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纵刚出酒吧, 杨管家就带着一群人围了上来。
“表少爷,您大病初愈, 不能乱跑, 请随我们回去吧。”他站在时纵面前毕恭毕敬的躬着身子,沙哑的嗓音里却透着不容拒绝。
真是换了个地方坐牢。
时纵嗤笑,“杨管家,不如你把我绑回去?”
“不敢不敢, 我只是替老先生来接您回家而已。”
“拿老爷子压我?”
“老先生也是为您着想, 一月后就是和万家小千金订婚的日子, 这段时间尽量不要节外生枝。您这样毫不避讳地出入酒吧, 传出去有损您的名声。”
时纵拨开他的肩头, 抬腿从他身边走过,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酒吧算什么?更刺激的地方我都去过。他万家要是想找个规规矩矩的好男人做女婿, 那可真是找错人了。”
“站住!”一道气急的苍老声音从背后响起。
时纵回头, 一巴掌就猛地扇了过来。
可惜,还没落到实处就被他扼住了虚浮无力的手腕。
“老爷子, 您怎么来了?”时纵脸上笑盈盈的。
“混账东西!”时怀振甩开他的手, 许是用力过猛,颤颤巍巍的身子差点跌倒, 杨管家连忙上前扶住人。
时纵笑而不语地看着两人。
“那万迎名流世家出身, 长相秀丽,端庄大方,品性纯良, 配你绰绰有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时怀振喘着气。
“她那么好, ”时纵话音绕了绕,“您怎么不娶?”
嘭——
一拐杖狠狠砸在时纵的膝盖上, 时怀振气得直发抖,时纵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纹丝未动,笑意更浓。
“您最近的身体真是越来越不行了,都没力啊。”
“给我把这混账押回去!”
周围的人听到时怀振发话,连忙应声,押着时纵上了车。
车内,时纵看着一左一右押着他的两名健壮保镖,忍不住轻笑出声。
就凭这些废物,也想困住他?
之前在国外,老爷子一手遮天,他被长期注射不明药物,说是稳定情绪的药品,可医生对药品的名称只字不提,谁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这两年跟个废人一样。
要不是为了跟万家联姻,还不知道得做多久的废人。可能,一辈子也说不定。毕竟老爷子的心,从来都不是肉做的。
自从停药之后,时纵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极佳状态,这也是他确定那药物有问题的原因之一。
今天来的这帮人,真要动起手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国内不比国外,不能用枪,任凭老爷子再厉害,也得守法。
其实这订婚典礼,他已经决定参加了,没必要跟老爷子闹这么僵。可他被监视了两年,心中积怨极深,看着老爷子生气的样子,他就莫名地心情舒畅。
本来自己提前回国,就是为了过几天清净日子,有人上赶着找晦气,那他自然也不会让对方痛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一向是他的作风。
忍气吞声?他时纵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这四个字!
*
三日后,时家祖宅。
莲池旁的中式凉亭内,时纵倚在栏杆上,反复翻阅着一个女人的资料。这个女人长相出挑,且名字里有个‘岁’字,从韩景亦查出的这份资料来看,她就是时遇目前喜欢的人。
可任凭自己将这资料翻出了花,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可在酒吧看到那枚刻着两人名字的钻戒时,心里却是闷得难受,好像自己骨子里就很抗拒这两人在一起似的。
按理说,自己跟时遇在事业上一向不对付,他喜欢的人自己更是从没接触过,不可能出现这种感觉。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失去的那部分记忆力里,肯定与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事,而时遇是不会告诉自己的。时纵摩挲着资料上的照片。
可这个女人,或许会是个突破口。
他抬眼看了看守在四周的保镖,这祖宅地处北潭市远郊一个千年古镇中,平时人流量不算很大,甚至有些冷清的感觉,但一到周六周末,就是人山人海。
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老爷子还真是看得起他,祖宅里里外外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就连上个厕所,门口都守着两人。要想出去,还真得费上一番功夫。
转眼就到了周六,时纵在祖宅大打出手,好不容易冲出重围翻了出去,就被身后穷追不舍的一群保镖逼进了一条幽暗小道。
带血的大手撑着墙壁,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而身后追赶而来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眼看即将被追上,小道的尽头出现一汪湖泊,那湖边立在一群学生前面的漂亮青年,此时仿佛柔光满身,照亮了时纵心里的永夜。
原本因为剧烈运动导致的心跳加速,此刻越发强烈。时纵一咬牙,好似被激发了某种潜能,竟一口气奔至湖边,将那群保镖远远地甩在身后。
没等连岁反应过来,就被人拥着坠入了湖里。慌乱之下,他想求救,却被一只大手按进了水中。
自几年前为了逃离时纵驾车坠江后,连岁已经多年不游泳和健身了,很快,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等对方松开手时,他只隐隐见着一张伤痕累累的模糊脸庞,和对方噤声的手势。
接着,他胸腔逐渐窒闷,在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有人吻上了他的唇。那种感觉很熟悉,他来不及细想,就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时,正躺在一家老旧的小诊所里打着点滴。而病床边,有个男人趴着睡着了。
连岁来不及去想这个男人是谁,他现在脑子还有些不清明,愣神片刻后才回想起自己不过是组织学生们去户外写生,怎么就天降横祸和人掉进了湖里。
他依稀记得那人将自己按进水里,然后…还吻了自己。
那些关于亲吻的记忆,全是与时纵有关的,此刻正疯狂地涌入脑海。粗暴,强势,掠夺,带着血腥气,不可反抗的吻,让他浑身难受。
连岁有些生理不适,他拔掉针头,坐起身子使劲地擦着嘴巴。直到唇角破了皮,他仍旧没有停下。
随着动作越来越大,趴在病床边的男人被惊醒。
他的手腕突然被男人扼住。
“放开我!”由于情绪的激动,和那些刻进骨子里的抗拒,连岁疯狂挣扎着想要抽出手腕,却被对方越扣越紧。
“你怎么了?别激动,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你的。”
时纵的声音!
连岁惊惧抬眸,看到了一张满是伤痕的脸,轮廓分明五官深邃,冷棕的眸子散发着凌厉的锋芒。但,这熟悉的眸光里却有很多他从没见过的东西,陌生,疑惑,还有心动,…
“时先生…”连岁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声音小小的,甚至有些哑。
这个称呼他已经两年没叫过了,再次叫出口竟有些生涩。
“你真的认识我?”时纵满眼期待地看着连岁,握住他的手收得更紧,心跳越来越快,“我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连岁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时纵,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时纵消失的这两年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不记得自己了?
还是说,他装的?
又是求和的手段?
“时先生,请您放开。”连岁的手腕被扼得有些疼。
“哦对不起对不起…”时纵连忙松手。
连岁掀开被子下床,一边揉着发红的手腕,一边往房门走去。
没走几步,就被时纵堵在门口,“你不能走。”强势的命令,话音落处却突然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甚至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
好像这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一样,几乎成为身体的本能反应。这具身体仿佛在告诉他,不能对眼前这个漂亮青年大声说话,不能吓到他,不能伤害他。
“为什么?”连岁抬眸,对上时纵有些谨小慎微的目光。
“我…”时纵欲言又止。
连岁从没见过时纵这样,对自己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一个易碎的花瓶。可这不足以让自己愿意留下来看他演戏。
“没什么事的话,麻烦您让开。”
“我,我生病了。”
?
真能编。
他明明看起来好好的,身强体壮,能跑能跳。比起离婚之前两人在云央镇见的那一面,他此刻气色好多了。没了满脸的胡茬,整个人也更精神了。
他有病?连岁半个字都不会信。
“您这样有意思吗?”连岁转身,走到窗边。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
“真的,我没骗你。”时纵跟上来,在他身后不远处顿住脚步,“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学生时代。”
连岁不语,任他瞎编。
“但是我一直梦到一个人,在梦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可自从那天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确定那个人就是你。”
那天?
“哪天?”连岁问。
“几天前,东区音乐公园前的那段人行道上。”
连岁心中一沉,原来他早就盯上了自己。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以前是不是…”
良久的沉默之后,连岁转身,望向时纵,“时先生想问什么?这又是您的恶趣味吗?”
“不不不,不是。”时纵连连摆手,“你别误会,我真的只是想弄清楚,没有别的意思。”
“如果我们以前真的是恋人的话,看你这态度,我也知道这段感情已经结束了。”
“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
“时先生,请您让开。我的学生们还在镇上,我必须得回去接他们。真的没空陪您在这儿演戏。”连岁打断他,绕开人就要走,却被时纵一把拉了回来,一个身形不稳就撞进了他宽阔厚实的胸膛里。
“放开!”连岁使劲挣扎,时纵越抱越紧。
啪——
一巴掌狠狠甩在时纵脸上。
“时先生,您想让我说什么?!”
“说我会乖乖做您的玩物?!”
“还是说我是您的一条狗?!”
气急之下,连岁红了眼眶。
看着他漂亮的眼眸快要落下泪来,时纵近乎本能地松开了紧扣在他腰上的手。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们竟是这样的关系。真的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这个答案属实是他没想到的,他本以为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应该是恋人关系,可能因为矛盾或者误会分了手,而自己单方面放不下对方。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之前竟然如此混账,对这样美好的人说出这么禽兽的话!
之前将他从水里救上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后腰上有一处烫伤疤,在白嫩的肌肤上,显得格外丑陋。而那种伤疤,自己腰上也有。
在国外的时候,时纵就经常在想,自己身上的伤疤和咬痕都是怎么来的,如今已经有了大致的答案。
面前的这个男人,漂亮,柔弱,娇嫩,即使是在长期注射药物的情况下,他也根本不可能伤害得了自己。所以腰上的伤疤,应该是自己烫的,而他后腰的伤疤,应该也是自己烫的。
至于手背上的咬痕,可能是他在反抗自己的时候咬的。
禽兽!禽兽!禽兽!
自己以前真是禽兽不如!
连岁擦掉眼角挂着的泪水,“您如果真觉得抱歉,就麻烦您让开。”
时纵收起想给自己两巴掌的冲动,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故意要拦你,是这样的,可能你不了解,这里地势偏僻,没有班车,也打不了车。何况现在已经傍晚,你出去很不安全。”
自己当时为了甩掉老爷子的人,从湖里出来对他做了急救措施后,就慌忙背着人随便上了一辆路过的城乡客车,挑了个最偏僻的地方下车。然后坐了一位老伯的农用车,才进了这个小村子。见他迟迟没有醒来,又背着人走了数十里山路,才到了如今这个小诊所。
连岁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片刻之后他又转身看向窗外山雨欲来的阴沉天色。这小诊所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林木,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家。已经到饭点了,却连一缕炊烟都没有,可想而知这附近确实人烟稀少。
时纵没有骗他。
可学生们还在古镇,而且一同来的同事们肯定也会担心他,说不定已经报了失踪,为了避免浪费警力,自己理应跟他们报个平安。
连岁摸了摸自己身上和裤子的口袋,什么也没有。他又匆忙跑到病床边,将床上仔仔细细地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想来是掉进湖里了。
最终,他把目光投向时纵,“手机借我用用。”
时纵当然不可能有手机,他提前回国,拼命从祖宅里逃出来,都是为了找到梦中的那个男人和失去的部分记忆。如今阴差阳错地碰到了梦中人,又怎么可能让对方轻易地从自己身边离开呢?
为了防止被追踪,两人的手机早都被他扔在了湖里。
“…手机都掉湖里了。”
看着连岁失望的模样,他又连忙接着道,“你放心,此事因我而起,等过些天我们从这儿出去后,我赔给你。”
连岁有些无语,他绕开紧跟着自己的时纵,朝房门走去。
“天已经黑了,你还是要走吗?”时纵又跟了上去。
“我去找电话。”连岁扔下冷冷的一句话,就出了门。
起风了,楼道的窗口突然灌入一阵冷风,连岁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衬衣,朝楼下走去。
这小诊所十分破旧,类似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那种私人诊所,栏杆早已被锈蚀,墙面斑驳得不成样子,这呼啸的风声一响起,楼道内昏黄的灯光就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
偏偏这楼道内走起路来还有回音。
不得不说,挺渗人的。
连岁的脚步都不由得放慢了许多。
轰隆隆——
一道雷鸣,吓得他一把扶住锈迹斑斑的栏杆,铁锈的颗粒感让他手心有些不适,他收回手,在闪烁的灯光下,仿佛看到了一手的鲜血。
轰隆!
随着又一声刺耳的炸响,灯光骤然熄灭,屋外狂风携雨。连岁被吓得彻底破防,惊叫出声。脚底一个没踩实,整个人都往前扑了下去。
正在他万分惊惧之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将他拉入了怀中。
“别怕,我在…”男人低沉又温柔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这一刻连岁又不争气地有了安全感。
漆黑的楼道内,一平缓一急促的两道呼吸声,在雷声消散后显得异常暧昧。
连岁后知后觉地推着人,“放开我。”
“别动。”时纵收紧手上的力道,“我看不清,一旦挣脱,我护不了你。”
连岁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又听得时纵温柔的嗓音,“要是从这儿摔下去,半个月你都下不了床。你如此抗拒我,肯定也不想和我在这儿待那么久吧?”
“…”连岁无言,但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了下去。
良久的沉默之后,时纵的声音再次响起,“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别装了,时先生。您不累吗?”
“就当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好不好?”时纵想,以前是自己禽兽,但是命运既然让他们再次相遇,那他就得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次。
“你就说一次,就一次。好吗?”
听着头顶传来时纵有些哄人的语调,连岁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他一向高高在上手段狠辣,何时有过这个样子?
而时纵还在继续,“我是真的记不得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一个病人,行不行?”
连岁被他磨得浑身难受,终于受不了脱口而出,“连岁。我叫连岁!”
连岁…
时纵整个人突然僵住。
他想起了那天在人行道上第一次见到连岁,接着又见到时遇。那枚刻着‘遇·岁’的钻戒,会不会是…
良久的沉默之后,时纵再次开口,“你认识时遇吗?”
连岁有些不耐烦,“时先生,别玩了。我真的不想陪您继续演这失忆的戏码了。”
“那天你们是不是见面了?”
“跟您没关系。”
“他喜欢你?”
“…”连岁感觉被冒犯到了。
“是吗?”
“…”
“你们认识。如果是不认识的人,你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时遇是谁。”
“你们那天也确实在一起,不然不会那么巧。他的出现就是为了给你制造离开的时间,对吗?”
“你们后来去了哪里?”
“够了!”连岁气急,“我跟时遇怎么样,您不是一向很清楚吗?何必明知故问?”
“所以,”时纵嗓音沉了沉,“我都猜对了,是吗?”
“是!您满意了吗?”连岁再次挣扎起来,“可以放开我了吗?”
“不行。”时纵紧紧搂住怀里软软的人儿,完全不给他挣扎的空间,“你没答应他,”我还有机会。
“我答应了!”
“行,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我抱你上楼。”
“不用!”连岁话音未落就被拦腰抱起。
“你不是看不清?”连岁有些无语。
“全凭感觉,所以别动。”
“…”
连岁倒是想动,可他根本就动不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