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乾说,自己把尤良木留在身边,不是为了玩玩儿而已。
男人这话讲出来,尤良木听了,一下子有些恍然大悟,但又没有彻底恍然大悟。
他懵懵然地说:“我以为,我就这么个用处……”
唐云乾见他这么看低自己,颇为不忍,曲起指节轻轻地敲了敲他脑袋,“想什么呢。”
尤良木还是不懂,“那……我是没用处吗?”
唐云乾被他逗笑了,微勾起嘴角,唇瓣中间露出一条细白整齐的缝,是很洁净的齿贝。
真是好看,尤良木这心蠢蠢作动,又想亲上去了,不过不是想亲下巴。
他想亲嘴,他还没舔过那唇缝,要是斗胆试一试的话,会不会被债主一脚踹下床。
不知唐云乾看没看出他那点好色心思,但声音显然是低了点,“要说你没用处,也不对。”
“啊……?”
唐云乾低下脸来,用手指抬了抬尤良木的下巴,让尤良木能仰起脸来,与他正正对视着。
这样,尤良木的眉目就会在灯下特别清晰,眼睛的轮廓,眉毛的形状,二者拼在一起,就是唐云乾想要的那种感觉。
“如果你真想给自己找点用处,”唐云乾看着他,忽然敛了笑,慢慢凑过来,含住了他的嘴唇。
尤良木当即僵住,连呼吸都不敢。
唐云乾贴着他的嘴唇,一边舔*一边吮吸,含糊不清地对他说,“你的用处,就是用你这双眼睛,好好看着我。”
“唔……”
“看我怎么亲你,怎么上你。”
债主都这么说了,尤良木于是不敢闭眼,还乖乖瞪大了,听话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嘴唇上的感觉很热很舒服,也很新奇,像从未尝过的一种好味道,微醺。这样一旦尝过了,就让他有点沉迷。
能跟债主接吻的欠债人,除了他,应该也没有谁了吧。一时间,尤良木心里面有点儿沾沾自喜。
他不由自主地双手攀上唐云乾的肩膀。
“唔……嗯……”
两人吐息之间,尤良木逐渐觉得脑袋有点重,但是不难受,是那种喝了酒之后的醉感,晕乎,慢慢地,飘飘不知所以然,要到天上去。
他们,一个睁着眼,想好好看看接吻的对方。
另一个,闭着眼。
当时感觉很深刻,以至于尤良木记到现在,有时连他自己都会嘲笑自己,又不是情窦初开的高中生了,怎么还对一个小小的初吻惦记这么久。
即便是和唐云乾分开了大半年的如今,前天晚上做梦,他还梦见自己第一次和唐云乾接吻的感受,那种热度和心跳。
梦里是高兴的,可醒了之后,回到现实,就是不高兴了。
*
“先生,这是您的缴费清单。”
“哎好,谢谢啊。”
尤良木没想那么多了,卡里多出来的二十万让他交医药费时有了底气。他谢过护士姑娘,把医药费账单塞进裤兜里,便马不停蹄地往八楼肝脏科赶,手里还提着一袋刚买的水果。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不好闻,每次尤良木来这里,都觉得鼻子难受,比心里头还难受。
走到病房外面,他立马先揉了两把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儿,才用力挤出一个笑容,推门进去。
“小良子提溜着皇太后最爱吃的香蕉来咯!”尤良木吵吵嚷嚷,幸好病房里的人都不烦他。
进门那张病床躺着个老太太,一听见声音就喜笑颜开,“让我看看是谁来了?哎哟哟,是我宝贝孙子哟!”
老太太叫吕娟,鼻孔里插着管儿,手背上也插着管儿,皮肤明显青黑,那肚子肿得像个快要爆开的皮球儿,把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撑起来。
虽然她命不久矣,但活得可比多少年轻人精神多了。
婆孙俩聊了半天,尤良木给他姥姥削果,还说医药费不用担心,已经凑好了,只要安心养病就好了。
然而老婆子却急了,又要拔针又要下床,跟幼儿园孩子似的。
“不治了不治了!”
这弄得尤良木也急,“怎么就不治了?好好地,怎么说不治了呢?”
“咱没钱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骗我,医药费那么贵,哪那么容易凑!要我宝贝孙子拼死拼活打工给我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太凑医药费,我心疼!不治了,反正也治不好,别浪费钱!”
尤良木“哎哟”一声,真是心累。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他姥姥摁回了床上,身上汗都出来了。
看到姥姥手臂上因为挣扎而出血的针孔,可把他心疼坏了,赶紧叫来护士帮忙处理了一下。
“谁说治不好的?”尤良木又气又急,给吕娟擦汗,“现在医学多发达,指不准就治好了,就前年,住咱们隔壁那老头儿不就治好了?”
“什么老头儿,人家就五十来岁,我都大半截入土了,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了,我说一样就一样。”
吕娟给他气笑了,无奈道,“我自个儿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还能有我清楚啊?”
“哎呀你就别操心了,我说能治就能治。”尤良木多少有点蛮不讲理。
“你是医生啊?你说能治就能治,我说,你还不如把钱留着,将来娶媳妇儿用。姥姥活到这把岁数了,活腻了,就是明天死也行。”
“别说晦气话。”尤良木心里闷,嘟囔不清地说一句,“我不娶媳妇儿,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就行……”
“一家人……”吕娟摸了摸她外孙的头毛,“傻小子,别那么死脑筋,你跟别人也可以是一家人,姥姥死了,你再组个新家不就得了?”
“没那么容易的,”尤良木低着头,“家家家,哪知道别人要不要跟你组呢,你以为组个麻将桌啊?说得轻巧。”
其实,他比较想说的是,没有姥姥,就哪哪都不是家。
曾经,他也有过想和唐云乾组成家的傻逼想法。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依赖和依恋的心理,不知不觉间,就会想和对方组成一个家,彼此构筑一种稳固的、长期的关系。
其实吧,这种听着太复杂的道理,尤良木也不懂,他只知道,自己确实也想过和唐云乾成为一家人。
两个人过日子,一起吃早餐吃晚饭,窝沙发上看电视,躺床上的时候能抱着,冷的时候能暖手,早上醒来第一眼能看见对方……
就类似这些吧,还挺老土的。
至于想和唐云乾成为家人的原因是什么?
尤良木也没仔细想过。
可能是因为,唐云乾偶尔会动情亲吻他,唐云乾喜欢他做的汤面,唐云乾会在他落魄的时候向他伸出手,唐云乾不经意间也流出一些些对他的依赖……
渐渐地,所有的一切,就演变成了一种似真似假的幻觉——
唐云乾多多少少需要他,而他也恰好需要唐云乾。
所以尤良木也觉得,自己之所以产生这样荒谬的幻觉,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唐云乾也负有一定责任,而是他们双方共同的合力,才让他有了这种如此愚蠢的念头。
嗐,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尤良木虽然不是一个拥有完整家庭和双亲的人,但他比谁都懂“家”这个概念,因为他姥姥足够爱他,至于他舅那个废人,也很爱他。
他后来之所以明白自己和唐云乾组成不了一个家,是因为终于知道,虽然他很爱唐云乾,但唐云乾根本不爱他。
单方面的爱只能叫蠢,不能叫家。
以至于,尤良木那木头似的脑袋很深刻地意识到,对于唐云乾来说,自己永远不可能是家人。
从他踏进唐云乾家门的一刻,直到他离开唐云乾家门的一刻,他永远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
外人。
“乖孙儿,姥姥知道你辛苦,你很辛苦,我不想你还这么年轻,就要扛这么大的负担......”
吕娟磨过似的粗糙嗓子,一下将尤良木从杂乱堆砌的记忆中拉回来。
男人甩了甩脑袋,犹如小狗甩毛,把自己脑袋晃晕,这样就能不再去想从前的事。
两三年前的事罢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无论如何,现在自己已经是局外人,需要关心的只有眼前的人,而不是早把自己踢出局的那位。
尤良木把削好的水果装盆里,递到姥姥面前,“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拿得出来。”
吕娟先用牙签戳了一块送他嘴里,“姥姥知道你不容易,别太辛苦了,不行的话,咱就回家,治不治都一样。我老了,你还年轻,得过自己的日子。”
“嗯,我知道的……你别总说这些,我都听烦咯。”
“烦就烦吧,老太婆我也烦不了你几天了。”
看完外婆之后,尤良木从医院里出来,走路有些神不守舍,脑袋也乱哄哄的,在门口磕绊了一跟头,差点撞上人。
他一脸惊慌,忙不迭地说着“对不起”,抬头一看,竟发现是一位熟人——
冯港。
男人似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他,微微欠身道,“尤先生好。”
“冯助?这么巧,”尤良木没想到在这里会碰上唐云乾的助理。
冯港就跟唐云乾的近身侍卫一样,一般冯助出现的地方,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有唐云乾在。以前尤良木还在唐云乾身边的时候,也受过这位冯助理的关照。
尤良木心里有点儿预感,唐云乾在附近?
他心中咯噔咯噔咯噔。
“您……怎么会在这里?”尤良木一个激灵,想到这里是医院,“不会是乾哥他生病了吧?”
“没有,唐总他很好。”
“也是,他要是病了,也不会来这种地方看。”
尤良木略略偏过头去,往大门口的另一侧看了看,才注意到那里正停放着一辆很眼熟的黑色宾利。
再一看,后座车窗往下降了大半,露出里面唐云乾的少许侧脸。
男人往尤良木这边看过来,眼神挺冷淡的。
尤良木立马像躲避子弹一般,低下头去,回避了对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