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蔷薇月令>第63章 我的小燕

  加上微信,宋见青在备注栏被困住,一时竟不知道该给云酽打上什么样的备注。

  在很久之前,他给云酽的备注是“燕燕”。很难得的矫情,但是也很亲昵,他甚至有段时间想养一只小燕。

  周袖袖某次无意瞥见他给云酽的备注后,被雷得外焦里嫩,差点把他逐出家门。

  过了这几年,云酽的头像没有变过,依旧是他们在维多利亚港托路人拍的照片。水面被风吹散,皱着层层波纹,身后是鳞次栉比伫立在九龙半岛上的高楼大厦,更远的天穹布满橘黄色递进的晚霞。

  水面宽阔,海岸线长,渡海小轮繁忙穿梭于南北两岸之间。当时他们带的相机是Fuji XH2,调试曝光补偿、色彩效果、白平衡和色调曲线,快门按下,二十二岁的云酽和宋见青被收束在取景器中,又被他珍藏了许多年。

  思绪已经飘向太平山顶,宋见青注意到云酽盼瞧自己的目光,殷切,又带着些笑意,他飞速地潦草打了个“云酽”上去。

  躺在床上的云酽视线受阻,根本看不到他给自己设置了什么样的备注。

  他明眸稍弯,准备进行下一个愿望的祈求:“还可以满足我的第三个愿望吗?”

  “嗯?”宋见青一怔,转而反应过来他说的前两个已经被视线的愿望是“想再吃自己做的饭”和“加上联系方式”。

  本来是来送病号餐的,没想到局势已经完全不由他掌握。仿若两人站位调转,他才是有气无力躺在床上任人摆布的那位。

  他心头的愧疚、冲突和从未真正死去的爱慕,都被这稚子童心般的“三个愿望”褪去千斤重,他跟随云酽的语气一齐变得放松:“你想要什么?”

  在那一秒钟内宋见青想了很多,许许多多念头都从他大脑中冒出来,像两车相撞发生前的二十四帧一样。他以为云酽会直接请求复合,或者更直白的吐露欲望。

  可是他又一次猜错,云酽用双肘撑起上半身,昔日明艳的脸上也迸发出久违的愉悦。

  “陪我一起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黄昏溶尽靛蓝,秋季成排林立的银杏风韵雍容,金黄色的扇状叶片点缀满半片天,走在其中,像是被卷入黄桃味的拥抱里。

  云酽的身体还有点虚弱,夜里风凉,他低声喃语几句就禁不住咳嗽起来。

  刚开始宋见青还想佯装没听到,没注意,到后来他发现自己实在无法忽视。

  像纯情的骑士为等候解救已久的公主遮风避雨那样,他解下自己的外套。

  病号逞强推辞,得寸进尺地挨上他的手臂:“我不冷,你不要感冒了。”

  宋见青本就是有些凶相的英俊,这几年作专制独裁的导演更升级了这种气质,不言语时,狭眸闪射出让人无法反抗的命令。宋导没搭理他言不由衷的话,不顾云酽装模作样的反抗便给他穿上。

  被最舒适的温度包裹着,云酽那份狡猾的心思被批捕,他却仍然翘着唇角,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踮起脚尖凭肩私语:“见青,谢谢你。”

  他说话带出的气息是温的,拂过宋见青薄红的耳畔,甚至轻佻地逗弄内部脆弱的玻璃体组织,落在寒凉北风里很快就散了。

  换作以往,那他就不会只是说句话那么简单,他或许会凑上来讨吻。

  说出来可能没几个人会相信。在不熟悉的人印象中,云酽无疑是美的,什么优雅的词汇放到他身上都无比贴切,但这种修饰又往往带着刻板印象,认为他性格孱弱,在困难面前不堪一击,像任由暴风雨磋磨的花骨朵。

  他对谁都包容,大多数时候都处处为他人考虑,以至于很多人见到他其中一扇面具便以为他就是如此。

  所以在能够窥见云酽真实的内心时,宋见青那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喜悦来形容,不如说是如获至宝。

  在交往中虽然大多由他掌握主动权,调度进退,但有时候云酽会热情到让他吃惊的地步,他从不拒绝亲热的接触,只是有点羞于表达自己,甚至总产生害怕被人耻笑渴望得到什么的心思。

  那种与生俱来的、却被掩藏得极好的不屈服,那种......野?

  单从外貌上来看,这个字大抵不会和云酽产生任何联系。他的眉眼精致小巧,尤其是大病初愈的现在,像玻璃,像钻石,像北大西洋的洋脊上晶莹剔透的冰块,他像一块承载着冰与火的岛屿。

  但是藏在过分美貌的皮囊后的坚韧,又确确实实让人出乎意料。

  这份自以为对他了解的认识令宋见青一直以为,当他们遇到什么事的时候,能一直撑下去的一定是云酽。

  所以,在三年前被云酽背叛的时候,噩耗在他喉咙上划得致命伤就更重。

  她的脚步稍慢,云酽超越他约十公分。他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好长好长。

  他脚步一顿,喉结焦灼地滚动着,迫不及待想要得到一个真实的结果。

  “云酽,三年前,你究竟为什么要举报我们的电影?”

  云酽因腹部钝痛佝偻的腰背止住,又像藤蔓舒展那样逐渐挺直,不知道是不是宋见青的错觉,他的脸色好像变得苍白。

  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在一起散步了?

  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郑重而深沉地望向对方了,在静悄悄的地方?

  他盯着云酽紧抿的嘴唇,看着它不断上下开合。

  “我......”他刚才覆在云酽身上的外套,从此时此刻就像一座压垮他的山,“我好像生病了。”

  “那个时候的我,排斥任何人的亲近,也不愿意再和谁推心置腹的交谈,电影从拍摄到审查的压力让我难以呼吸,”云酽靠在树皮干裂的银杏树旁,把三年前的自己解剖开,以此来获得信任,“当然,这不是电影的问题,不是任何人的问题,只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把一切都搞得很糟糕。”

  “那段时间我想用酒精和香烟来麻痹自己的神经,觉得它们能够解救我,甚至还产生过更危险的想法......”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落在风里。

  宋见青喉头一紧:“为什么不向我们求助?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话刚说出口,就在云酽的眼中捕捉到了盈亮的水光。那是因为无法抑制的酸楚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云酽似乎也发现他看见了,立刻眨了眨眼,始终还是没落下。

  他的眼眶是红的,声线是颤抖的,而嘴角却是不得不向上的。

  云酽扯出一个比哭难看百倍的笑容:“我当时都不愿意多看自己两眼,很怕给你们带来麻烦。”

  他话未尽,就已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毫不吝啬地用自己的热度来包裹他,伴随着胸腔中那器官不停跳跃的声音。

  怦,怦,怦。

  以前宋见青听旁人说,敏感多疑的人是很可怜的,会无休无止的猜测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生怕对任何人造成麻烦,哪怕是至亲至爱。

  不是没有会愿意陪伴他们的人,而是因为那些人总会离开,再说一些与来时承诺截然相悖的话。

  渐渐地,陷入悲哀的循环,安全感趋近于无。他们会越来越小心翼翼,对身边人的一个小表情揣摩许久,质疑自己为何会被爱,觉得被爱是一定要有所付出的。

  这足以把本就敏感的人折磨至崩溃。

  后来他遇到云酽,并不觉得他可怜,这是很讨人厌的形容。他只想让云酽得到安全感,让他可以随心所欲,不必难过。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很想告诉云酽,在他遇到他的那一刹,他就想无条件的偏向他。

  这并不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次拥抱,却是第一次由宋见青心甘情愿的。

  万籁归于阗静,他们在拥抱。

  云酽眼睛愕然得像兔子,被宋见青搂在怀里不知所措,如果给他带上一只兔子发卡一定很合适。

  他感动不已:“见青......我——阿嚏!”

  宋见青被他这么一个震碎所有浪漫的喷嚏拽回神。

  虽没名没分,但是他仍强行剥夺了云酽所有的话语权,收紧了他身上披着的外套:“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知不觉中,他俩竟已在千万片银杏的注视下走了这么远。

  本来他不同意让云酽出门,但是病号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来探视的人个个都不许他出去。

  可能是真的被关得太久,云酽不惜用掉千载难逢的机会,希望自己的“第三个愿望”可以被满足。

  他被缠得没办法,只能答应,毕竟他从来不擅长应付这些。

  回去的路上,云酽依依不舍地和每一片落叶和月亮告别。

  刚才有些旖旎的气氛烟消云散,宋见青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跟开工作报告会一样清嗓:“哦对,白落枫和你说了没,再等半个月你完全好了之后,《不负假日》要继续拍摄。”

  白落枫就来过两次,还是偷偷摸摸的,给云酽带甜甜的小零嘴解馋。上一次被白泽发现打出去了,这一次又被白泽打宋见青给毁了,她真心实意地劝亲爱的堂哥考虑武打演员这一行。

  云酽摇摇头:“还回川西拍吗?”

  他不说不要紧,刚刚肢体接触过的两人,身上还带着彼此的余温。宋见青呼吸不顺似的,想起在川西发生的一切,沉默了一下:“不是,改了路线,去苏州。”

  云酽差点忘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