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中水汽氤氲,灼热的暖灯烘在后背头顶,而宋见青仍保持探究的目光看向他,云酽觉得自己被水糊了层雾的眉眼被烤得湿漉漉。
睫毛上欲坠不坠的水滴终于溶进了他的眼眶,像是有异物紧跟着挤了进去,怎么眨也眨不出去,难捱得要命。
手上沾满了沐浴液泡沫,云酽难受地“唔”了一声,避过脑袋希望能把颗粒赶紧挤出眼眶,不然他现在这挤眉弄眼的模样也太滑稽了。
“别动,我看看。”
有一双干燥的手掌托住了他的下巴,把云酽的脑袋转了个方向。指腹粗糙而硬的薄茧紧贴着他湿热的耳垂,擦过敏感的软骨,有点痒。
宋见青的力度很轻,却是掌控意味十足的动作。
他的大拇指抚在云酽眼睛下方,向下微用力,把早已被云酽用手背大力揉搓的细薄下眼睑往下拉了几毫米,露出尽是红血丝的眼睛。
在这块泥泞潮热的沼泽地中,宋见青是唯一干爽、令他忍不住贴近的存在。云酽恍惚自己浑身的骨骼都被泡软,自然下垂的小臂无所适从,像是轻而易举就能掰断的巧克力饼干。
他的脑袋晕晕沉沉,估计是因为闷得有些缺氧,再加上无法抵抗的心跳加速,头脑眩晕,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燥热的干涸感。
他紧盯着宋见青在温暖黄光下熠烁的眸,催人发昏的热气好像已经灌进他身体里了,鼓鼓胀胀,像一只心意飘动的气球。
“是进东西了吗?”云酽听到自己又在问废话,紧绷得身体僵硬。
“嗯,”宋见青倒是看上去心无旁骛,用食指点在他眼球晶体上,力度轻得不能再轻,沾下一根作祟的睫毛,“是根睫毛。”
宋见青松开了“钳制”住云酽下巴的手,云酽眼眶中的异物感终于消失,可心头在水乡被点燃的火却无处可去,被打湿覆在皮肉上的那层衣物像是皱巴难受的囚笼。
他近乎破罐子破摔地想到个办法。
干湿分离的浴室挤着两个人感觉怪怪的,正当宋见青准备转身离去时,衣角却被小幅度地拽了一下。
他不解地回头看向满脸通红的云酽,不清楚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你先别走,”云酽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摊开沐浴露干了后黏糊糊的掌心示意他,“你帮我把水开一下,我好脱衣服。”
宋见青原本还算冷静的神情猛然产生变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云酽,鼻翼翕动,重重地急促争夺稀薄的空气。
顶着他炽热的眼神,云酽感觉自己正在腐烂,被热润的水汽裹得生出斑驳破洞,有成千上万的虫蚁将它啃噬。
他们之间什么都没隔,没有那扇厚重的门,没有透明却冰凉的玻璃。
一秒钟像是有三百六十五天那么久,宋见青迟迟未动,云酽惴惴不安起来,再次出声:“见青?”
宋见青方如梦初醒。
只不过他的动作完全出乎云酽意料之外,他并没有打开花洒替云酽清洁干净手掌,而是伸手去解了他锁骨下的第一颗纽扣。
云酽愕然无措地睁大了眼睛,喉结在纤薄的皮肤下滚动,却并未阻止他的手继续游走。
不算很大的空间中温度直升,他们被烈焰的气息席卷着,失掉神志。
一颗,一颗,从微凸的锁骨下方到紧实的小腹,宋见青的行动迂缓,将他湿漉漉的衣服剥去。
当宋见青被打湿的手指触碰上他的肩窝时,云酽实在没能抵御那股电流般的战栗感,一瞬惊颤。
可是这并不能阻止宋见青继续动作,他只能顺从地抬起肩膀——那件碍事的上衣宋见青帮他脱掉了。
这下云酽是真的手足无措,没有半分在演的成分。
一寸寸衣物离开皮肤的刹那,毛孔又恢复了大口呼吸的状态,云酽却在溺水的挣扎感中沦陷更深。
他确定宋见青看到了他身上未完全褪去的吻/痕,破裂难愈的毛细血管印证着他们两个对彼此难以掩饰的欲望。
锁骨下、胸口处,甚至是后腰脊背上,触目惊心,他像是被打上烙印的俘虏。
羞耻感后知后觉涌上来,云酽几乎要把自己的脸埋起来,不情愿让宋见青看到自己这幅情/态。
宋见青的目光像是烧红的铁块,在他身体上滚着,灼烧,口干舌燥。
呼吸变得粗重,本来诙谐的氛围逐渐变得旖旎。不久前才亲近过的两具躯体情难自禁想要靠近——
直到云酽发现什么东西在以高频速度发着抖,蹭着他。
他低头一看,立刻噎住了。
他们只顾着羞涩难为情,完全忘记了中间还夹着一只湿毛小狗。
拖把不清楚这两人为什么突然都不说话,还互相动手动脚。它只知道自己冻得浑身发抖,咬咬它爸的衣摆,舔舔妈妈的手指,可惜压根没人搭理它。
毫无经验的愣头青新手父母登时什么少儿不宜的心思都没了,两人手忙脚乱,尴尬地避过眼神,抓起花洒赶紧用热水冲洗干净拖把身上的泡沫。
宋见青用仿鹿皮浴巾把它严严实实裹住,包得像是产自阿拉伯的洋狗,塞进了云酽的怀里,脸红心跳地走出了浴室。
饭才做了一半,差点在浴室被美色诱引,宋见青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定力不错,这下显而易见被打脸。
锅里的粥咕嘟嘟冒泡,他想到的却是云酽上身光裸的画面。被水洇透腌渍的肌肤,从脖侧探去,能看到节节凸起鼓胀的脊椎骨和流利的腰线。
在提出让云酽住到他家里来的那一刻,他其实真的没想到云酽与他之间会再发生什么......最起码这几天是这样。
哪怕只是普通的......前男友关系,他也不能看着云酽因为私生的问题无家可归。
一提到“私生”两个字,车辆疾驰刺耳的碰撞声又炸开在他耳旁。他简直无法呼吸,满目都是云酽躺在病床上惨白毫无血色的样子。
就连云酽身边有车路过,他的心率都会立刻飙升,PTSD证据确凿。
可是他彻底忽略了云酽之于他的吸引力,方才氛围如此暧昧黏腻,如果不是拖把还夹在他俩中间发抖,他不敢肯定自己能够冷静离开。
尤其是在看到自己留在云酽身上的印子后,宋见青的血液都沸腾了。
“嗡——”
跑神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炸开,宋见青怔了一瞬,想起来是云酽拿着吹风机在给拖把吹毛。
他把做好的饭菜放在桌上,等着另外一人坐在他对面一起用餐。
夜色浓稠,宋见青有点难以分辨现实与虚妄,他已经许久没有在晚上、在家里、与人一同进食。
在与云酽分开后,他一直都是独自生活。要么是忙工作,要么是和同事们一起聚餐,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
轰隆隆地声音不绝于耳,夹杂着几声拖把呜咽求饶的叫唤。等云酽吹狗毛等得无聊,宋见青拿起手机随手翻看着各个软件。
微博给他推了一条热门视频,来自@Zollamtsstegii8.5,这是云酽的微博账号,8.5好像是他们第一次遇到的日子。
他并未听云酽提起来过发了什么,点进去一看,是离开苏州的时候发的视频,时长不到三分钟。
西园寺里会用爪子勾人裤脚的猫咪和观音面,金鸡湖橘子果肉般的落日,白鹭园伫立在湖中的十字架和水杉。
拙林里的赤豆小圆子,平江路如同翡翠般澄澈通透的河流,双塔市集的苏式糖水。
色调被调得偏绿,像是窸窣的树叶发出无意识的呢喃,他的魂又被带了回去,与河中水草一起被浸泡,又短暂地过了一次江南的秋季。
他看得出神,以至于屏幕上蓦地出现他自己的身影时被吓了一跳。
正在船尾执桨凫波的他,某个书店中正在看养宠心得的他,与云酽一同静观熔金日落的他。
很多很多他,出现了很多次,他根本没注意到云酽是在什么时候偷拍的。
有几格黑夜中的镜头,画面噪点很大,细细密密的小颗粒如同沙子挥洒,像宋见青此时此刻的心情。
每一个镜头捕捉的时刻,都像云酽饱含情绪望向他。
短片所配的伴奏是纯音乐版《斯卡布罗集市》,舒缓的节奏随飘飘摇摇的小船慢行响起,宋见青在脑中立刻匹配上原本的歌词。
-你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帮我捎个口信给一位居住在那里的人,
-他曾经是我的真爱的恋人。
云酽对色调光影的由衷喜爱非比寻常,同时他在此方面也颇有天赋。
在他的镜头下,整个苏州城倾倒,像是都深嵌在色泽明亮的河底,变成一片小小弯弯的月亮,散发着朦胧皎洁的辉光,轻盈地冒着泡泡。
最后画面定格在宋见青那间出租屋的窗口处,简陋的景象被他裁取得极美。
薄似月光的纱帘被风撩起,卷曲,如潮水般打着转,最终回到原位。周而复始,直到它淹没头顶的无尽的黑夜。
并不定式范式化,就像一场超越自然与臆想的幻梦,这些无可名状的东西有冰冰凉凉的温度。
幽微隐秘的情感蔓延,宋见青意犹未尽地看着已陷入全黑的屏幕,知晓云酽这是在用自己喜欢的方式与外界交流,传达自己的思考与灵魂。
他逃脱不懂他之人的审判与理性的限制,只用质朴的画面与诗一样的语言乐此不疲地探索着,夜色朦朦下埋着永恒的太阳。
莎拉·布莱曼仍在继续吟唱,宋见青从未觉得《斯卡布罗集市》会如此悦耳过。
-请他为我找一亩地,
-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在咸水和海岸之间,
-那么他就是我真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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