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酒吧、Livehouse、小剧院灯红酒绿,而街对面是静悄悄的老居民区,灯都没亮几盏,一条马路隔开两个世界,奇怪的规划。
蒋京雪和钱悦找车位找个够呛,幸好最后赶上了。
黑墙黑地板,延伸式舞台,三面环绕。几排折叠椅约能坐五六十人,跟千人大剧院是两个极端。钱悦感觉自己身处一个长方形盒子里:“好小。”他低声感叹。
蒋京雪:“这种叫黑匣子剧场,你看舞台座椅都能移动,很灵活,想怎么造都行。”
“条件那么简陋,岂不是很限制发挥?”
“有限制,创意才会……”蒋京雪做了个放烟花的手势,“小制作和先锋戏剧一般先在黑匣子演,成本低,而且相对而言,大家可以更自由地探索。”这是许多创作者的起点,堆沙堡的海滩。
钱悦想,不愧是有姜母鸡口味薯片的世界,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
“你往后有机会见到更多别的。”
他们的座位靠过道,摘帽后引来不少侧目,还有人偷偷拍照。无论有没有明星光环,帅哥肯定是吸睛的。
左前方有俩女孩交头接耳。
“妈耶,那个是不是钱悦?人还能长这样……牛逼。”
“不可能吧,那种人台词都不乐意背,还有热情来看戏?这个男生比钱悦好看多了。”
钱悦眼观鼻鼻观心。
“可你看他旁边的是蒋京雪吧。”
“撞脸而已,他俩怎么可能会单独约,死对头哎。”
钱悦听乐了,凑到蒋京雪耳边开玩笑:“你说我俩要是亲一口,岂不得吓死她们。”
“神经病,”蒋京雪白眼踹了他一脚,指着逃生标志小绿人,“注意一下逃生标志。”
“嗯?哦,好。”
这一踹,前排女生愈发笃定:“我就说不是吧!钱悦哪有胆子踹蒋京雪。”
钱悦:“……”你说的对。
剧场给过道旁的观众发了一次性雨衣,大家穿戴好后,灯光渐暗,过道顶上的装置降下细密的“雨丝”,有的还溅到钱悦脚脖子,他忙把腿往里收。
在圣经典故里,“应许之地”是上帝赐予的乐土,那“应雨之地”又是什么地方?
视线穿过舞台周围的雨幕,一男人坐在长椅上,手握把破破烂烂的伞。形形色色的旅人登台,都有共同的疑问:岛上春风和煦,万木生机勃勃,为什么入口处那棵树上的是枯叶?
男人总不耐烦地回答:“因为细雨打在枯叶上的声音才最动人。”
没有人会理睬他的不善态度,他们总是静静站在树旁,听那细碎的雨声。
因为这是应雨之地,人间的枯叶掉落后,便重新结在这棵树上,它们是这美妙声响的一部分。再往里走,每一个逝去之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雨。雨声扰清梦,他们邀请的梦中人会踩着雨点来到岛上。只为淋一场雨,这是逝者留下的最后心情。
而男人只是个脾气不好的引路人罢了。
今夜十二雨点,一块姜饼小人来到了岛上。
这块淋雨人有点腼腆:“我的爱人是小熊饼干。”
好吧……听起来还真是美味。引路人非常希望能认识红烧肉和小笼包。
小熊饼干的园子空荡荡的,只有泥土。
姜饼小人动了动鼻子:“是巧克力,泥土是巧克力做的。”
引路人:“嗯,小熊饼干喜欢巧克力吗?”
“不,喜欢巧克力的是我。”
它抬头张口接了点雨水,沉默无语地在地上坐下了。我蹲在他旁边。
姜饼小人:“雨水没有味道,它是什么意思?它是在责备我吗?小熊饼干遇到意外之前我们还在吵架……”
突然间一阵倾盆大雨把他们浇了成了落汤鸡。一抬头,天空倒扣了个玻璃杯,刚才的暴雨就是从那而来了。
小熊饼干发威了!
引路人说:“小熊饼干大概是在说你笨……”
姜饼小人旁突然有一株植物破土而出,撑了撑姜饼小人的后背。一滴雨水落在碗状的花朵中——也许这是小熊饼干在流泪。
哭够了,雨水细细密密又下大了,哗啦哗啦的像笑声。一时间他们都没说话,姜饼小人脸上浮现出很幸福的微笑,像是在回忆什么。
“小熊饼干是个很爱笑的饼干。”
“非常阳光。”
一块阳光爱笑的饼干,美味加分。如此千人一面套路化的形容啊,旁人怎么能听得懂。
姜饼小人笑着笑着,突然瘪了嘴。它卷起袖子让雨水落在肌肤上,冰凉的雨水变得温热,好像特意体贴他似的。姜饼小人静静地淋着雨,眼神中闪过很多。
是啊,他不需要谁听得懂。他自己心里最明白。
突然起风了,轻轻的微风蹭着下颚,有种被手指轻柔抚摸的感觉。姜饼小人摸了摸下巴,试图抓住风——他好像真的抓到了,神色愈发温柔起来。雨声风声在耳边交替,好像有人在低语。
“刷拉”一下,又是一杯水从上头浇下来。甜,好甜,小熊饼干的味道。
“小熊饼干真的好甜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
引路人嘀咕,你不是也挺喜欢它的吗?
“每次都跟它说,吃完要刷牙漱口,它从来就是懒。”
小熊饼干居然也吃小熊饼干……吃完还刷牙。
有几片嫩叶飘过来,与地上蹿出的植物组在一起,看起来还真像是一把牙刷。“刷子”力道不轻地刮着姜饼小人。 也算一种独特的温柔吧。
姜饼小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引路人想,他也知道这场雨是什么意思了。
真的很没新意……小熊饼干的意思大概是——谢谢你每次都提醒我要漱口,刷牙,这场雨无色无味,大概就是纯净水吧,居然不是小熊糖浆之类的。那个大杯子,就象征着水杯。
简单粗暴。
好吧,这真的很重要吗?他每天都自己刷牙漱口,也没人提醒。
雨依然在下着,就好像它们依然在爱着对方。
送姜饼小人离开前,引路人送了它一盒小熊饼干。
***
来应雨之地的奇怪生物不少,毕竟即使你再怪,还是会爱与被爱。
新来的降雨人叫慕容铁柱,他的雨是腥风血雨。
来淋他雨的人,有凶神恶煞的筋肉壮汉,这时他降雨量大增,快赶上激流勇进了;也有看起来朴素平凡的人,他们淋的雨中还搀茅台,最后一园子的人都醉醺醺的。
一直有人来淋他的雨,络绎不绝。今天也来人了。
那是个面容冷硬的青年,引路人一度猜测是不是慕容铁柱的仇家。
青年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引路人还特意带了块帕子捂鼻子,担心血雨腥风气味难闻。就害怕一会天上下把刀子,把青年就地解决了。
沉默许久的男人突然道:“这雨味道真好闻,好像酸梅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温柔宠溺的味道,引路人有些不自然。
居然能把腥风血雨说成酸梅汤。
他搭话道:“冒昧了,请问你是慕容铁柱的……”
“萍水相逢。”
青年斯文一笑:“大概是谢我那碗酸梅汤吧,其实真正该谢谢他的是我。多谢他的器官移植救了我妹妹。”
雨水的味道变得微酸微甜,慢慢变得苦涩。一时间说不出那是何种滋味。
欲语还休。
青年问:“为什么偏偏是雨不是其他?”
引路人摇摇头。
其实这也是他长久以来的疑问……为什么偏偏是雨水?它没有星星闪耀,不够花朵芬芳。
有人说,因为它细腻得如内心深处的情感。
又来假大空了,听不懂。
虽说是“萍水相逢”,但青年还是在园子里待了很久,眉间有一抹伤感。
引路人是从来不会赶人走的,因为雨终究会停。
这世上有所得,必也有所不得。
不是所有人都能圆满。
生时不能,死后也不能。再不甘也无济于事。很多人都明白这点,但也终是放不下。
而住在小岛上的他,从来没有经历过某人的一场雨,无论是生的雨,逝的雨,都没有。“爱”这个抽象的词他无法理解,见过许多令人唏嘘之事,但只是看过罢了,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就不可能知道猪肉是什么味道。
来来来,去去去。并没有人在岛上停下来。小岛入口那场雨,并不是雨,只是他的鳄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