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恍恍惚惚都不知道怎么去的医院, 他一直以为段泽燃只是感冒，只是有些肺部感染，即使住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那晚在段泽燃家看到几张脑部的核磁片子, 他也没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直到刚刚接到曲博松的电话。
所有不好的结果都在池野脑子里转了一遍, 他不停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沉住气，可依旧止不住手心出汗，人也跟着发慌。
由于情况比较紧急, 池野赶到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 只有曲博松坐在空落落的走廊里。
“情况怎么样？”池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到曲博松面前时心差点跳得蹦出来。
“刚推进手术室。”曲博松额头上也都是汗, 向来规整的西装、领带此刻全被扯乱了。
池野呼吸还没倒匀，“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要开颅？”
“其实也不算是突然, 之前检查时就发现段总颅内有毛细血管出血的现象, 他本人抗拒手术，医生才开了药，让回去观察。”
曲博松抬手扯掉半扎在衬衫上的领带, “本来这几天控制得不错, 但差不多一小时前，段总突然全身震颤，晕倒了，送到医院时, 医生就告知出血量太大，只能进行开颅血肿清除。”
池野紧紧咬着唇，颅内出血, 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之前医生让他住院, 就是因为毛细血管出血吗？”
曲博松摇头，“那时候出血量很少，可以保守治疗，当时是因为肺炎导致的自主呼吸障碍，医生要求住院。”
池野太阳穴突突跳着疼，这么多天的提心吊胆变作此时的无力，他转身瘫坐在走廊冰冷的椅子上。
“段总一直身体不怎么好，各种病症总是很复杂，当年在美国时也一样。”曲博松也仰头靠在椅子上，“其实，他不想来医院，我能理解。”
池野扭头看向曲博松，“他也和你说了？想放弃治疗。”
“放弃？”曲博松满脸写着诧异，“我没听段总说过想放弃，但……这段时间他确实挺消极的，还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一些……有关于你的旧物。”
池野现在听不了这些，本来就心乱如麻，但凡想到点什么都会特别敏感脆弱，“早就该把他绑到医院来，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段总做决定的事，没人能左右。”
曲博松的话不错，池野心里也明白，但还会想要是之前坚决些，是不是结果就会改变？
凌晨三点，段泽燃直接从手术室转到ICU病房，池野和曲博松只在隔离窗外远远看了一眼。
床边好几台仪器，呼吸机、心电监护仪，还有数不清的管子，连他的脸都遮得看不见。
池野瞬间觉得鼻子发酸，他瞪大眼用力向里看着，不断调整呼吸。
段泽燃经历过多少次这种状况池野不知道，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那张小小的病床像是牢笼，那些身上、手上的管子像束缚人的铁丝网，把他牢牢捆住。
医生还没出来，看样子是在交代病人的情况。
“麻烦家属到外面的监护区外等待，这里不能逗留。”路过的小护士提醒了一句。
因为是凌晨，刚池野他们进来时门口没人拦着。
“嗯，好的。”曲博松忙点头应了声，“我们先出去吧，一会医生就会过来。”
池野点点头，两人只能先到监护区外走廊等，里面的情况压根看不见。
监护区走廊里亮着晃眼的灯，空荡又安静，这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比别的地方重一些。
池野站在门口，心里七上八下，只等那扇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大概过了二十几分钟，主治医生终于走了出来，“段泽燃家属？”
“对。”池野和曲博松忙迎上去。
医生瞧模样并不轻松，看了下手里的夹子，“病人情况有些复杂。”
池野悬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术、手术进行的怎么样？”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沉沉看了池野一眼，“手术是清除颅内血块、积血，消除部分血肿，给脑内积液进行导流，这个手术还是很顺利的。”
池野点头。
“对了，病人之前有没有受过什么外伤？摔倒或者头部击打之类的？”
池野眼前忽然闪出一个画面，他和段泽燃在镜湖上，他扑着段泽燃倒了下去，那次似乎摔得挺重，“差不多一个月前，他仰面摔倒过一次。”
医生在夹子上快速记录着。
“是这个引起的吗？”池野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
“还不确定，因为病人之前做过人造神经元和神经干细胞支架，现阶段我们看不到胸部以下的神经反射，而且病人出现自主呼吸困难，这些一时还确定不了原因。”
池野现在脑子本来就是懵的，听到这一连串的话，差点没反应过是什么意思，“他……现在胸部以下不能动？也不能自主呼吸，对吗？”
“对。”医生点头。
池野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尤其是可能还和他有关，“医生，他……他之前是可以走路的，你能不能……”
“您先别激动，”医生尽量去安抚池野的情绪，“病人之前的状况我有了解，现阶段可能只是暂时的，我们也会积极和他之前做移植的医生沟通。”
他转而看向曲博松，“病人之前出现过这种状况吗？”
“出现过。”曲博松悄悄看了眼池野的反应，“移植手术中间出现过两次不能动的情况，都是在下一次手术后调整方案才转好的。”
“好，我知道了。”医生又交代了一些需要签字的手续，和最近家属需要配合医院的注意事项，“现阶段情况就是这样，你们可以先到医院外找个酒店休息，保持手机畅通就可以。”
池野坚持要在监护区外等，医生临走前说段泽燃今天肯定不会醒，让他先去休息，可池野还是坚持要留在医院。
曲博松没多劝他，现在硬让池野回去，他也没心思休息，留在这反而能安心些，“池小少爷，那我明天一早过来替你。”
“这都快五点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我等他醒过来，有事再给你打电话。”
池野在监护区外一等就是三天，晚上太累就在椅子上睡一会，ICU的护士基本都认识他，因为池野基本每次看到她们出来时都会问一句，“段泽燃醒了吗？”
医院每天下午有固定的探视时间，可因为段泽燃一直没转醒，而且医生说差不多七天就能转入普通病房，所以不建议他进去探视。
直到第四天一早，池野照旧在走廊里坐着等待，医生刚和他交代完段泽燃这几天情况挺稳定，让他安心，里面小护士就跑出来，忙着告诉他，“你家病人醒了。”
几天以来，这是池野心情最好的时候，“那我今天能进去探视吗？”
小护士点头，“可以，但是要等下午三点半了，那个时候他不一定能醒。”
“没关系，我就是想看看他。”
小护士：“行，那就给你安排在下午，时间到了我来叫你。”
“嗯，谢谢。”
池野先给曲博松打了个电话，让他来医院替自己一会。
自打段泽燃住院，他就一直在医院里守着，连胡子都是用刀片对付着刮的，下午要见段泽燃，他想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虽然见面的时候会穿上防护服，估计也就眼睛能露出来，但他想让自己状态好点。
下午三点，池野被护士叫去消毒，换防护服，戴口罩和手套。
池野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期待又害怕，怕自己见到段泽燃时会绷不住，护士也再三嘱咐，说探视时间只有半小时，让他多说些鼓励病人的话。
但直到向ICU病房里走，他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病房里充斥着各种仪器的“滴滴”声，让人听着就提心吊胆。
护工刚好要离开，说病人刚醒了一下，现在该是又睡着了。
池野尽量把脚步放轻，小心翼翼走到段泽燃床边，段泽燃闭着眼，脸上是没有血色的白，显得人特别虚弱。
他张了张嘴，居然没发出声。
床边有把椅子，池野坐下时弄出了些响动，段泽燃眼睫很轻地颤了下。
“是我，我来看你了。”池野声音很小，还没一旁监护仪器的声音大，但段泽燃还是听到了，缓缓睁开了眼。
他目光稍有些涣散，先是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随后目光才慢慢下移，挪到池野仅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上。
四目交汇，池野弯起眼角，露出个很明显的笑。
段泽燃的胸口被呼吸机一下一下鼓动着，有规律地起伏。
“医生说，很快就能从这里转到普通病房了。”池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还说你状态不错。”
段泽燃的唇动了动，池野没听到他说什么。
但池野不傻，现在段泽燃脑后连着引流管，人也瘦得连眼眶都有些凹陷下去，似乎只有手指能轻微动一下，绝对称不上状态好。
他笑得脸上发僵，眼角很快就感觉到一阵灼热，他忙抬起头，用力吸了几口气。
“你说……”池野快速抹掉流下来的眼泪，又握住段泽燃的手，“你说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
段泽燃眉头微微皱了下。
“好，不说你了。”池野拿出哄孩子的口吻，“你不是说想要照一套照片吗？等你好了，咱们俩就一起去，地方我都选好了，钱你也不用出，你出人就行。”
段泽燃眉头皱得更紧了，手似乎也在挣扎。
池野又握紧了些，“你现在呢，就好好听医生的，好好配合，等你好了，想去哪去哪，想……”
池野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仪器叫得似乎比刚刚要快，他忙看向段泽燃，段泽燃一直在重复着说什么。
“什么？”池野凑近了些，几乎都要挨到段泽燃唇边，但依旧听不到声音。
他又抬头看了眼，段泽燃口型似乎在说：“你走。”
“我……走？”池野完全摸不清头脑，“亲爱的，你说什么我听不到，你别急，慢慢说。”
可他话才说到一半，小护士就匆忙闯了进来，“他是气管切管，发不出声音的，现在病人体征不稳定，家属先出去。”
监护仪器“滴滴滴”越响越快，池野人还是懵的，只看到段泽燃先是肩膀一抖一抖，随后身体跟着打颤，像是全身的肌肉都在一起痉挛。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池野完全傻在原地，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上镇定剂！”赶来的医生看了眼，随后又催促池野道：“病人估计是情绪有些激动，麻烦家属先出去下，这里要进行紧急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