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序觉得有些感觉的产生好像是不分时间和场合的，就比如他平常应当会厌烦这么糟糕的天气，但现在他却觉得雨天和雾气夹杂在一起浪漫极了，就好像身在雨雾缭绕的山间里。
如果现在有风，那一定是在诉说凄迷的雾和缠绵的雨。
一直走到了巷口，斑驳的红墙淋上了斑驳的水痕，记录了这场雨片刻的温存。
谈序在空气里闻到了槐花香，他不自觉地就想循着花香的源头看过去，但被雾阻碍了视线。
他从没注意过巷口附近有过槐树，想着要趁下一次天气好的时候再来看看。
这次的雨势并不大，他们到了花店以后身上也没怎么湿，谈序进来的时候无意看了一眼门口的角落，那束洋桔梗已经不在了。
柏温把伞放好和他一起上了二楼，这是谈序第二次来了，摆设却和第一次来的时候有些不同。
之前房间里最大的一副壁画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装裱得很精美的一副素描画。
是他给柏温画的那副。
放在阳台外的桌子已经被挪了进来，桌子旁多摆了两个椅子，藤椅还留在外面。
柏温说让他随便坐，自己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手上端着两杯咖啡。
他递给谈序一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咖啡的原味，所以给你多加了一些奶精。”
谈序礼貌地道谢:“谢谢柏先生。”
他们俩在桌前的椅子坐下，坐在了各自的对面，柏温慢慢喝着咖啡，看着外面的雨和雾。
他悄悄地看着柏温微侧的脸，右眼下的两颗痣因为他的近视还有彼此间的距离现在显得不那么清晰。
柏温真的和雨天很配，落地窗外正在下雨，他散着偏茶色的发，谈序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在脱离人间。
谈序不知道被什么壮了胆，开始和柏温搭话，他不知道要聊些什么，但是他现在就想听柏温说话。
他们就像认识了多年的老熟人一样用熟稔的语气聊着天，不知道聊了多久，谈序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安静又平和。他头一次没有在柏温面前显得局促和紧张。
他问柏温:“柏先生，为什么您开了这个花店，但我每次来的时候从没见过这里有其他的客人，您这样赚得到钱吗？”
柏温对于他问出这么现实的问题来觉得有些可爱:“花店所处的这个地段并不好，我开这个花店的目的也不是盈利，是因为我想，所以我才开，即使有人想来买花，我当然可以卖，也可以不卖。
我喜欢自由一点的方式，我希望这一切都取决于我想不想，而不是因为生活在某种程度上对人进行的胁迫。我对于它的理解就是允许陌生的客人进入一个相对开放的“花园”。”
他又把问题抛给谈序:“那么你呢？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总对我用敬语，你是对所有年纪比你长的人都这样吗？”
“不是，”谈序摇摇头，“我一直没有在意敬不敬语的问题，但是如果让我用同龄人的语气和你说话，我会觉得很失礼。”
柏温听他这样说，棕色的眼睛里不自觉地露出了欣赏。
他赞叹着说:“我很想知道，你的父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把你教得太好了。”
谈序温和地笑:“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
和您一样。
他又问:“柏先生，您是不喜欢洋桔梗吗？”
他观察着柏温的表情，发现他这次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显露出来。
“并不是。不过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谈序在心里纠结了一番还是说了:“我第一次来花店准备离开的时候在门口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束洋桔梗，但是我后来回忆没有在花店里见过洋桔梗，所以我有些好奇。”
“那是之前一个很没有礼貌的人送的，”柏温看着谈序说，“所以我才会放在角落里，现在已经扔掉了。”
谈序有些好奇那个“不礼貌的人”是谁，可直觉告诉他不要问。
后来他们又聊到了对于对方的初次印象。
“谈序，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很特别，有些人不说话就能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气质，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你是学画画的，但我确实觉得你天生就该是个艺术家。其实我有点惊讶你喜欢洋桔梗，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就是很低调，是含蓄内敛。包括那天你在台上念诗，就是像一个诗人。”
谈序惊讶于他的评价，也莫名地被他鼓励，却又想到自己私自拍下了柏温的照片而越发心虚。
“柏先生，”谈序皱着眉，“我希望您能谅解，我擅自拍了您的照片，如果您介意的话我可以删掉的。”
柏温完全没有想到，脸上充满着惊讶。
“什么时候？”
“就是我说想来花店找灵感的那一次。”
“可以给我看看吗？”
谈序拿出了手机把那张图片调出来给柏温看，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忏悔的准备，但是柏温看了一会儿，没有怪罪他。
“不用删，”柏温从手机上收回了目光，把手机递给他，“或许你可以去学一学摄影，你拍得真的挺好的。”
谈序很感激他大方地接受了自己这个不妥的行为，心里的郁结消散了大半。
可是柏温看到蝴蝶停在他的眼睫上的照片没有什么感觉，好像谈序拍的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照片。
谈序想不通，心中所想也渐渐浮在了脸上，被柏温很轻易地看出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柏温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够吸引蝴蝶。”
“如果你想看的话，我下次可以让你看一看蝴蝶会很甘愿地停在我指尖。”
雾慢慢散了以后，雨也跟着停了，下午出现了很大的太阳，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很快走得也很突然。
谈序一直待到了晚上，和柏温一起站在阳台看着同一片月亮，一起感受裹挟着燥热而来的晚风。
他又想到上午对于初次印象的那个话题，他不好意思在柏温面前说太多，生怕哪句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他看着柏温的侧脸，偏茶色的发在刚刚束了起来，露出了很清晰的下颌线。
谈序不管看他多少次都还是会发出感叹，他想柏温一定是日月一同凝聚而产出的结晶，伴随着整个宇宙的流动，诞生于这个世界的起源。
谈序并不是一个多么会说话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柏温现在看着月亮的眼睛。但他确实觉得柏温配得上世间所有漂亮事物的代名词，而他的眼睛尤其。柏温的眼睛无论是在暗处还是明里，总是透亮的棕，每次温柔地看他的时候谈序觉得就像风化成了水一样。
他的确是处在现代社会，但谈序却觉得他的眼睛好像贯穿了古老宇宙中的所有星系，跨越了时间，里面藏着亿万光年，盛着满天的月色，留住了人间所有的缱绻。他现在光是看着月亮，好像就可以带走贫瘠的夜。
他又想到那只蝴蝶。
连蝴蝶都可以以他的眼睫为支撑点，像是停在了花的皱褶边缘。
柏温目光一如既往地柔和，一言不发地看着月亮，似乎享受极了现在的宁静。
可是此刻谈序没由来地就想让流动的时间停止，和柏温一起同存于被月光映照着的穹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