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唐云乾身边的那两年,尤良木算是摸透了一个道理——
唐云乾是个极有风度的人,他想你做什么,从来不会强迫你。
他只会绅士地提出一个建议,或是开出一个条件,而那个条件丰厚到你无法拒绝。
就像最后,他们两个分开时,唐云乾仍然保持着风度,不对尤良木说任何难听的话,也不用手段逼迫他,只是把一张金额大到足以唬住他的支票给他。
唐云乾让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随时可以用钱来结算,尤良木也因此知趣离开。
能悟到这个道理,尤良木颇为自豪,觉得自己总算有一点小聪明了,不至于完全读不懂唐云乾这个人。可很快,他又为自己太迟悟到这个道理而自恼,觉得自己果然还是那么蠢。
明明从两年前开始,在唐云乾提出让他卖身偿债的这一天起,他就该知道,唐云乾本是这样的人。
——“跟了我,一年五十万。”
唐云乾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态度非常从容,仿佛只是在向尤良木建议,“一起吃顿晚餐吧”。
不得不说,这一瞬间,尤良木真的非常震惊。
他先是为一年五十万而惊讶,然而才后知后觉,前半句话好像更令人惊讶……
眼前这样一位衣冠楚楚的成功男人,竟然和他一样,是个走后门儿的变态基佬。
更令他震惊的是,这位有钱有颜、无论品貌还是身材都像是上帝杰作的资本家,竟然会看上他这样一只没钱没颜、甚至乎寒酸破落的小蝼蚁?
脑子没毛病吧?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到头上,尤良木愣归愣,却不傻,他没有那种为了尊严而视钱财如粪土的气节,几乎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哦……好。”
就当是打一份新工好了。
纵使不擅长算术,他勉强也能估个大概,自己大约需要在唐云乾身边呆上个七年,算上利息,顶多也就八年。
总比送他舅去坐钱债牢好多了。
这是非常划算的一桩买卖,他甚至觉得资本家亏了。
至于跟了对方之后要做什么,他心里有分数的,唐云乾总不是缺个司机、缺个清洁工什么的吧,那应该……
就是缺人打发晚上的时间了。
忽然之间,尤良木有点感恩那个素未谋面的妈,遗传给了他一副还不错的皮囊,倒也没多好看,但还算白净,放在人群之中嘛,勉强算是无功无过。
没想到,这竟成了自己从事皮肉买卖的资本,实在是抬举了。
尤良木这样一秒就答应了,唐云乾很是意外。毕竟,尤良木外表看起来不太像是同性恋,反倒像那种木讷的直男。
“就这么答应了?”他问尤良木,“你没什么要问我的?”
“啊......”尤良木想了想,没想到有什么是必须要问的,那就不问了吧。
他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
对于资本家明明能找更好看更漂亮的人儿,却偏偏找了他这样一块无半点过人之处的料儿,在这一点上,尤良木并没有过多琢磨。
有谁中了彩票还会去深究为什么吗?
况且他觉得没必要,有钱人的心思穷人是琢磨不透的,人家看上了就是看上了,没准这位资本家就是口味淡,偏好独特,想尝尝他这种没啥姿色的平庸之材呢。
他这副无知的模样既好笑又呆笨,唐云乾挑了挑眉,“你知道跟了我是什么意思吗?”
尤良木搓搓手,“这大冬天的这么冷,唐老板是把我要回去暖床的呢吧……”
这意思,就是懂了。
唐云乾看着尤良木的眉目,被白色纱布缠了大半,眼角处还有未干透的血渗出来。
但这样的尤良木不显得可怜,反而显得滑稽,像个小丑一样嘿嘿傻笑,还一根一根地数着手指,盘算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能把债抵清,没出息透了。
半晌,唐云乾瞥开了眼睛。
似乎,替代品不是那么好找的,但饮鸩止渴,骑驴找马,先找一件廉价的劣仿品用着,也未尝不可。
“在条件上,还有什么问题吗?”他问尤良木。
“条件?”
“对,你可以提。”
在这种可以随意涨价的好时机里,一般人都会狮子大开口,适当给自己提价。唐云乾想,眼前这个贪钱的男人应该不会放过这机会。
“呃……”尤良木仔细想了想,挺不安地问,“我真能值五十万一年?”
唐云乾先是一愣,而后嘴角微微扬起,“嗯。”
站在他身边的冯助则是没忍住,“噗”了一声,抿住嘴笑。
尤良木也没懂他俩笑什么,还沉浸在惊讶里半天没缓过来,喃喃自语:“那我还挺贵的……”
其实这个价格在唐云乾的圈子里算非常便宜了,相当于白菜价贱卖,但尤良木是圈子外的人,自然没有半点要哄抬市场价的觉悟。
但即便他知道均价,仍会觉得自己不值。
不是他妄自菲薄,就他这副干瘪得像菜叶的身体,能值那个价格?就是剁成块儿按斤称也不过万吧。而五十万在他们老家能盖好几栋房子。
他老觉得自己很便宜,反正要比唐云乾开出的价格便宜,于是惴惴不安,有种搞了诈骗的心虚。
从这一刻开始,男人决定对债主言听计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唐云乾缓缓靠在椅背上,瞧着他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替你问过医生了,说你下周就能出院,到时冯助会给你个地址,出院之后的第二天,直接过来。”
“出院后第二天?这么急?”
尤良木没想到,资本家原来是个猴急的人,不过也好,早一天开始还债,就早一天把债还完。
“可以吗?”唐云乾从不强人所难,“太赶的话,可以适当延后,不过最好不要太久。”
“可以是可以,”尤良木轻咳了两声,“就是吧,我如果过去那儿的话,呃,那个交通费……如果离得近,我骑车也是可以的,但还是要问清楚,不然像这种零零碎碎的费用,后续涉及房费分摊之类的,可能要另算是吗……”
哪怕眼前是一个财富远超他想象的人,他还是免不了像在菜市场买菜一样,讨价还价。
尤良木那些穷酸抠搜的心思在唐云乾眼皮底下暴露无遗。男人皱了皱眉,捏着凸起的指节,“这些你不用担心,都由我来付。”
“那洗漱用品……或者要过夜的话,我需要自备伙食吗?”
“……”
“第二天的早餐什么的......怎么解决呢?不吃也可以,但是要饿肚子吧,就未免有点……”
尤良木锱铢必较的个性很惹人烦,跟个婆婆妈妈的账房先生一样,鸡零狗碎的小钱都计较,就差直接问能不能报销。
唐云乾显然是被问烦了,眉头皱得更深。
尤良木察言观色,立马收声。
所幸唐云乾没有苛责,反而道:“钱的方面,我会尽量满足你。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
“哎……”尤良木点头,将床单搓得像条咸菜干。
唐云乾又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到时只要人过来就行,什么都不用带,东西家里都有,衣服我会让人去给你买新的。”
“家里?”这俩字属实把尤良木惊了一惊,差点从病床上滚下去。
他以为,有钱人都不屑于把他这种只是用来玩玩儿的东西带回家去,顶多在酒店开个房,没想到是去家里。
是去住吗?还是搞完就走人?
以前在酒店当过服务员的时候,他也见过资本家玩鸭子的事儿,那多了去了。一到深夜,房里嗷嗷叫,隔天他进去收拾房间,满地橡胶套,隔着口罩都能闻到一股让人脸红耳臊的味道。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将沦为这种可食用家禽,供人玩儿。
不过,唐云乾说的是“家里”,没让他去酒店,而是家里,那是不是……把他当做家禽养?
不对不对,或许,唐云乾就没把他当鸭。
尤良木突然觉得,唐云乾可能与那些贪玩的资本家都不一样,这可能是一个清新脱俗、与众不同的资本家。
在他眼中,唐云乾变得特别了起来。
“唐老板,你真要把我带去你家吗?”
男人再次微蹙眉头,“不要这样称呼我。”
实在太像个包养无知青年的乡村暴发户。
尤良木“哎”了一声,赶紧改口,“大老板。”
唐云乾:“......”
冯助理:“......”
反正从这天起,尤良木和唐云乾,就是分立两个极端世界、却又不得不被钱勾连起来的人,一个为了钱,而另一个……
暂时还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尤良木觉得挺好,自己以后就是给资本家打工了,把欠条转换成了卖身契,这二者其实没啥区别,起码债款算是有了着落。
距离现在已经两年多了,回忆起来,当初的事还清晰地印在脑中,除了因为那一天是他与唐云乾纠缠不清的开端,还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
自己和唐云乾,是欠债人与债主之间的关系。
所以唐云乾让他怎样就怎样,唐云乾要利用他就利用他,唐云乾对他好、对他不好,他都悉听尊便。
直到大半年前,他与唐云乾之间那根与绑在一起的线断了,断得干干净净。
只不过天意弄人,姥姥生病需要医药费,他才迫不得已再次回来,向唐云乾开口借钱。
当再次站在这个熟悉的办公室里,他看着熟悉的唐云乾,恍然又回到了当初。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唐云乾让他坐,他看看与唐云乾相隔一张办公桌的那把椅子,又看看身后柔软的皮质沙发,摇摇头,还是没有坐。
三年过去了,他依旧认为自己还不够格与对方平起平坐。
“不用了乾哥,”尤良木缩头缩脑的,“我......我站着就好。”
对于他这种客气,唐云乾已经习以为常,也没再坚持,转了话语,“你姥姥的病,在那种社区医院是治不好的。”
“啊……”尤良木也知道,可社区医院便宜啊。
唐云乾淡淡道:“我让人安排一下,把她转到市里最好的医院去。”
尤良木一愣,自己并没有告诉过对方此次借钱的原因——
姥姥患了肝癌。
彼此已经大半年没见了,而他姥姥生病不过是前一阵子的事。别说他俩许久没联系,就是有联系的机会,若不到迫不得已,他也不会把难处跟唐云乾说。
因为没必要说,他不想再欠唐云乾些什么了。
可唐云乾竟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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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真的很土。我是土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