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刻意沾染>第六十三章

  檀城国际机场。夏, 明霜拉着行李箱,上了司机的车,“去临江的旋转餐厅。”

  明霜抵达那里时, 侍者把她带到包间, 那里面已经早有了人,有了一个男人, 在等着她。

  明霜在安以对面坐下,纤细的手指拨弄了一下自己头发, 是她习惯性的小动作, “饿了吗?飞机晚点了些。”

  “没事的。”安以说,“我也刚到不久。”

  服务员开始一道道上菜,从透明的玻璃窗看过去, 可以眺望到暮色里的檀州江, 背景音乐是小提请独奏的《月光》, 是安以当年单独发行的第二首曲子。

  “你怎么忽然想到回来了?”安以问。

  “创业。”明霜理直气壮地说, “顺便回来念书。”

  “这是什么?”明霜看到放在她手边的一个信封, 安以是比较细腻浪漫的男人, 信封用火漆封好, 她白皙的手指掂起了信封,撕开一看,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票。

  “我的演唱会门票,特等席,给你留的。”安以看着她, “就在下周一。”

  明霜仔细看了看票, 随即两根手指夹起, 朝他一笑, “我过去还用得着票吗?”

  安以也只是弯唇浅浅笑了笑, 当年还带些青涩气质的男大学生,如今已经几乎褪去稚气了。

  安以在那年的金曲大赛里拔得头筹,之后和宁早合作的专辑大卖,之后他趁热打铁,参加了好几个音乐节目,因为模样出挑,专业素养好,人气越来越高,如今已经是他出道的第五年了。

  男人穿着黑衬衫黑裤,衬衫解开两颗扣子,清瘦修长的身材,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白皙无暇的腕骨。

  他知道明霜喜欢看他这么穿。这几年,年龄上来了些,安以成熟了不少,娱乐圈原本也是需要谨言慎行的地方,他话比之前少很多,平时不上台演唱时,表情也克制得很好。

  对面女人长得极美,一头微卷长发披散在肩头。身材婀娜,浓纤合度,一张脸更漂亮,白肤红唇,很明艳娇贵的美。一点都不逊色安以平时合作看到的艺人,不过,她正低头在认真吃饭,狼吞虎咽,一点都不要形象。

  安以偷偷盯着她,想尽量多看几眼。

  “你说回来读书。”安以忽然想起,“读博?”

  明霜说,“对。”

  “飞行器控制工程。”明霜一笑,“已经拿到京大的博士录取了。”

  “好厉害。”安以由衷地说。

  “没什么。”明霜不在意,又说,“就是我公司那边不太顺利,老头子不给我投钱。”

  “我爸和我就不对付。”明霜撇嘴,“那项目我想好久了,他不给钱,叫我给别人去打工。”

  于是她去找明萧要钱。

  明萧问,“你想买包?买跑车?要多少?”

  明霜,“你就先拿五千万吧。”

  明萧,“?”

  我再了您的见。

  明霜很不高兴,拿叉子戳了戳盘子,“我项目很有前途的,国内无人机这行就是蓝海,前景大得很,老头脑袋太僵了,多旋翼无人机比现在主流产品先进多了,用来航拍优势太大了,比如你办演唱会,拍纪录片,还有什么要拍御剑飞行的仙侠剧,都可以用我设计的产品拍出很漂亮的镜头。”

  “老头气死了,说我学了这么多年一分钱没给家里赚到。”明霜笑得很狡黠,“还成天要他倒贴钱。”

  “这才好,我就要把他的钱全花光。”她继续吃饭,由衷觉得还是国内饭菜香。

  只可惜明立诚不傻,不会傻乎乎给她钱花。

  她这么笑起来时和十八岁时很像,安以目不转睛地看着。

  明霜没在意,滔滔不绝说起了她的项目和研究,“就是现在模型尺寸还没定下来,我做了好几套参数在对比翼展载荷,都怪当年本科教我空气动力学的老头子说话印度口音太重了,我就没听懂几个单词,纯靠自学。”

  “等做出来了,也可以拍到很漂亮的月亮。”明霜指了指天,“真的,特别好看,我想拍二十四节气,不同月相。”

  安以听不太懂,不过还是很温和专注地听,“需要我借钱给你吗?”

  明霜凝着他,弯唇一笑,“算啦,你想把你卖给我吗?”

  虽然知道安以现在赚钱了,但她的项目都是千万起步,烧钱得很。

  安以抿唇笑了笑,这种时候,他还隐约有几年前那个羞涩安静的大男孩模样。

  一顿饭很很快吃完,两人走出包间。

  “檀城还是这样。”明霜眺望着远处静静流淌着的檀州江。

  这天,餐厅里拉小提琴的是个少年,看着十八九岁的模样,模样文静,明霜认出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角,似乎是檀附的蓝白校服。

  她挪开了视线,安以问,“今天去哪?我开车送你。”

  “我附近有幢小别墅。”明霜说,“昨天刚叫人打扫了,去那里吧。”

  安以很稳当,明霜在后排打瞌睡,坐飞机太累了,她每次倒时差都很难受,不过想着现在就睡着了未免有些不礼貌,她还是强打精神和安以闲聊,“你妈现在身体如何了?”

  “上周做了手术,现在恢复了很多。”安以说,“医生说情况很好,马上可以出院了,她昨天还和我问起你,我说你今天回国。”

  车到了小别墅门口,安以给她拉开车门。

  明霜摸出钥匙开门,朝他一挥手,“那就好,给我带句话,祝她之后身体健康。”

  “好。”安以说。

  明霜的背影消失在院落里,他看着她的背影。

  他性格很好,安静平和,从来不会多追问别人行程的交际,也没心机,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使在娱乐圈混了这几年,因为被保护得好,也还是很单纯。

  安以没什么野心,他的音乐可以被这么多人听到,已经足够让他满足。

  家里昨天刻意叫保洁公司派人过来打扫了,很干净,明霜把行李箱放下,在沙发上一躺,感觉困意席卷而来,厨房却忽然传来动静,一团黑影跳了过来,蹲在了明霜膝上。

  “哟,你也被送来了?”明霜一愣。

  当年的小狸花猫,现在算起来,应该算中年猫了,它看到明霜,轻盈一跃,跳到她怀里,随后舔了舔她的鼻子。

  倒是也没认生。

  明霜和梨花猫玩了会儿,伸了个懒腰,这举动倒是有取悦到她,她低声说,“当年没白疼你,还记得我。”

  她一旁手机响了起来,是许端端电话。

  “你可终于愿意回国了。”许端端说,“大小姐,之前都只有我们去国外找你的份,我已经通知了徐天柏他们,明天晚上聚一次?”

  “你叫人,我请客。”明霜说,“地点随你们定。”

  “行啊,大小姐还是这么豪,最近赚大钱了?”许端端说。

  明霜,“当然用我爹的钱,不用白不用。”

  “……”

  挂断电话,明霜伸了个懒腰。

  其实出国这几年,她最怀念的,就是国内各种烧烤小吃路边摊,她本来就不喜欢吃西餐,吃的口味也重,之前家里刻意请了厨师,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国外水质问题,做出来总不是这个味道。

  挂了许端端电话后,明霜手机就一直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这么快知道她回国了的。

  她低着眼看,懒得一个个回,直到接到林清晓电话,林清晓本科也是在英国念的,和明霜关系还不错,偶尔一起出去玩,不过她两年前毕业后就回国了。

  明霜接起电话,林清晓和她寒暄了几句,忽然犹豫着说,“江千樟昨天结婚了。”

  “啊?和谁?”明霜知道当年林清晓是真喜欢过他,不过后来看透了他,被伤得满目疮孔,早死心了。

  林清晓摇头,“我听如枞哥说,是和他出国时认识的女生。”

  “他这几年好像不是很顺。”林清晓小声说,“他爸爸三年前去世了。”

  明霜愣了愣,神情有些复杂。明霜这几年在国外,基本没怎么理会过国内事情,她甚至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只是偶尔听明萧提起过自家和江家的商业往来并没断,她自然而然,也一直以为是在和江承庭打交道。

  “江如枞现在怎么样了?”明霜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想起了谁,脸上没了表情,她仰躺在沙发上,问林清晓。

  “腿还是老样子。”林清晓说,“但是这几年心情还是不错,比以前过得开心。”

  明霜出国六年,回来的次数,掰手指算得清,听到这些名字,都有些陌生了。

  明霜叹了口气,“明天晚上聚餐,你来不来?”

  林清晓,“来,你到时候给我个地址。”

  “好。”

  林清晓挂断电话,给江如枞打了过去,“明霜回国了。”

  江如枞正在自己乡间别墅阳台上,支着画板,在勾勒远处的风景。

  他这几年活得倒是很顺畅,乐得清闲,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明霜?”他把笔搁在一旁颜料盒上,慢条斯理问。

  “嗯。”林清晓犹豫了下,“要通知他么?”

  江如枞笑了,“不用,告诉他做什么,让他再发一次疯,然后把自己折腾死吗?”

  林清晓咬了咬自己的唇。

  几年前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也听江如枞隐约提起过一些,但是不多,江如枞性格也不是会对外人去详谈这种事情。

  当年,江槐和明霜有过短暂的一段,以明霜出国,把他甩了而告终,很惨烈。

  除了少数几人,没人知道这件事情,知情的也不敢对外说起,所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被时光掩埋,似乎了无痕迹。

  江槐大学开学,便休学了半年,说是生病。

  江如枞亲自见证了那段时间的他,他毫不怀疑,当年江槐能从鬼门关回来,纯粹是因为上天暂时还不想收走他。

  江如枞叫车,报了个地址,叫司机开过去,去江槐如今住处。

  这幢宅邸,二楼的尽头是江槐的书房,江如枞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想起林清晓的话。

  江槐性格喜静,早几年开始,这里只住着他一人,除去打扫卫生的钟点工无人涉足,涉及工作的事情,江槐从不会带回自己的私宅,只有江如枞偶尔会来一次。

  林清晓问,要不要告诉他,明霜回来了。

  他会不知道吗?不可能不知道。

  江如枞拄着拐,慢悠悠走过走廊。

  “有客人来了。”他的秘书也随即过来,问江如枞,“来找江总的。”

  “他不见人。”江如枞说,“我去见见吧。”

  大门紧闭着,路若雪在门口来来回回走着,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第四次过来了,连想采访的人的影子就没见着。

  大门打开了,她见到出来的男人,眼睛一亮,“你好,请问是林泉资本的江先生江总吗?我是《檀州财经》的记者,想过来给您做一个专访。”

  “他身体不好。”江如枞温温和和说,“暂时不接受采访。”

  他叫秘书放路若雪进来,路若雪按捺住激动,左右看了看,手很痒痒,恨不得能举起相机拍拍。

  林泉资本这几年发展极好,原本很多人以为,它在江承庭去世后会遭受重创,可是,但是在继任的小江总手里,不但没有衰颓迹象,反而在快准狠投资几个重要的项目后发展越来越好,甚至隐隐有在国内风投界拔得头筹的意思。

  这个年轻的投资人掌舵手,受无数人追捧,在任何地方都是炙手可热的座上宾,却一直极其低调神秘,私生活更是干净得挑不出任何毛病。

  “江总身体不舒服?”路若雪不甘心追问,“能问问具体是哪方面么?”

  江如枞一摊手,“祖传的短命。”

  路若雪愣了,随后看向他的腿。

  “腿没问题。”江如枞一眼看出她的想法,“别的毛病。”

  林泉资本的实际控股人据说是江家二少,很年轻,但是这几年一直深居简出,极其神秘,从来接受过任何外界采访,路若雪人年轻,新上任,想做个大项目,搞定这块难啃的骨头,她废了老大功夫,找到了他私人宅邸的位置,没想到还是扑了个空。

  不过好歹见到了江如枞,也算是个成功。

  回了杂志社,路若雪把相机搁下,“又跑了个空。”

  “你说他为什么不接受采访?”旁边是个很年轻的同事小姑娘,“是不是长得太对不起观众?”

  大家都笑了,路若雪也笑了,“应该不至于吧,他家不是据说很出帅哥吗?我这次见到他们家的老大,长得很好看。”

  早有传闻,江家男人檀城一绝,之前有记者采访过江承庭,即使已经年过百半,而且疾病缠身,但是丝毫不掩长相身段和气质。

  “可是我们是财经杂志哎,怎么采访艺术家?”同事说,“江如枞不是搞艺术的吗?之前还做了木雕艺术展,这几年又画画去了。”

  ……

  那记者女孩走后,江如枞没有立刻离开。

  二楼书房门静静闭着,里面拉着厚厚的窗帘,外头阳光明媚,却没有透入半缕阳光。

  江如枞敲门。

  书房里传来声音,“进来。”

  里头开着小灯,依稀映照着男人清挑的背影,坐在桌前,在看一份文件。

  “给,你要的资料。”江如枞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他没说话。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接过了江如枞手里的文件,翻看了几页,这双漂亮完美的手,手腕上却布满了密集的伤痕。

  江槐这几年症状越发严重了,却被他克制着,依旧表现得很正常,甚至大家都不知道他有这毛病,只有江如枞知道,江槐每次和合作伙伴见面,偶尔握手寒暄,即使是对这些轻微的肢体接触,都会控制不住地反感与厌恶,严重时甚至会有反胃恶心的生理反应。

  江如枞也刻意注意着,和江槐保持距离,尽自己所能给他稍微减小一些压力。

  江如枞也不是没想过去给江槐找心理医生,可是江槐不愿意,后来去了一次,医生说他心结难解,除了自己想开之外,也没法治疗,只给他开了一些药。

  江槐没动那些药。

  他说,他需要保持足够清醒的脑子和反应速度,这几年,从江承庭去世到如今,江家从风雨飘摇到回到正轨,甚至蒸蒸日上,只有江如枞知道,江槐背地里付出了多少。

  “找个人一起吧。”凝着他的脸,江如枞终于还是说,“你不会这么难受。”

  为明霜在这里守身如玉有什么意义呢?他想起江槐的症状,敢说和明霜就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江如枞记得,江槐高三毕业那段时间,他的症状原本已经很轻微了。他那时和明霜在一起,她是他的初恋,爱得无法自拔,少年第一次来到了人间,转目却被抛入地狱。

  江槐把资料放回桌上。

  “我活不了几年了。”他说,清沉的声线里透着淡淡的厌倦。

  昏暗的灯光,勾勒出男人漂亮至极的侧脸线条。他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时代的青涩,气质变化了很多,变得更加疏离清冷,甚至带几分薄薄的沉郁,少年时代的他像一抔无垢无痕的雪,如今的他,更像雪凝成的冰,在被人涉足,染上颜色又抛弃后,更有一番难言的勾人味道。

  “你还这么年轻。”江如枞说,“说什么呢,我都没说要去死。”

  江槐只是无所谓地勾起了唇角。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明霜带着男人回国了。”江如枞离开前,回头看了眼他,“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想说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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