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乔臻没去上班,公司的事全部交由钟意打理。
周裕早早来了,和乔臻一起吃了早饭,在后院花房里聊起蒋凝。
“小孩儿还睡着呢?”周裕问。
“嗯,半夜醒了好几次,给他吃了安眠药,估计中午才会醒。”
乔臻戴着园艺手套,将一个矮胖花盆中的泥土挖出来少许,把原先栽种在里面的几枝寒兰移到了另一个高瘦的花盆中。
他的动作十分谨慎,背微微佝偻,肩膀端着,手臂圈成一个弧形,右臂抬起来时稍稍有些吃力,微不可查地颤抖着,眉毛拧在一起,额前的几缕碎发垂了下来,下巴上竟有少许胡渣,眼睛半阖,眼角有些红,一副颓态。
周裕恍惚了片刻。他上一次见到乔臻这幅模样还是在八年前白月竹——乔臻母亲的葬礼上。
“你是累了吗?脸色不太好。”他说。
乔臻给寒兰盖好土,喷了些水在淡黄的花瓣上,脱下手套,手指拂过娇弱的花瓣和纤细柔软的叶片,带出一阵花香。他撑着桌子慢慢坐下,耳侧黑发间一根刺眼的白就这么突兀地闯进周裕的眼睛。
“周裕,我已经三十五岁了。”他说。
周裕叹了一声,惆怅地咂咂嘴,“你我都已经三十五岁了,确实没有年轻时候的精力了,往常我下班后还拉你出去喝酒,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乔臻没说话,摆弄着桌上几盆小多肉,他不记得花房里放过这些小玩意儿。
周裕扫视四周,看着这满屋子的名贵兰花,问:“这里平时谁打理的?弄得不错啊。”
“沈叔吧,我不常来。”
“小凝没意见?”
乔臻的手一顿,把多肉推开,说:“他不知道。”
“他总要知道。你和楚云天都分开八年了,还留着给他建的花房干什么?这里的花不会还是他养的那批吧?”
乔臻看向那盆寒兰,“有些是。”
周裕一时语塞,半晌才说:“算了,不说这个了。叫我来是小凝又做噩梦了吧?”
“嗯。”
“一会儿我跟他聊聊。”
乔臻点点头,“我去看看他。”
蒋凝还没醒,难得睡得安稳,神色平静。
乔臻摸了摸他的额头,找了退烧贴贴上,抱着他深深叹了口气,在他耳畔低声说:“磨人精。”
蒋凝似有所觉,翻身躲进他怀里。
放在床头的蒋凝的手机在这时忽然震起来,乔臻伸手拿过来先按了静音,一眼看见屏幕底下两条长裂缝,一直延伸到顶部,不知什么时候摔的。
来电人备注是“班主任”,乔臻瞥了一眼书桌上那本厚重的教科书,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出去。
电话那头一个老烟嗓在说话,“喂,蒋凝,这是我最后一次通知你来上课。再不来,这书你也别读了。”
乔臻蹙着眉,“你是蒋凝的班主任?”
那边没料到是陌生的男人声音,顿了一下,说:“我是,你是他家长吧?正好,我跟你说说他的情况,他这几次考试全都不及格,我们出的试卷也没什么难点,背背书拿个七八十分不是问题,他要是再这么偷懒下去,只能留级,根本毕不了业。”
乔臻想起昨晚蒋凝看书时涨红的眼睛,说道:“我们家孩子不会偷懒。”
“这么简单的功课做不好,不是懒就是……”
乔臻立刻打断他,声音冰凉,“他不笨。你不要再打来了。”
他挂断电话,把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中午十一点多,蒋凝醒了,烧也退下去,终于下楼吃午饭。
他的午餐是另外单独做的,还没端上来,现在坐在乔臻边上,无精打采地拨弄着面前的筷子,愣愣地发呆。
周裕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
“周医生,你来吃饭吗?”他问。
“是啊,我早上就来了。你睡得好吗?”
蒋凝点点头,“因为我吃了药,没有做梦。”
乔臻盛了碗鸡汤,揽过他的肩膀吻了他一下,说:“先吃饭,一会儿再聊。”
“我不想喝这个。”
“那不喝了,小苏煮了粥,喝粥好不好?”
“嗯。”
乔臻让沈叔去催,不一会儿苏小小就来送饭菜,端上了一个餐盘。
蒋凝皱了皱鼻子,看向那碗黏腻的粥和泛着油光的几盘小菜,胃口全无,脸色煞白,急急地从餐桌上下来,捂着胃干呕了几声。
乔臻叹了口气,摔了筷子抱着蒋凝上楼去了。
周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下了桌,在客厅看电视。
沈叔训斥苏小小的声音从厨房一直飘到他这里来,他听见苏小小细细地哭声,含糊地辩解着什么,又被沈叔喝住。
周裕无奈地摇摇头,调高了电视声音。
一个小时左右乔臻就下来了,换了身衣服似乎是要出门。
“去哪儿啊?”周裕问。
“小望回来了,我去机场接他。”
“你让钟意去呗。”
“他在公司,抽不开身。”
“那你开车小心点。”
“嗯。凝凝一会儿就该醒了,和他好好聊聊。”
“行。”
从家里到莲城机场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乔臻到的时候乔望已经在咖啡厅等了好一阵了。
他把相机装进包里,问乔臻:“哥,你今天怎么没上班?”
乔臻拖着他的行李箱走在前面,“蒋凝病了。”
乔望嗤笑道:“又生病,他什么时候好过,天天那副死人样子,真是晦气。”
乔臻松开行李箱,锐利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嘴角不悦地向下垂着。乔望撇撇嘴,拿过行李箱径自往前走。
两人走出机场坐上车,乔臻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问他:“不是说下个月才回来?”
“提前结束了。对了,我想在莲城办个摄影展,你找几个人给我打打下手呗。”
“嗯。”
“我拍的照片拿了个奖。”
“是么。”
乔臻偏头看了一眼这个比他小十岁的弟弟,印象里乔望还是个哭起来会流鼻涕的小孩,一晃已经长这么大了,身如玉树,长眉若柳,圆圆的小鹿眼睛跟母亲白月竹一模一样,脾性也遗传了母亲,大大咧咧的,行事冒失又冲动,这次竟然瞒着他独自一人跑去南非的雨林,就为了拍几张照片。
“你知道我拍的是什么吗?”乔望问。
“树?”
乔望耸耸肩,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我一直拍的都是动物,我是动物摄影师,哥。”
“我记住了。”
乔望笑了笑,他知道乔臻只是在敷衍,像这样的对话他能记起来的就有五次,每次乔臻都说记住了,但乔臻永远记不住。
可只要是跟楚云天有关的事情,乔臻就永远不会忘。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破旧的纸,像是酒吧里的杯垫,一面印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狮子,另一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我遇到楚哥了,他说他换手机号码了,让我交给你。”
话音刚落,车子忽然猛地往前冲了一下,又急急地刹住,轮胎与地面摩擦时的刺耳声响让乔望不自觉捂住了耳朵。
他抬起头,看见车头的保险杠几乎就要和前车碰撞在一起,头顶信号灯闪烁着变红了。
“抱歉,我走神了。”乔臻的声音明显不稳,乔望看了一眼他紧紧攥着方向盘的手,和紧绷的侧脸,说:“没事。这个纸放哪儿?”
“你放储藏箱里吧。”
“好。”
信号灯变绿,车子再次启动,在一片嘈杂的车流声和喇叭声中,乔望听见乔臻模模糊糊的声音。
“他去南非干什么,多危险。”
“好像是去那儿演出,公益项目,弹琴给老年人听。对了,爸怎么样,还好吗?”
“老样子,你抽个空去看看。”
“行。”
两人都没再说话。
到市区的时候,乔臻绕路去了商场,进去之后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精致的小袋子,一个给了乔望。
乔望打开一看,是某品牌最新款的手机。
“买这个干嘛?我手机还能用。”
“蒋凝的坏了,顺便给你买一个。”
乔望冷笑一声,“倒是我沾了他的光了。”
他们回到家已经接近五点钟,乔臻一下车就看见周裕和蒋凝走在别墅侧面的小径上,似乎刚从后院出来。
蒋凝听见汽车声音,抬起头张望,茫然的眼神在看到乔臻后亮起来,浅浅地笑了一下,小步朝他跑过来。
乔臻迎上去一把抱起他,说:“这会儿倒有力气了,跑这么快。”
蒋凝“嘿嘿”笑了两声,他的眼角还残留着笑意,一双杏眼秋水无尘,满脸单纯天真。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隐藏在太阳穴鬓角处的一道伤疤显露出来,乔臻不动声色,伸手整理他的头发,搂着他往屋子里走。
“起床之后吃东西了吗?”
“吃了饭。”
乔臻搂紧他和他接了个吻,“真乖。和周医生都聊了什么?”
蒋凝歪着头想了想,“好多,说不明白。”
“好,没关系。”
进屋之后,乔臻抱着他坐在沙发上,乔望和周裕跟在后面进来。蒋凝从他怀里探出头,盯着乔望看,被乔望狠狠瞪了一眼。
“你看什么看!”
蒋凝身体一僵,立刻转过头抱紧乔臻。乔臻看向乔望,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叫他的全名,警告道:“乔望,别吓他。”
乔望轻蔑地“哼”了一声,蹬蹬跑上楼去了。
蒋凝又悄悄去看他的背影,附在乔臻耳边说:“他是小望对不对?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没有的事。”
乔臻抚摸着他后颈的腺体转移他的注意力,他轻轻哼出声,缠上来,吻在乔臻下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