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经浓重,半月没有下过的雨水仿佛要在这一日都下个干净,瓢泼一般竟弄得窗外不停地传来水流声。

  即便封期没有答应越之琼,他今晚也是回不去了。

  这个天气,点外卖实在不太良心,越之琼做饭的手艺又实在无法夸赞,用宋明清的话说那就是只有越之琼一个人才能吃的下去的黑暗料理。

  这顿晚餐注定该由封期来做。

  越之琼对于这位带着眼镜的斯文男人并不抱有期待,不过上午时才答应过对方要给予点信任,他也只能沉默着站在一旁观看。

  但封期的动作却意外地干净利落,菜刀在他的手中听话得很,哒哒哒地落在蔬菜上,切下的片薄厚均匀,就连勺子都像是长了眼睛,轻松挖出合适分量的调味料。

  油热了,刺啦一声响,翠绿蔬菜染上油色,香味很快飘起。

  “好香啊。”越之琼说。

  封期的袖子从手肘处滑下,他一只手整理着:“帮忙拿一下生抽。”

  越之琼找到生抽,见他袖子还未整理好,索性上手帮忙。

  穿的是那件白天时在他身上的黑色开衫,此刻,穿在封期身上没有那份休闲的气质,多了点稳重。

  “好了。”越之琼朝他笑了笑,又退后继续看封期炒菜。

  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雨夜、厨房、米饭香,他们对应的词语该是放松、温馨还有家人。

  一场雨降低了连日来的燥热,风从开着一条缝的窗户吹进来,屋内,一盏灯,一张桌,两个人。

  越之琼的影子投在桌面上,清瘦的长长一条,笼罩住餐盘中的餐食,封期做饭的手艺很好,又特意关注了越之琼的口味,一顿饭两人吃的都很舒心。

  夜色重了,该洗漱休息。

  这个房子设计之初就是只供一个人居住的,面积虽大,却只有一间卧室,一间浴室。

  越之琼坐在沙发上,他在继续白日里没有完成的小漫画,握着画笔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已许久,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绘画上面。

  浴室的水声太大了,魔音一般钻进他的耳朵。

  水汽模糊了浴室的磨砂玻璃门,明明是看不见里面的,可是根据浴室里的声音却能让越之琼想象到里面的人此时在做些什么。

  终于,他放下了笔,揉了揉发烫的耳朵,起身离开了卧室。

  站在窗边,雨丝扑面而来,凉意瞬间将所有的臆想与异样情绪都清扫干净。

  他的家里第一次出现一个跟他过夜的男人,就连宋明清也没有过,后面会发生什么呢,这分明是他主动邀请的,他却不敢去想后面会发生什么。

  “越之琼。”封期的声音遥遥穿过门在耳中响起。

  “怎么了?”越之琼关上窗。

  “有睡衣吗?”封期说。

  “哈。”越之琼乐了,忘记给他拿衣服了:“我去找一找。”

  自己的衣服他应该穿着也不合适吧,越之琼在心里比划着两人体型上的差距,论个子,越之琼只是稍矮一些,可体型,越之琼属于清瘦类,封期则浑身的肌肉都很有着漂亮的形状。

  衣帽间里,越之琼挑来捡起,终于找到一套不知是什么时候买来的睡衣,看着上面黄色鸭子与小红豆的可爱图案,他记得这套睡衣还是因为稍大了些才被搁置的。

  衣服上残留着清淡的洗衣液味道,钟点工阿姨洗过了。

  越之琼抱着衣服回了卧室,他刚抬起手,还未敲响浴室门,门率先一步咔哒开了一条缝。

  热气混合着沐浴露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越之琼动了鼻子,一抬眼,是封期还未擦净水珠的面容。

  “睡衣你试一试合适吗,不过不合适我也没办法。”越之琼说。

  “谢谢。”封期接过。

  门关上了,越之琼耸了耸肩,他一只手插着兜又晃到了窗边,他觉得自己该清醒清醒,别这么容易就被诱惑到。

  浴室内的封期垂眸看了眼手上的睡衣,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越之琼好像很喜欢这些可爱的小东西。

  他穿上睡衣,卡通图案出现在他的身上带着违和感,过于锋芒毕露的长相让他显得像是偷穿了某位小朋友睡衣的大家长,他摸了摸镜子前的台面,下意识想戴上眼镜,又突然意识到马上就要休息,并不需要了。

  浴室门再次打开的声音惊动到越之琼,他回过头,指了指书房,说:“无聊的话可以找本书看。”

  “好。”封期朝他点头。

  越之琼却已经转过身抱着衣服去浴室了,浴室的热气还没散干净,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能从中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气息,私人领域被陌生气息闯入,可莫名的却不惹人讨厌,可能是因为那道气息太过温柔,太过安静了。

  静悄悄,不去注意,就不会发现。

  越之琼快速洗了个澡,手机在洗手台上振动个不停,应该是谁打来的电话,他没去管,应该只是个不重要的人。

  等他终于抽出手来去看的时候,那同电话早已不再挂断,他猜对了,的确是个不重要的人。

  越之琼不知道封云尘这个时候还联系自己是要做什么。

  他回想着他们在机场见的最后一面,那句只会带来恶感的话浮现出来。

  “等回国,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回想起来,说这句话的时候封云尘的表情似乎是挺认真的,越之琼讽刺地笑了笑。

  难道他真觉得自己会一直等着他?

  越之琼吸了口气,有些不可思议,又很恶劣的想,如果真的这样的话,他才不要和封云尘说清楚,就让他这么一直以为着吧。

  不回应,不解释,不反驳,这不一向是封云尘最擅长的吗,五年了,他们两的位置也该换一换了。

  他关上手机,没有回电话,明天,他会装作才看见的样子发去短信的。

  越之琼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浴室,封期正坐在沙发上垂眸看着什么,是在看书?

  他走上前,在心里猜测像封期这样的人会看些什么书,心理?悬疑?还是些毫无乐趣而言的学术类型?

  离得近了,却发现封期看的并非他所想的任何一种,是他最为熟悉的一本漫画。

  小狐狸和萤火虫。

  从画面中的青涩来看,这是他画的最早的那一部。

  漫画不厚,封期已经看了一半,翻页的动作停顿,身前越之琼的影子覆盖上纸上的画面,这让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的他可想不到他们现在回忆这种方式重现。

  嘴角勾起隐秘不易察觉的浅笑,封期合上书,问:“怎么这么看我?”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看它。”越之琼从他手中抽出漫画,随手翻看了几页,半晌后,突然说:“换一本吧,这本没意思。”

  早已不是过去的心境,再看这本充斥了过去他所思所想的漫画只想皱眉,尤其这本漫画还正被“白月光”的替身欣赏。

  不需要去解释过多解释为什么,也不需要应对好奇的目光,就是很自然的,封期重新换了一本。

  卧室只有一张床,好在这张床足够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越之琼成功画完小漫画的全部线稿,他伸了个懒腰,今日计划完成的感觉让他身上陡然一轻。

  时间已经不早了,窗外的雨还在下,越之琼小声抱怨了一句,爬上床,开始邀请封期。

  睡在一张床上,不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有些不适应。

  可越之琼是个只要在人面前就绝不会把不自在情绪露出在外的人,甚至,越是不自然,他越是要表现出一副经历过大风大浪,一切都熟稔于心的样子。

  而封期,他的表情不多,情绪一向展露的不明显。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了一句:他好熟练。

  灯关上了,卧室陷入漆黑之中。

  黑暗如同浓墨,越之琼呼吸变重,在这寂静的幻境下,这一点变化是那样明显。

  封期转过看他,但太黑了,看不清越之琼的表情,他想起电影院里越之琼被吓到抓紧他的模样,和现在很像。

  他以为那是因为做了噩梦,但其实,是因为怕黑吗?

  他坐起身,长臂一伸。

  啪!

  小台灯亮了。

  越之琼睁开眼,问他:“怎么了?”

  “怕黑可以开盏小灯睡觉。”封期观察着越之琼的神情,可是没有异样,完全看不出紧张害怕的情绪。

  “这个啊,我听说只要多习惯习惯,慢慢的就不会害怕了。”越之琼坐起身,他想关上台灯,但手刚伸出去,就被人拦下。

  “你很着急克服这个恐惧吗?”封期问。

  越之琼闭上嘴没再说话,他好像的确没有什么必须要克服的理由,他给卧室修了大大的落地窗,按上了只要一抬手就能点亮的小台灯,可是为什么,窗帘是拉上的,灯是关的。

  他非必要不坐车,坐电梯时会带上耳机,营造并非只有一人的感觉,但最像那间小黑屋的其实是晚上的这间卧室。

  就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和封云尘在一起会让他痛苦,可他还是忍不住去追寻一样。

  灯没再关上,床头的台灯虽小,却驱散了黑暗。

  “睡吧。”封期躺下说。

  “哦。”越之琼闭上眼,却还是时不时就想要去看一看那盏亮起的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