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昌的葬礼办的很大, 全程由新上任的董事长来操办,那栋中西结合的小洋楼如今挤满了人,周荣昌的亲人很少, 不过寥寥数人。
越之琼本不想去, 但明面上他还是周荣昌的儿子,不管如何也该走上一回, 好在他不需要操什么心。
周由和韦恩叔叔听到消息也赶回来了。
在场的人中, 竟然没有一个人和周荣昌的关系称得上好。
前来吊唁的宾客很多, 热热闹闹的。
越之琼和封期并肩站着, 但凡过路的人都要暗暗瞧上他们一眼, 这种眼神没有恶意, 只是出于好奇, 甚至足够隐晦,只是看得人多了, 总是不舒服的。
下着雨, 天气又闷又热,越之琼不打算再继续留在这里招待宾客, 抬手扯了下身旁封期的衣袖, 说:“我们上楼去吧。”
楼上有间他的卧室, 他不常住,家里的佣人已经收拾过。
这里比之越之琼自己的家,显得要空荡许多,也看不见任何有关私人兴趣的东西,是模板化的冷漠。
路过走廊时,周由和韦恩发现了他们, 周由显然不想同封期有交流,只微微点头并不说话, 转身去了别处,到是韦恩笑着走近。
他跟封期见过一面,在医院,所以还有些印象。
“感觉有些太吵了是吗,我也觉得,不过人死了,也就这最后一场热闹了。”韦恩说。
越之琼耸了下肩,他今天没看到韦恩的妻子,问道:“阿姨没来吗,她的病还没好?”
韦恩叹了口气,脸上有些愁苦地说:“是啊,医生说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你的阿姨这阵子可被闷坏了,她还和我提起你,说太久没有见面,已经记不起你长什么样子了。”
越之琼和他们一家的确不常见面,也就是这段时间韦恩在国内,从前的时候可能几年才会见上一面。
又说了几句话,旁边有什么东西倒下,周由在喊韦恩,韦恩应了句,今日实在太忙,他只能求助于封期。
封期拍了拍越之琼的肩膀,说:“你先上楼吧,我等会去找你。”
越之琼本想和他一起,但从这个地方朝那边看过去,他似乎并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于是,只好点头。
*
淮岷市一到这个季节便是连绵的雨水,四处都湿哒哒黏糊糊,若是第一次感受只觉得难受,但对于已在这里住了五六年的封云尘来说,淮岷的空气清新沁人。
因为公司前段时间发生的那件事,封朗最终决定让他还是在国内跟着自己多历练历练,再回到分公司独当一面。
封云尘虽觉得这个决定有些丢人,但心里也清楚,现如今的他能力还不够,所以没纠结太久,便订了回国的飞机票。
此刻,他站在一座宅子前,他来过这里几次,周叔叔家的园艺师傅很有水平,花草总是打理的很好。
这座宅子在他记忆里是极为安静的,即便是在这里工作的阿姨们也很少说话,但现如今,离得很远,便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改了机票,又为何一路奔波并不休息的来到这里。
没有人邀请他。
封云尘垂下眼,一双拳头握得很紧,他已经不知不觉走进屋檐。
黑色雨伞还未收起,朝屋内望进去,没看见越之琼,发觉自己寻找的动作后,他又突然变了脸色,越之琼已和封期在一起,此刻说不定怎么亲密呢,他来这里又干什么。
封云尘咬了咬牙,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明知道他和越之琼的纠葛还放任封期和越之琼在一起,父亲难道没想过越之琼会将封期当做他的替身吗?
他是不信这两人是真心相爱的。
他站在门前久久没有动作,想进去找越之琼,却又拉不下脸,最终,紧握着拳又撑起伞转身准备离开。
果然,他就不该来这里。
“你是准备要走了吗?”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他。
封云尘回过头,是个长得和越之琼很像的男人,只是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他想起那些关于越之琼身世的传言,已了然这人的身份。
他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之琼还在等你呢,不和他说一声吗?”韦恩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奇怪,像是变了一个人。
“……”封云尘沉默了会,终于开口问道:“他在楼上房间吗?”
“是啊,快去吧。”韦恩拍了拍呀的肩膀,那边的木架不知道收拾好了没有,他瞧了眼自己的那双总是握着画笔的手,手上刚包扎了纱布。
韦恩好笑地看着,心想,到底是有些老了,连搬个东西都能受伤,周由也是太过柔弱了些,他离开之前,几乎全靠封期一个人。
身旁的那个人已经上楼,他看着那道背影,突然感觉好像不如之前见过的那般宽阔有力。
*
越之琼半躺在沙发上,已过去了十几分钟,封期还没有上来,手机里的游戏已做完了任务,点来点去小图标最后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又点开了相册,一张一张地翻看。
昨夜的那张合照映入眼帘,自己的表情好像有些呆?
昨天说是照一张合照,实际上最后却照了许多张,好像要把之前的一下子全都补齐。
他想起封期的那本个人相册,他很喜欢这种记录方式,正思考着要不要下楼去偷拍封期时,门突然开了。
他是后背朝着卧室的门的,看不见来人,但他猜想一定是封期。
“封期,你说我们也做一本相册怎么样?这样等以后老了,还能一边看一边回忆过去。”越之琼许久没听见封期的回答,他盘腿坐起身,越过沙发的椅背去看。
封云尘只看见越之琼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转变成一种难以言说的,似是厌恶又似是疑惑的表情。
想说出口的话停了,脸上肌肉也开始发僵,他最后只扯出一个讽刺的笑,闲庭信步地走到一把椅子前,说:“见到我就这么不高兴?”
“见到你为什么要高兴?”越之琼反问他。
他看了眼窗外,外面雨一直没停过,也不知道封期有没有被淋湿。
他起了身,想去看一看。
封云尘却拦住了他:“越之琼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每次见到我都是笑着的。”
越之琼不想和他纠缠:“你也知道那是以前,以前那是因为我喜欢你,现在我对你没有半点感情。”
封云尘深吸了一口气,他决定今天就要将所有的事情说个清楚:“为什么,越之琼,我们之前说好了等我回来就在一起,为什么,你要跟他在一起,你喜欢了我那么多年,为什么突然就说不喜欢我了,越之琼,我不相信。”
越之琼很少见到这样的封云尘,他知道封云尘的所有缺点,知道他过高的自尊心,也知道他高傲瞧不起别人,但他也知道这个人面冷心善,不然以前也不会帮自己那么多次。只是,封云尘现在好像变了,他喜欢的那些地方已经消散地无影无踪。
他做不到去捧着一个人,他想要的封期那样可以互相理解,互相关怀,还可以照顾他的人。
他喜欢封期,他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过。
封云尘比不上。
越之琼闭了闭眼,说:“你知道我从前为什么喜欢你吗?”
“为什么?”封云尘没想到他突然发问,顿了下,这其实也是他在过去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你还记得很多年前,你在湖光路遇见一个男生,然后把他送回了临光市吗?”
封云尘皱着眉,终于从记忆深处翻找出这么一件事来:“那是你?我们那个时候就见过了?”
“不,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临光市,临光市时你帮我去医院去见了妈妈。”越之琼说。
那个时候他还在上初中,他记得很清楚是在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突然通知他说,他的妈妈在医院情况危急。
那天天特别冷,下了雪,路面上积雪融成水,黑糊糊一片,他跑的着急,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后摔倒在地,是那个人把他拉起来,然后听说他要去的地方,骑着车把他送过去。
回忆突然断了,越之琼察觉到了不对。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久远,他早就记不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但在淮岷的那一次他记得清楚,他当时看见封云尘的第一反应就是,又是他,他又帮了自己一次。
于是,这样多年,他一直觉得他们就是一个人。
可能是终于能平静回想,他此刻突然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越之琼皱紧了眉,上下打量着封云尘。
封云尘同样拧眉,说:“那不是我,我没去过临光市。”
封云尘甚至不知道临光市是哪个省份的,他从未听过这个小城市。
越之琼抿紧了唇,一时有些混乱。
但他唯一能确认的就是那个人的确不是封云尘,因为年龄对不上。
封云尘和他一般大,他当时在上初中,那封云尘也是在上初中,又怎么一个人跑到临光市呢,他知道封云尘和封期的老家并不是淮岷市,但那是更加靠南的地方,离临光更远。
他记忆里那个人要比他大,个子也很高,背着包一个人走在街头,自己撞到他时,还被骂了一句,很凶,性格也很着急,因为那个人是骑了路边别人的自行车把他送过去的。
后来还车的时候,他们一起挨了骂,又道了许多歉
那天妈妈被抢救回来,只是可惜当天夜里突然恶化,再见面面对的就是妈妈的尸体,他后来便想,幸好,幸好,他白天时还是见到了妈妈,因为他和她说话时,感受到妈妈勾了勾他的小指,他见到了妈妈的最后一面,没有迟。
他知道即便没有那个人他也能赶到医院,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在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能有个人带着他去,实在是件让人无法忘记的事。
可那个人不是封云尘,那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