破的。

  边野高三去市里参加声乐集训,回来的时候急着洗澡,大包小包的行李丢在厅堂沙发上。

  许琢云过去收拾,穿堂风过,包裹夹层飘出来一张人物素描,左上角还有一颗笔触极为深刻的心。

  边野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许琢云把人扑倒在硬邦邦的藤席床上,攥着画的手臂高高扬起,坏笑着问:“阿野,你这画里的人是谁?”

  然后被边野慌张推开。

  他逼问再三,边野破天荒脸红,交待是他随手画的女同学。

  后来,他一点一点从边野嘴里打探女神的消息,拼凑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但更多的,边野却怎么都不肯说了,他便渐渐不再追问。

  许琢云单纯,天真,对信任的人从不设防,边野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所以,即使那幅“女神素描像”上,女神的头发才到颈侧,鼻尖靠右也有颗痣,和他能有七分像,许琢云也相信画的主人公是个十足优雅的短发女孩,一丝一毫都没多想。

  眼下,为了证明顾放是错的,许琢云旧事重提:“你不是说她也在北京吗,你都快毕业了,怎么还不找她表白?”

  边野无奈道:“再等等吧,我怕说了之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许琢云放下对边野性取向的担忧,小声嘀咕:“顾放果然在胡说八道。”

  “他胡说什么?”

  “哦,没什么。可是你都大四了,怎么还等啊?”许琢云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很多机会就是在等待里溜走的?万一你女神之后离开北京,你们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办?”

  边野盯着许琢云:“不会的,他说过他会留下来。”

  “那万一她被人抢先一步表白,成了别人女朋友或者老婆怎么办?”

  边野心头一颤。

  他何尝没有担心过许琢云会有心仪的人,不安不甘,但束手无策。

  因为许琢云不会喜欢男人,甚至有些阴影。

  边野几番挣扎,终究问出口:“别只说我,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除了小时候的阿美阿芳阿柔阿月,现在还有新的,让你留意到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