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蔷薇月令>第90章 谁家人夫

  “乖一点,别咬。”云酽双手搂着拖把的肚子把它拉远,阻止它对行李箱又啃又咬泄愤似的动作。

  拖把气得四条短腿直扑腾,龇牙咧嘴要去和行李箱决一死战。

  “你管管它好不好?”云酽一个头两个大,“你确定要把它留到工作室?”

  借住(同居)才四天时间,他们说话的语气变得熟稔很多,不再像前段时间那般刻意保持着距离。这种改变是无意间促成的,家长里短的大小琐事最能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久别重逢的陌生感与隔阂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分的相熟。云酽感到最明显的特征是宋见青再也不会有意无意躲着他了,他们正以融洽的姿态渗入对方的生活。

  他想起在疗养院探望霍池时自己的想法,那时候他认为宋见青卸下防备是出于愧疚和自我较高的道德标准。

  现在想想......是他对自己、对宋见青都没有足够的信任吧,才会妄下定论。

  至于在初登宋见青家门时的那些惆怅、不自然的情绪,早就已经在宋见青记仇到把他衣服塞狗窝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在他们开始收拾行李的半小时内,拖把已经用尽卖萌撒泼狗急跳墙一系列办法阻拦,云酽的行李箱边角俨然被它咬出了个大大的牙印。

  原本白泽听说他们又要出远门,已经自告奋勇揽下照顾小狗的活计,说是这次有很充分的经验。

  可是拖把的监护人之一宋见青知道了之后又拉个脸不说话,表面云淡风轻,云酽知道他估计背地里又气得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咬紧牙关装得毫不在意。

  为了彰显对拖把无微不至的关爱,宋见青连在家办公时都要把拖把放在腿上。

  于是云酽总能看到这幅画面:表现欲爆棚的宋见青一大清早把自己收拾得精神抖擞,顶着一张无可挑剔的英俊面孔坐在客厅。薄唇抿成锋利的线条,神色冷淡,不近人情地驳回许多实施性过低的提议,对叫苦不迭的下属视若无睹。

  余光瞥到云酽倚靠在墙边看他,宋见青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腰背,如同品鉴手磨冷萃般啜饮一口杯中的速溶咖啡。

  并且——他腿上趴着一只杂毛抹布似的小狗,就算和同事视频会议都没有放下。板着严肃面孔交代种种事宜,左手还在拖把背上顺毛,形成一股莫名奇特的吸引。

  他身上原本沉稳严肃的气质又糅杂着莫名亲和,并不矛盾,反而削弱了旁人认为他倨傲的刻板印象,很有洗手作羹汤的人夫感。

  阳光从玻璃窗折射入室内,宋见青生来就浅的瞳色被映成橘黄,宛如半透明的日光石,外面裹着一层深色的包裹体。

  清晨能看到如此画面的确非常养眼,云酽承认完全宋见青这般英挺的骨相是他的审美取向,除了拖把的意外入镜有点滑稽。

  曾经有人建议,宋见青如果无法为自己的影片筛选出合适的男主角,不如自己亲身上阵,他的外形条件不比任何一位电影明星要差。

  可是宋见青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与云酽不同,他的长相相较于正统“电影脸”过于尖锐了,缺少能够被注入故事感的空白余地。

  换句话说就是会演谁都像自己,再苦心孤诣提升演技,观众都会一眼跳戏。

  ——除了《蔷薇月令》,那是他自导自演的第一部 作品。

  在他“漫不经心”的暗示下,云酽强忍笑意,主动给他台阶下:“你要是不想让它去白泽那里,那我们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寄养?那里更专业。”

  宋见青沉吟片刻,想到一个行得通的办法:“可以留在我工作室,那里空间大,李三三他们也很喜欢它。”

  可是在临出发前,拖把的抗拒让他们俩都觉得不错的办法又失效了。

  云酽刚打开行李箱,它就迫不及待跳了进去,霸占着行李箱的内存空间。

  两人一狗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宋见青提出解决方案,低沉磁性的嗓音尾调:“要不我们带它一起去?”

  “你确定?”云酽第一反应是这个想法太荒唐了,带只小狗千里跋涉?

  “其实没什么难的,飞机有宠物托运,去了之后就让它待在片场,它不乱跑。”

  拖把能听懂人话一样,乖乖卧在行李箱中,甩了甩尾巴。

  他们比团队其他成员到得更早,制片、摄像和美术等人明天到。先把拖把安置在酒店,云酽提出直接去《临时病》主人公梅洛的住所看看,他需要提前代入角色的生活做充分准备。

  打上车,拖把还是第一次远程旅行,兴奋地在他们身上乱蹦乱踩,像在练轻功。

  宋见青用双臂囿住它的去路,让它停止过于亢奋的心情:“梅洛的房子下面那层也被我们租下来了,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在那里常住。”

  正常情况下,剧组所有成员都是要住在不远处的酒店的。

  但他知道云酽回归演员身份时,没事就会在片场附近散步,呆呆地凝望着片中角色的生活居所。

  他演戏时,像是把自己蜷缩成尚未问世的婴孩,重新回到母亲腹中温热的子宫中,用不带任何旧忆的双眼感受角色一生漫长的旅途。

  有的演员常常会和导演吵得不可开交,因为有时他们认为角色不该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这与云酽截然相反,他会试图用这个由文字汇成的角色,包容他认为不符合设定的行为,让它看起来尽可能合乎常理。

  经过多轮勘景,最终确定了梅洛的住所,是上世纪最常见的赫鲁晓夫楼,俗称筒子楼。

  墙体是由红色粘土砖构成的,凝聚了一代人的记忆,现在很少有年轻人会住在这种楼里,稍不留神就会蹭上一身拍不掉的红灰。

  云酽在来的路上很安静,可是只有他清楚,他在极力克制心中没由来的激动。

  直到他站在片场前,看到梅洛的住处,怦怦直跳的心脏方坠回原处。

  宋见青把开启房门的钥匙交给了他,云酽接过,用手指缓慢摩挲感受。上面的塑料圆柄被缠了两圈胶带,格格不入,像是丑陋狰狞的伤疤。

  小小一枚钥匙,尾端生着锈光,带着点古旧的烟尘气,他将它用力地握在掌心。

  狭窄的楼道只有他们两人。云酽眼帘微抬,看向稍微错他十几厘米站着的宋见青,手心竟然发汗。

  老房子灰扑扑的楼道墙壁上,尽是疏通下水道修马桶换锁的小广告,被撕裂铲除的尸体上又盖着新的坟墓。像一块块除之不尽的苔藓,生命力旺盛。原本就微弱的阳光无法挤进来,云酽觉得宋见青的五官很模糊,看不清楚他嘴唇上的纹路。

  他的右手以极小的幅度微颤,并不明显,但是因为他的迟疑,迟迟没有将钥匙捅入锁眼。

  因为紧张,他纤细修长的脖颈弯曲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耸兀的喉结也上下起伏。

  倏地,他察觉到自己不听使唤的右手忽而变得有力,钥匙被精准插入上过油的门锁,右转,门开。

  随着门被推开的喑哑声音传入耳中,宋见青同时放开了云酽握着钥匙的右手。

  他的嗓音沉沉,像是故意不打破房中的宁静一般,凑在云酽的耳边:“别担心。”

  整个老屋中好似飘着青色的薄雾,只有很浅的一层,如纱笼罩。旧时框架结构弥漫着浓浓的上世纪风格,墙角有几块墙皮剥落,他们并没有重新为房子刷漆,故意保留了原始布局。

  房子内壁上半部分是纯白色,但是它已维持这股姿态太多年,所以更接近塌陷的蛋糕奶油。凑近看,会发现上面已经生出细细密密的黑点;下半部分是薄荷绿色的,已沉淀成克劳德·莫奈的睡莲,清新跳脱,使空间不大的房屋不至于太过沉闷压抑。

  最吸引云酽的是梅洛的卧室。

  醇厚油润的光线为房中一切增添了不少生气,柔和得像是朦胧不清的梦乡。

  和善可亲,这是这个房间给予他的第一印象,他逐渐从容。

  米白铁艺床,一株苍翠欲滴的水植马醉木,一小盆气息清新的香妃山茶,露出琥珀色光芒的抽拉百叶窗,其中有两片已经断裂,透露出年久失修的尘烟。

  百叶窗密密的缝隙倾泻,掠影,浮光,因叶片断裂而陡生起伏,成为情绪映射的温床。

  还有一个与其他物件装饰不协调的音箱,被放在梅洛的枕头边,看起来造价不菲。

  云酽走过去,摆弄了两下,发现竟然是真的可以连蓝牙放歌曲的实物,不是道具。

  他失笑问道:“你们把音箱放在耳边?”

  这看上去不符合常理,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放在床头柜上。

  可惜梅洛的床头柜已经摆满了时尚杂志,没有多余的地方腾给这个个头很大的音箱。

  宋见青也走过去,在梅洛的床上坐下:“这是出于角色的生活习惯布置的。”

  房间不大,可是这张床躺两个人倒是绰绰有余。云酽用手拨弄百叶窗,手指按下其中一片,一条如波浪般弯曲变形的光线就落在了他精致的鼻梁与眉眼,像条跃出海面亲吻他的鱼。

  他惊讶地发现从这里竟能眺望海面,在午后阳光游漾下,海洋平静得像是无垠无边的银矿。

  因为始料未及的盎然生机,他水润的目睁得浑圆。旋即在床边躺下,轻笑,完全是发自肺腑的情绪。

  宋见青垂眼看着他完全颠倒的五官,归拢他的碎发,问道:“笑什么?”

  云酽笑意盈盈,唇角快活地勾起很自然的弧度。

  他侧过脑袋,把半张脸深埋在洗涤暴晒过充满太阳气味的被子里。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独属这寸方圆的空气吸入肺中,闷声回应。

  “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