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岩山多是松软的红色砂岩, 暴雨冲刷之下,红色的沙砾就顺水而下, 仿佛整座山林都流动着鲜红的血水。
陆燃惊慌地往山下跑, 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咒骂龙曜那个没用的东西。要不是龙曜非要把连岁带来这鸟不拉屎的山上,早把人给办了。也不会害得如今事情败露,他一个风光无限的大明星此刻比亡命之徒还狼狈。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大吼,吓得他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这破秘书他也是服了, 怎么就死逮着他不放?
看着身后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韩景亦, 陆燃胡乱揩掉脸上淌着的雨水, 扒着林中的松柏拼命往山下逃窜。
“陆燃, 你跑不掉的!”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真他妈晦气!这破秘书是时纵的狗吗?一路对自己穷追不舍, 怎么甩都甩不掉!艹!
陆燃咬牙在心里咒骂韩景亦, 一时没注意脚下的乱石, 整个人猛地扑倒。韩景亦飞扑上前, 一把攥住他的衣角, 衣角撕裂的同时韩景亦被下坠的力道一带,也随着陆燃滚了下去。
这山中陡峭, 林木和乱石很多, 陆燃没滚多远就被撞晕过去。俩人不知滚了多久,直到跌入山沟里, 才停了下来。
韩景亦艰难撑起浑身是伤的身子, 一瘸一拐地朝不远处的陆燃走去。
陆燃的衣服被乱石划得破破烂烂,撕裂的衣角处有一道很长很深的伤口,此刻正往外淌着汩汩鲜血。
除了这处伤口之外, 他身上还有多处挫伤, 额角也有一道三寸左右的伤口,满脸的血红被雨水不断冲淡, 露出一张好看的脸。
韩景亦蹲下身拍了他几巴掌,毫无动静。然后又探了探他的脖颈,还活着。
伤成这样还有一口气,真是命大。这陆燃虽坏,不过他就算是死,也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
想到这里,韩景亦打量四周,发现山沟右上方有一个山洞,便背起人艰难地朝山洞走去。
进了山洞后,韩景亦将他放到一处平整的石板上,然后脱下他破烂的衣服,打算帮他简单清理下伤口。
可当陆燃满是血迹的身体展露在他面前时,韩景亦如遭雷击!
小腹处那颗染血的樱花脐钉,此刻异常扎眼。那夜翻云覆雨的朦胧景象此刻全部涌入脑海里,韩景亦心中沉得厉害。他闭上双眼,指尖有些颤抖地抚上陆燃的小腹,细细感受,然后再缓缓移至那颗脐钉上。
没有视觉之后,只凭指尖摩挲的触感,那熟悉的感觉瞬间就清晰起来。
真的是他!
韩景亦连忙睁开眼,慌乱地缩回手。
那夜的体验很好,对韩景亦来说有些食髓知味。以至于在后来的每一个夜晚,他总是会不经意地想起那个半夜钻进他被窝里的人,甚至还不止一次地梦见过那夜的云雨之欢。每次醒来时一揽身旁,空荡荡的,他都会失落半天。
要不是最近集团发生太多事导致他抽不开身,他早就安排人去调查了。没想到自己日日想找的人,就是此刻正满身是血地躺在自己面前的陆燃。
韩景亦连忙将陆燃的衣服撕成两半,一半缠住他腰腹的伤口,一半裹住他额角的伤口。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犹豫再三后还是摸出屏幕碎裂的手机,拨通了警方的电话。
陆燃虽然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但他也是害了先生至爱的人。
不能留。
已经做了决定的韩景亦坐在洞口,看着外面泼天的大雨,胸口比这昏暗的天色还闷得厉害。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很多,只是此刻满脑子都是陆燃和先生,根本没有心思去处理。
*
一月后。
龙曜和陆燃出院后依法被捕,而时纵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这次昏迷的时间竟长达一个月。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与连岁开庭的前几日。
时纵由于负面舆论对时代集团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加上他的身体原因,早在他去红岩山之前,就已经被董事会罢免了总裁的职务。后来,一向不插手时代集团的时怀振,领着董事们纷纷提议代理总裁江遇为集团新任总裁,最终全票通过。
不过这些时纵都不在乎,他满脑子都是连岁被江遇揽着肩膀消失在大雨中的场景。
他得去找连岁!
时纵赶到云央镇希望小学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正好见着连岁从学校对面的小商店拎着东西出来。
两人隔着马路立在原地,相对无言。
夕阳西下,一轮红日缓缓没入连绵的群山后,时纵迈着虚浮的步子慢慢走向连岁。
“岁岁,我好想你…”他在连岁面前顿住脚步,一开口嗓音沙哑至极。
连岁提着便利袋的手紧了紧,然后对上他黯淡无神的双眼,“时先生,我想上次在红岩山,我已经跟您说得很清楚了。真的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这样对你我来说都是折磨。”
“让我抱抱好吗?”时纵仿佛压根听不见他说话似的,自顾自喃喃道,“就抱一下,一下就好。真的,我保证。”
“我快撑不下去了,岁岁,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没等连岁再次开口,高大的身躯就压了下来,将连岁整个人紧紧地拥入怀里,连岁本能地挣扎,时纵却搂得更紧,“别动,一下就好,求你…”
低哑的嗓音卑微又可怜,连岁从没在时纵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语气。想起以往他那副高高在上凌虐自己的模样,与此刻形成鲜明对比。要不是自己认识以前的他,还真就沉溺在他如今的深情里了。
“时先生,您何必这样?案件即将开庭,我们很快就会离婚了。”连岁僵住身子提醒道。
“可不可以,不离婚…”时纵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喉间哽咽。
“我不会和一个伤害过我的人在一起。”连岁语气坚定。
“如果,我将那些伤害成倍地还回来呢?”时纵突然扶住连岁的肩膀,与他对视,空洞的眸子似乎有了一丝期待。
几秒之后,连岁轻笑出声,“时先生,别说笑了。”突然,他又收起笑意,淡淡道,“你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那我也要试一试。”说完时纵就松开人进了小商店,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抽出一支烟叼着,点燃。
连岁有些无语,他不喜欢烟味,有一丝都会觉得难受,便抬腿要走。
“等等。”其实时纵早就戒烟了,早在他从酒店搬回泉山别墅时,就戒了。因为,连岁不喜欢烟味。
连岁回头,冷冷地瞥着烟雾缭绕中时纵那一张满脸胡茬的瘦削脸庞,“还有什么事?”
时纵拨开大敞的风衣,撩起衬衫衣摆,取下嘴角叼着的香烟,狠狠地按在腰上。
连岁被吓到,下意识地惊叫出声,“你干什么!”
“还你啊。”时纵勾起唇角,直到香烟被完全摁灭,他面上仍旧维持着温柔的笑意。
“我不需要!”连岁转身,不再看他那副笑盈盈的模样。
“不够吗?”
身后响起点燃打火机的声音。
第二支香烟被摁灭在腰上。
接着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连岁红了眼眶,“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岁岁,我没想过让你原谅我,我也知道你不会。”打火机点燃的声音接着响起,“我只是想求你,别离婚…”
片刻的沉默之后。
“时先生,我已经不爱您了。我们都放过彼此吧,行不行?”泪水从连岁泛红的眼尾滑落。
“可是我爱你啊,我不能放手,舍不得…”时纵嗓子越发沙哑,隐隐透着一丝颤音。
最后一支烟被点燃。
“住手!”连岁突然回头,几步走过去夺了他手中的香烟。
“岁岁,你怎么哭了?”时纵抬手去擦他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别哭,我不疼的。这算什么?跟失去你比起来,不值一提。”
“我才不关心你疼不疼!”连岁别开脸,后退两步,泪水仍在簌簌掉落。
时纵勾唇轻笑,“好好好,不关心不关心。那我…接着烫?”
“随便!”看着他这副痞里痞气的样子,连岁胡乱擦掉泪水,拎着东西转身离去。
他很怕看见时纵的笑,时纵一笑,他总是会想起以往他凌虐自己的时候也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肆意,狰狞,冷血无情。
可身后的时纵并不知道自己的笑竟然都会让连岁恐惧,他只觉得自己所处的永夜之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看见了希望。因为,连岁回头了。
才费了一盒烟而已,他口袋里还有好几盒。
夜幕四合,看着连岁踏进学校的身影逐渐远去,时纵脸上浅浅的笑意越发炽盛。
想着连岁仍旧会心疼自己,他腰间遍布的烫伤,似乎一点也不疼了。
正当他准备趁热打铁追上去的时候,头开始猛烈抽痛,当连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夜中时,他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便倒了下去。
*
三日后,连岁与时纵的离婚案件如期在安南市人民法院开庭。而时纵因为病情急剧恶化陷入昏迷,没有到庭。
最终,法院以两人感情破裂,时纵对连岁构成伤害,依法判决离婚。
而关于时纵对连岁腰上造成的烫伤,依据轻伤鉴定标准,伤痕面积和长度不足以构成轻伤,对其进行治安处罚,并处罚款。
对于这个结果,连岁已经很满意了。他一早就知道腰上的伤疤没有达到轻伤的鉴定标准,本来也没打算凭这伤疤能将时纵怎么样,起诉时纵和公开自己受到的伤害,只是为了引起舆论,起码能通过舆论给时纵一些压力,这样也会有助于离婚诉讼的胜诉。
关于今日时纵没有到庭,他倒是有些意外。毕竟前几天时纵还为了不离婚而伤害自己。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只当时纵是终于肯放过他了。
终于离婚了,以后的日子,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