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封期从陌生的环境中醒来,他睡觉一向浅,偶有雷声响起都会被惊醒, 这一觉睡得不好, 因为观察越之琼情况如何而睡得晚,偏偏生物钟又太准时, 清晨六点钟, 眼睛一睁没了睡意。
他下意识将手伸向右边的床头去拿眼镜, 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越之琼家。
封期转身, 他动作轻, 越之琼还没醒, 缩在杯子里露出洁白的长颈,一只手还紧紧抓着被子, 兴许还是被他的动作惊扰到了, 翻了个身,脸朝这边转了过来。
越之琼睡着的时候显得很乖, 就像是漫画中安安静静乖巧的小王子。
这个距离是他们不常有的, 离得太近, 他能看清越之琼眼皮上的一颗小红痣,它动了动,似乎有睁开眼睛的冲动。
封期伸手,指腹很轻地贴在上面,能感受到眼球在颤着,过长的睫毛扎向他的皮肤, 柔软,又有点痒。
封期呼吸凝滞, 窗外雨声还未停歇,在雨声下这里安静的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昨晚他们重新认识。
此刻,封期只是封期,越之琼只是越之琼,他们之间再没了乱七八糟的关系,什么三月之期,什么替身全都成了过去。
他起身,盖在身上的被子从越之琼手心扯过,睡着的人眉心皱起,似是要醒来的征兆。
封期静默着站了会,见他呼吸重新变缓,这才继续动作。
冰箱里很空,只有一些饮料与冷冻的水饺,不用想,也知道越之琼这一段时间天天在家吃的是什么。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觉得越之琼面色有些苍白,人虽不瘦弱,但也属于纤细一类,现在,原因找到了。
推开窗,看了眼天气,比昨日风小了些。
客厅沙发上的手机响了,是昨夜越之琼遗留在这里的,他扫了一眼,见是个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幽暗的眼眸闪烁下,想起在火锅店一个陌生电话打来,而越之琼慌张的模样。
卧室的门紧闭着,越之琼还在睡,铃声没有停歇的意思,他点了静音。
随后提起黑色长伞,准备出门去楼下超市采购一番。
对于越之琼,他还是有太多不熟悉,相处的一个多月,回想起来,他们之间的交流从不会涉及到越之琼的人际关系。
拎着袋不清楚是否合越之琼口味的蔬菜,他走进了大楼。
转弯处有两个人搭着肩正低头凑在一起说些什么,听见他的脚步声,对话停了。
宋明清正和张玉隼说着关于林秋石的事情,最近,林秋石回来了,听张玉隼说林秋石昨夜被吹断的树枝砸到,已经进了医院。
他在心里感慨着不愧是淮岷有名的幸运E,视线余光中多出个人影,顺着笔直的西装裤往上看,面容隐约透着熟悉。
他只能认出几个人,大多数时候靠的是声音。
眼前男人个子很高,身上气质让人过目不忘,在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人,宋明清慢半拍地眨眼,说:“封期?你们和好啦。”
封期冷淡地点头。
宋明清习惯他的冷淡态度,打了声招呼后拽着身边的张玉隼继续走。
张玉隼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目光在封期脸上停留许久,脸上表情是说不出的欲言又止,等到人终于走进电梯,才感慨了一句:“就是他吗,真像啊,比传言里的还要像。”
“是吧,我找到的,牛不牛?”宋明清抬起了下巴,他还不清楚封期究竟是不是咖啡厅的那个人,但在张玉隼面前总想炫耀一番。
因为电梯已经关上,说话时两人都未收敛声音。
电梯内,封期按下楼层,对话声越来越远,每个字都很清晰。
他抬手摸了下脸,对于相貌他并不关心,但从小到大根据别人的反应也知道这张脸相貌出众,想来那位“前辈”长得也不差。
只是他有些好奇究竟是有多像,才会让越之琼的朋友这样感慨。
或许,有些时候,不是一句重新认识就可以彻底结束过去的,起码在现在,他还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封期踏步走出,打开房门,和他离开时一样安静。
越之琼还未醒。
他整理好蔬菜,洗净手。
卧室内,越之琼闭目睡着,封期就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看他,雨声未歇,房间里点着蔷薇香的香薰,他想:无论是谁看见越之琼这样的睡颜,都不会忍心吵醒。
*
一觉醒来,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越之琼被子下的身体动了动,他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半,他睡了足足十个小时。
或许是解决了一桩心事,身体放松许多。
他坐起身,一头银发因为睡觉的原因乱糟糟的,甚至有几缕向上翘起。
身侧的床铺空荡荡的,越之琼揉了揉眼睛,向四周望了望,很安静,没有人,他猛地下床,却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收敛了动作,打开门,准备去厨房看一看。
没有人,但桌上摆了一盘洗净的桃子。
他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书房的门被人打开,转头一看果然是封期,带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本书。
“我以为你回家了。”越之琼手反撑在桌上。
封期垂着眼,他戴着眼镜,遮挡了部分情绪,走到沙发处,将手机递给越之琼:“你手机响了,因为怕打扰你睡觉,所以我关了声音。”
越之琼接过,的确有几个未接电话,来自家里的管家,他扯了扯嘴角,面上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删除消息提示,关上手机。
“不回电话吗?”封期问。
越之琼摇头,他走得近了,终于看清封期的神情,眼里闪过笑意,一个倾身,脸凑近了:“你觉得是谁打来的?”
封期并不躲避,任由他一张脸凑近,呼吸与自己的交融:“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太多了,越之琼的朋友,越之琼的家人,越之琼的过去,他通通不清楚。
而他也从始至终也没有资格去询问。
越之琼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手机递在他的面前,指腹点上亮起的屏幕,那串数字号码被点动,然后拨了过去。
“封期,我说话一向作数,我说了我们从新认识,所以,你想问我什么都可以。”
封期将手机从他手中抽走,紧接着,挂断了电话。
“你不想接,那就不接,我的好奇心还没有旺盛到这种地步。”
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重新认识也可以慢慢来,慢慢了解对方,不必急于一时。
越之琼愣了愣,很多时候,他觉得封期真的像是春日里的阳光,不动声色就将一湖冰水融化,因为他突然发现,他根本就不介意封期了解自己,即便现在把所有事情一股脑说给封期听,他觉得自己也是愿意的,更甚,他觉得自己是开心的。
身边突然有了一个想要了解自己全部的人。
“好,那我们慢慢了解对方。”越之琼说。
他指了指一看就是新买来的桃子,问:“你买了红豆吗,我喜欢喝红豆汤。”
一粒粒红豆在小锅中被沸水翻腾,慢火细细得熬煮,一直到红豆破了皮,泛起豆香味,又加上几块冰糖,汤汁染上红豆色,不用想,煮好后后喝起来一定很甜。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夏天,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封期。
煮红豆的声音听起来很治愈,越之琼靠在沙发上,封期在给他处理手上的伤口,是他昨夜因为疼痛抓出来的,今天起来一看,他才发现当时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封期低着头的时候很认真,他很有耐心,动作很轻,药膏抹在手上,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透着丝丝凉气,很舒服。
“好了。”封期将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又说:“越之琼,有些时候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不吃饭还喝那么多酒,你家人知道你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吗。”
越之琼抿了下唇,若是在往常,他可能会嘻嘻哈哈地绕过话题,可就在刚才他还说过他说过,他会和封期慢慢了解彼此,于是,他说:“我没有家人。”
“不过,小的时候我每次生病后,我的姥姥或者妈妈都会给我做红豆汤。”
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些,大多数时候他可能会提到老家,但从来不会提起他们,就好像一说出口,他们离自己的距离就越发远了,他就认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但现在,他发现并没有那样难以说出口,所以,连声音和表情都是平静自然的。
“红豆汤已经煮好了。”封期说。
素白的小瓷碗里红豆已经煮的软烂,里面放了几颗红枣,还有些烫,热气铺在脸上,毛孔都舒服的张开。
餐桌旁的窗帘没有拉上,窗外阴云密布,雨珠打在玻璃上,看着分明那样阴冷,但手心里的红豆汤却让人回到了小时候的夏天。
“味道怎么样?”封期问他。
越之琼垂下眼,低声说:“味道很好,和我小时候喝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