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疆外>第2章

  赵耽于把脑袋伸在栏杆外,吐了个一干二净,秽物从船舷坠入海面,顺着航迹埋没。黄音朗在旁给他递纸巾递水。

  赵耽于摆手,拿手背使劲蹭嘴皮子,瞅着黄音朗一脸镇定,不免疑惑,“你都没反应?”

  黄音朗耸耸肩,漫不经心道:“我该有啥反应?”

  “我操!那俩货是二椅子吧,干这么恶心的事,也不嫌脏!”

  “人家不过打个炮,你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

  大概读过书的文化人,跟他们这些没怎么读书的思想境界迥然不同,眼界和心胸都太开阔了,开阔到啥都能接受。刚刚那样叫打炮嘛,简直就是畜生在发泄。像他在路边见的公狗发情骑母狗,没什么两样。

  赵耽于差点被黄音朗的淡定拐到沟里去。

  “那是船长和……王皓峰吧。”赵耽于不确定地说。

  王皓峰和他一样是东北人,浓眉大眼,身材挺好。据说是老婆怀孕,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才上船,想改善下生活。

  还没到半月,现在就能撅着白花花的屁股给男人肏了?

  赵耽于想不通。

  黄音朗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意思是闭嘴,别说了。

  赵耽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禁止谈论,是最合适的做法。

  回到船舱,尽是此起彼伏的鼾声,赵耽于这下更睡不着了。他趴在舷窗边,往外望,月亮皎白,挂在天际,宁静地照耀海面,大海既黑又沉,好似盖住了许多秘密。

  他在这艘大渔船里,晃啊晃,终于晃到疲惫,沉沉睡去。

  赵耽于是被吵醒的。

  隔了两个铺位,有一圈人围在一起打扑克,声音高亢且激动。船上的生活单调,除了天南地北胡侃外,赌博是最受推崇的娱乐方式。

  赵耽于揉揉眼睛,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昨夜倾倒得一干二净,这个点儿自然是饿极了。还没到中午开饭时间,他不想下床,侧身摸索着打开床头柜,拆了包压缩饼干,往口里塞。

  “老赵,起来了!”吴广志扯着嗓子,举起手中的扑克,诱惑他,“玩一局?”

  赵耽于没钱,本身也不是幸运儿,为数不多的赌博经历让他明白了自己手气很差这个事实。他不想欠下赌债,否则工白白打了,上船目的本末倒置。

  他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吴广志也没强人所难,继续扎进自己的牌局。

  赵耽于听着笑骂声、洗牌声、还有船体发出的运作声,混搭在一块儿,也算和谐。

  到了饭点,船员们争先恐后往往餐厅涌。

  伙食不见得有多好,可比消耗自己的存粮合适,在公海上的货船上买补给,可比岸上贵了好几倍。

  赵耽于惟恐落于人后,第一时间打好饭,再挤到油腻腻的餐桌前,放心大嚼。

  吃到一半,有人挨着他坐下来。赵耽于侧脸,看见黄音朗。

  黄音朗端着搪瓷碗,嘴里还叼着根烟,头发乱翘,估计起晚了。

  “呸,”黄音朗啐了一口,“妈的,天天吃得跟猪食一样,还抢得一干二净。”

  赵耽于犹豫了一下,想起昨晚两人短暂的“友谊”。出于善意,他递了个干巴巴的馒头过去。

  黄音朗也不客气,低头用嘴叼住馒头,唇瓣略略擦过赵耽于的手指,赵耽于条件反射地激起鸡皮疙瘩,脏话已经出口:“你妈臭B……”

  黄音朗看他一副风声鹤唳的模样,觉得好笑。他无辜地眨了眨眼,向赵耽于道谢。

  赵耽于知道自己反应过度,可就是忍耐不住。昨晚那恶心的片段,又在脑海里闪回了不少。

  黄音朗压低声音,提醒他,“赵哥,船长往这边看了,你可别露馅。”

  赵耽于如芒在背,匆匆扒了几口饭。

  下午,快到抛锚作业海域。船上的大喇叭在费劲地播报注意事项和船员守则。赵耽于耳朵都快听得起茧了。他检查完下层的缆绳和钢索,往上爬,在通道里遇见了往下爬的大副和大管轮。

  按照海上规矩,资历浅职务低的要让道,赵耽于得让他们先通过。他侧身贴紧舱壁,屁股朝外,留下足够空间让人行动。忽然,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狠狠拧了下他结实的臀部。

  赵耽于勃然大怒,出于本能,背起手就给了“袭击者”一肘子,再回头,只见大管轮龇牙咧嘴地捂着下颚。

  “你个王八蛋疯了!”大管轮怒骂,“能耐个B样!敢打你爷爷!”

  大副过来打圆场,“老李算了算了,别跟王八犊子一般见识。”然后转头对赵耽于说:“你也是的,这么冲动干嘛,二话不说就打人,有什么理由吗?”

  赵耽于气急败坏,想也没想地说:“他摸我!”

  “啥?”大副愣了片刻,爆发出一阵大笑,“就为这?我肏,怎么着,都是男人,摸一下你会少块肉啊!你有毛病没!”

  大管轮也跟着附和,“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摸你了,你一大老爷们,我稀罕摸你干嘛?!”

  赵耽于被驳斥得愣住,逐渐恢复平静,心忖,自己是不是真得反应过度。

  大副和大管轮交换了个诡异的眼色。

  “小子,”大管轮靠近,攀住他肩膀,呼出一阵热气,“你是不是得跟我道歉啊。”

  赵耽于绷得僵直,强烈的排斥之感从脊椎一直升至天灵盖,他觉得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像一只黏稠的水蛭。

  他咬咬牙,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

  大副也走过来,用拳头捶了捶他的胸腔,末了,还不忘调戏一把,“别跟个娘们似的,整天神经兮兮的。”

  危机似乎就此解除。

  赵耽于爬至甲板,心烦意乱地点了支烟。

  男人喜欢肏男人,他不是没听说过。可在他们老家那旮旯,这的确不常见,有这种征兆的异类,都被称为二椅子,姨娘样的疯疯癫癫,大老远就能闻到股骚味。

  这船上的男人,看起来都挺正常,一个个身材精壮,想肏个婆娘也不会难啊,怎么非得玩男人的屁股。也许真是他见识少?还是,在这海上漂着漂着,人都被逼疯了?别管是旱道还是湿道,只要有个洞,就可以胡乱地爽一把。

  赵耽于哀愁地吐了口烟。

  海风里有盐味,还有海鸟的排泄味,腥臊潮湿,闻多了反胃。

  赵耽于又开始干呕起来。

  “怎么了?”吴广志不知何时踱到他身边,“你不舒服?”

  赵耽于扶着栏杆,唇色发白,撒谎:“可能中午吃多了吧,现在胃里有点儿烧得慌。”

  吴广志嘲笑了他一会儿,然后眼睛一亮,越过赵耽于,喊王皓峰的名字。

  赵耽于没来由地心下一紧。

  王皓峰走过来,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和吴广志唠嗑。

  赵耽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有加入交谈的意思,可脚下似乎灌了铅,根本挪不开步子。

  “……欸,你上回不是还跟我们吹牛来着,说你可以钓到海鸥吗?”吴广志捅了捅呆楞的赵耽于。

  赵耽于“啊”了一声,立刻被拉回现实,眼神闪躲,“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王皓峰接过话茬,略微严肃地道:“你们没听说过关于聂繁号的鬼事吗?”

  赵耽于和吴广志面面相觑。

  王皓峰清了清嗓子,像捏着鼻子在讲话,“以前在这船上有个二副,特别喜欢打鸟,钓海鸥,技术还挺好,跟钓鱼差不多。这二副就是以此为乐,不是钓来吃的。他把钓到的海鸟,要么徒手捏死,要么活活摔死,反正最后糟践得不行,正常人都看不过眼那种。后来有一次靠岸,船尾缆绳可能用得久了,忽然断裂,簌簌扫下来,正巧不巧打到这二副脖子上,几乎是一眨眼,他就身首异处了!”

  故事结束,听故事的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不得不说还是有几分瘆人。

  王皓峰忽而笑起来,试图缓解气氛,“哎呀,这么认真干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也是道听途说的!你们就当鬼故事听听好了!”

  赵耽于回神,惊异地看向王皓峰身后—船长全利,悄无声息地移了过来。

  赵耽于见着这人就头皮发麻,耳鸣轰响,他似乎听到了男人背后野兽嘶吼的声音。他被迫回忆起,那个可以把王皓峰生吞活剥了的场景。

  “王皓峰,”全利喊他,命令道,“你他娘的磨磨蹭蹭干嘛,还不跟老子滚过来。”

  王皓峰听见这声音,神色骤变。他僵硬地转头,咧出惨笑,怯懦道:“来了来了。”

  话音刚落,全利一把抓住王皓峰头发,连拖带拽地把人掳走了。

  赵耽于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平静。

  “想什么呢?”吴广志点了支烟问他。

  赵耽于伸手,朝吴广志要了一根,点上后狠狠嘬了两口。

  麻痹的神经终于被尼古丁安慰了稍许。

  “没什么,”赵耽于顿了一下,忍不住问,“船长对王皓峰一直都这样吗?”

  “咋样?”吴广志一脸疑惑。

  赵耽于比划了几下,“就刚刚那样呗。”

  吴广志了然地“哦”了一声,“我听人说,他们是表兄弟,可能从小就是这样相处的吧。全利那么大个块头,多压迫人啊,谁敢反抗?嫌自己扛揍啊?”

  赵耽于怔然,直至烟灰燃尽,他都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