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明天上午九点还是踏上了去往英国的飞机,而平时只要不是工作都对他近乎寸步不离的林辞野罕见的没有来送机。

  林辞野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

  即便是年少时家中发生巨变,林辞野陡然落魄,从天堂跌落谷底,外表也不曾露出半分脆弱,可他也是害怕的,就像倔强的维护最后的尊严,也像是不给任何人以嘲讽他的借口。

  他更知道,崩溃除了丑态毕露,其实没有任何用处,林辞野骨子里有种韧劲,他只会迎难而上。

  他并不害怕未知、或者贫穷,但他害怕离别,哪怕明知只是短暂的分离,他也,承受不了。

  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万一呢?万一裴旻真的选择就在英国,不再回来了怎么办?

  林辞野眸光紧了紧,手指不自觉用力攥成拳,他不想去亲眼目睹裴旻离开,但他会在第一时间等他回来。

  比起别离,他只能接受重逢。

  林辞野目光逐渐悠远,在心里道: 裴旻,起落平安。

  裴旻落地的第一时间给他发消息报了平安,几乎瞬间就收到了林辞野的回复。

  L:想你了。

  林辞野每次都会在很多时候猝不及防、却又直白的让人心尖软烫的不行。

  裴:嗯。

  知道了。

  L:记得好好吃饭,按时睡觉,一天三次视频,

  裴旻垂眸看着上面不断出现的正在输入中,侧身让后面的人先行。

  下一刻,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林辞野的最后一句话是:

  最重要的是记得爱我。

  凝滞的呼吸像是封建的奴隶得到民主的解放,失去希望的人陡然看到的烟花转而在胸腔炸开,那种久违的、活跃的、跳动的生命力,崭新的如同书写墓志铭的恢宏。

  “小旻。”裴茜一身为违季的性感酒红色吊带裙配皮草,额边发丝微垂,慵懒的斜倚在宝马引擎,温柔纯欲的风格在她抬眼时荡然无存。只剩下上位者的凌厉和掌控全局的笃定。

  她抬手冲裴旻打了个招呼,等裴旻走进,眼稍微挑打趣:“你回来你的小男朋友没有不高兴?”

  裴旻对着姐姐点了点头,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放了进去,裴茜等他过来才道:“这么喜欢?连我都不能说?”

  裴茜自然是了解他这个弟弟的,平时斯文礼貌到不行,从不会让别人的话落空,但你要是真问了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外人面前他就抱歉却又疏远的笑,家人面前就沉默不语。

  而眼下这种,分明是不想和她讨论林辞野的事,也许不知情的人会觉得不在自己家人面前提及是不重视,但裴茜了解他,正因为了解,她才知道,这分明是藏到了心坎里。

  裴茜小时候就觉得没人比他弟弟更乖巧听话,无论什么都说好,他甚至从没有过青春期的反骨,每天一个人从小小孩童到少年,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度过的,没有朋友,没有玩伴,就好像已经习惯了孤独。

  甚至她还一度认为裴旻是个有温度的机器,完全缺失了向往自由的天性。

  直到她不经意的发现裴旻经常会坐在床边看着外面的那棵香樟树,眼睛里极淡的那丝向往,她才知道,原来他的弟弟,是活的。

  他就那么看着,一日一日,直到那棵树开始枯败,他也从没有再向父母开口提出要出去。

  他守着那棵树,就像是守护着自己渺小而脆弱的生机。

  裴茜的心脏顿时涌上密密麻麻的疼痛,但她终究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即便她们拥有世界上最相近的血脉,她也不能感同身受。

  那时候,她就知道她的弟弟虽然不声不响,却有最固执的坚守。

  裴茜比裴旻大五岁,她不是可以任性不顾后果的小孩子,她没办法用她弟弟的生命去冒险带他去外面的世界,她能做的,只有摘回来的一片泛黄的树叶。

  而裴旻很知足,她想她永远忘不了,裴旻在握着那片树叶里时眼里陡然迸发的碎光,那么浓烈,璀璨。

  裴茜的心像是被蛰了一下,酸酸麻麻的感觉涌向四肢百骸,她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情况下甚至莫名觉得愧疚,为什么,生病的不是她?

  “姐,我去见过屹泽哥了。”

  “他说,他要在国内定居。”

  “不会在回英国了。”

  一个接一个字眼沉闷的穿透她的耳膜,机场的嘈杂声似乎刹那远去,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孤寂。

  “不会回英国了?”裴茜低着头,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却又像根本没听见,只是身体潜意识本能接口,怔然立在那里。

  “姐,你没事吧?”裴旻不放心的靠近,担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没事啊。”裴茜回过神,装作松了口气的模样,洒脱道:“他早就该走了,拖到现在,我摆脱了个前男友,高兴还来不及呢。”

  “终于不耽误你姐找下一春了。”

  “姐,他还在等你。”裴旻打断她看似云淡风轻的强撑,“他说要放下你,其实根本放不下。”

  “我听说,他父母一直在试图给他安排相亲,他都拒绝了,一次也没有去见过别人。”

  “因为他知道,那都不是你。”

  “我不知道你们因为什么样的理由分开,更没有权利去干涉你的感情,”

  “但,我不想你后悔。”

  裴旻转过身,正视着坐在驾驶座的裴茜,眸光平和但认真。

  裴茜垂了眼睫,沉默却又缓慢的摇了摇头,她声音夹杂着痛意却又带着强大的不容否决的坚定:“不。”

  裴旻没在试图改变裴茜的想法,事实上,他对任何人都保持了足够的尊重,他恪守着自己的那条线,不逾矩,不疏离。

  因为常年一个人处在一间屋子里,着裴旻学不会与人亲近,在他的观念里,感情是平淡的,就想喝一杯白开水,尝不出任何味道却也能解渴。

  他不擅长与人相处,就慢慢摸索了最不容易出错的温和,蒙上了的表象慢慢成了浸润在骨髓里的分寸。

  所有人或沉迷、夸赞他的气度修养,却从未有人想过,因何而来。

  也没人在意,他愿不愿意。

  “好了,先回家,然后明天上午去医院做全身体检。”裴茜踩下刹车,边解安全带边道。

  “好。”裴旻点头,率先下车绕去后备箱,阳光照着门牌,能清楚的看到上面的数字“24 ”。

  下午三四点的肯辛顿区十分静谧,安静的只有树叶细微的摩擦声,以前他很习惯这样的安静,现在却分外想念东悦荣府周边的烟火气,还有……他。

  裴茜站在台阶上,没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回头叫了他一声:“小旻,快点。”

  “嗯。”裴旻轻声道,敛了思绪拎着行李箱跟了上去。

  进门就看到夫妻两个一人占据一个沙发,一个拿着放大镜对着一块岩石研究,而另一个则在研究古籍。

  “爸,妈,我回来了。”裴旻依次打了声招呼,然后从行李箱拿出来提前准备给家人的礼物。

  “小旻回来了?”裴旻母亲薛汝因女士先站起来,小心的把古籍放在茶几,然后脚步略微加快的走过去,拉着裴旻左左右右的看,带了皱纹的眼角闪着泪光。

  “妈,您放心,我在国内生活的很好。”裴旻配合的转了一圈,任由她打量。

  “瘦了。”薛汝因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湿润着眼睛以一个老母亲的视角疼惜。

  “平安就好,行了,孩子面前不要失态。”裴父摘了老年镜,对着裴旻点了点头,后半句是对裴母说的。

  “我就说不要他回去,你却同意,说什么回归故土也不错,我们一家人都在英国多好。”裴母瞪了先生一眼,心里的情绪反而被挑起落在明面,更加汹涌。

  “他从小身体就羸弱,万一有什么问题,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裴母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愧疚,她怀孕不到七个月的时候觉得胎已经稳了加上强烈的渴望下了一处新勘测出来的古墓,结果不知道碰了什么,然后晕了过去,早产加上不知名的因素导致裴旻身体异常虚弱,生一点病都会性命垂危。

  裴母看着他在保温箱瘦弱连呼吸都困难的模样,无比的心痛,铺天盖地的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裴旻知道眼下无论他说什么母亲都不会听,只好求助的看向裴茜。

  裴茜耸了耸肩,表示她无可奈何。

  裴旻去把一个白色盒子弯腰拿过来递给她:“专门为你定做的腰链。”

  裴茜不客气的接过,大气的决定帮一下自家弟弟,踩着恨天高哒哒的跑上前搂住裴母,撒娇:“妈,你女儿这么一个貌美如花又优秀的大美人在旁边您都不理,难不成是因为我整天在您身边就不如小旻儿“新”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裴母怔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这是拐着弯说她喜新厌旧呢。

  “哪有,妈妈要最爱我。”裴茜抱住裴母胳膊,在她肩上依恋的轻蹭。

  “这可不行,”裴母看着裴茜精致艳丽的脸蛋,忍着笑意摇摇头,声音不动:“妈妈要一视同仁。”

  不在看裴茜故作幽怨的眸光,裴母转身去厨房提前准备晚饭,又转身不放心的对裴旻叮嘱一句:“小旻,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会。”

  裴旻收好行李箱,转身上了二楼。

  裴旻的房间布置很简洁,一张床,靠窗的书桌,一面墙的书架,柜子里数不清的奖杯,一个衣柜,床头柜还有一张床。

  清浅的脚步踩在地板,裴旻放下提着的行李箱,床上并没有灰尘,看来是有人提前打扫,裴旻整理好行李箱把东西各回各位之后,刚打算休息一会,口袋里的手机就传来熟悉的铃声。

  裴旻划了接听,下一刻,就看到男人放大的一张俊脸,林辞野看到了裴旻后面的衣柜,如是问:“到家了?”

  “嗯,”裴旻点头,想到现在国内应该已经接近凌晨,蹙了蹙眉,再一看,林辞野不经意露出的衣领,便知道他还没有打算睡,知道这人在音乐面前颇有点不要命的架势,但裴旻依然有点不可遏制的生气。

  “怎么还不睡?”

  “在编舞。”林辞野碎发低落几滴汗水,看上去却显得更加精神,他随意捋了一把额头,有种近乎放肆张扬的性感。

  看裴旻神色似乎有点不对,林辞野声音带了点运动过后的喘,补充说:“也就野火的主舞,其余的歌交由编舞师负责。”

  “想我没?”他陡然凑近脸,明显的转移话题又像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目光□□直白。

  这时候林辞野刚巧走到一百岁的生态缸那,裴旻道:“我想念,……”

  林辞野刚要咧开笑,就听裴旻温和着语气把下一句说完:“旁边的一百岁。”

  林辞野扯开的弧度僵在唇角,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下一刻立马暴跳如雷:“什么一百岁,家里面有这个破东西嘛?”

  他语气有点破音,还带了两声咳嗽,裴旻顿时有点后悔不该逗他,不在开玩笑了,忙道:“我想念一百岁旁边的你。”

  “就知道你最爱我,”林辞野得意洋洋的话隔着话筒清晰的传到裴旻耳畔,电流似乎穿透耳膜涌向四肢百骸,酥酥麻麻的。

  裴旻耳际微红,却也没忘了之前的事,身音略微严肃:“林辞野,练舞什么时候都可以,但不能过度。”

  “好,我现在就去洗澡。”林辞野乖乖应下,自然明白他是在关心他,久违的关切让他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许愿:我没说过吗?可林哥你什么时候听了,还一脸的别在这浪费我时间的表情。

  “你也累了吧?待会我们一起睡?”最后一个字他拉长了语调,像是勾着某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歧义,偏偏单看这句话似乎十分正常,让裴旻都没有发作的理由。

  “不正经。”裴旻小小声骂他,反应过来又迅速挂了电话,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样子。

  林辞野唇边勾着笑,转身去了浴室。

  --------------------

  林辞野:我在房子里给你种一棵树,想种多少种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