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钓月亮>第81章 玫瑰81

  南方的春天晚上气温低, 明斓把车内空调开到最大。许墨白泡在水里时间太久了,浑身发凉,嘴唇都冻得发青。

  明斓拿个大号毛巾给他擦干头发, 擦完又去解他的衣服扣子,自始至终许墨白都呆愣愣的,像是还没缓过神,只有身体控制不住在发抖。

  明斓不带犹豫的, 利索地扒了他的外套和里面的薄毛衣, 又要伸手去解他的皮带。

  许墨白的眼珠终于动了动, 握住她的手腕想拒绝。

  明斓眼皮抬了抬,拍掉他捣乱的手, 手上动作丝毫没停:“不想感冒就别乱动。”

  她身上也湿透了,肩膀搭着条枣红色的毛巾,很土, 一点也不像她的风格。

  许墨白只好乖乖任她脱了衣服, 只剩条内裤被她套上件土不拉几的运动服, 用一条毯子裹成虫扔到座椅上,她这才抽空去换下自己身上的湿衣服。

  她赶来的急什么都没带,这辆车是她下飞机后在路边租的,毛巾和干衣服也是刚去村口小卖铺现买的, 质量很差还起球的劣质品,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好歹先穿着, 不被冻死就好。

  矿泉水放在空调出风口好一会儿了,明斓拿出来摸了摸, 水温热了些,她拧开凑到他嘴边:“喝点水吧。”

  许墨白接过水, 仰头喝了一小口,看着车顶淡黄色的光晕,人逐渐清醒不少。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说得有些慢,声音很沙。

  明斓低着头拧上瓶盖子,坐回去,侧脸隐在阴影中:“我如果不来,是不是就永远见不到你了。”

  她鲜少有这样失落的神态,令他胸口一滞,许墨白有些心虚地把下巴往毛毯藏了藏,垂着眼没说话。

  就差一点点了。

  她要是再晚来五分钟,都不用五分钟,两分钟……

  明斓这一路坐飞机倒火车转大巴,她不认识路,导航也不准,只能一路问村民问路人,折腾到大半夜才找到这里。她都来不及松口气,就见他一头扎进了湖里。

  明斓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闭了闭眼:“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许墨白强撑着坐了起来,手臂伸出毯子把她拉入怀里,笨拙地想安慰她:“对不起。”

  一靠近他,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再坚强的人也会疲惫,她即委屈又害怕,她两天两夜没有睡好,都快神经衰弱了。

  许墨白不剩多少力气,手指发软,感受着怀里人的颤抖,心脏都被她的眼泪泡烂了,声音也发虚:“对不起,如果累了就放弃我吧。”

  “放弃你什么?”明斓抬起头,奶凶奶凶地瞪他,泪水还挂在脸上:“我说累是想让你过来抱抱我,哄一哄我,不是让你跑到这穷乡僻壤躲起来,再把我折腾的筋疲力尽!我都没有说放弃,你要放弃什么!”

  许墨白被她吼住,坐在原地受训,车后座空间逼仄,沉寂得如一汪死水。

  “跟我回去。”她强硬抓住他的手。

  许墨白默默把手缩了回去,也不说话,只是跟她摇头。

  “不回去?”明斓又炸毛了,她恶狠狠瞪着他:“不想回去你要干什么,死在荒山野岭?”

  惊讶于从她这样直白的表述,许墨白抿了抿唇:“我活着就一定会拖着你不放手,会让你困扰,你很难摆脱我。”

  “谁说我要摆脱你了,”她气呼呼的,完全不理解他的脑回路:“我是脾气不好,有时候说话很直,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摆脱你,你要冤枉人也得有证据!”

  “是我,”许墨白有些自嘲扯了扯唇角:“我想还你自由。”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又哪里不自由了。

  明斓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保持冷静,不要引他情绪波动,也不要给他传播负能量。

  她沉静了一会,缓慢说道:“我们回去结婚,这样好不好?”

  如果她不能给他安全感,至少可以把他们绑在一起,让他在不顾一切想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能想到身后还有个人需要他。

  许墨白显然没想过她会突然这样说,有些茫然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好半天,眼睛都忘记眨。

  车内光线不算亮,但她全身都散发着暖黄色的光,在她眼里凝聚出明亮的光,鲜活到刺眼。

  恍如梦境,只剩疯狂涌动的心跳提醒着他这一刻不是幻觉。

  他控制不住地想抱紧她,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让她完完整整属于他。但这次他克制住了,手握成拳放到自己身侧。

  他何德何能拥有这样的偏爱,只会让他更加愧疚和不安。

  “不行。”他说。

  明斓脸色微微变了,刚弯起的唇角又抿起回去,没想过他这么果断拒绝她。

  她垮着一张小脸,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所以一直以来你只想和我谈恋爱,不打算对我负责?”

  他轻轻摇头,拢了拢她肩上湿哒哒的头发,掌心绕进她的长发,垂目:“做梦都想。”

  “那为什么不行?”

  “斓斓,”他的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大脑也清晰很多,人清醒之后就更懂得权衡利弊。

  “我承认每次见到你都很兴奋、愉悦、还有性冲动,但这不代表爱,因为我是个心理不健全的人,这都不是我的情绪,是躁期让我产生的错觉。所以我怀疑过,我对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我这样执着,事实证明我分辨不清,又或者我根本就不懂爱,真正爱一个人不应该是我这样的,我让你很辛苦,不是吗?”

  这个人还真的是……爱钻牛角尖!

  明斓咬了咬牙,恨不得趴上去咬他一口:“什么意思,你现在要从源头否认对我的感情了?”

  许墨白眉头皱得很紧:“不止是如此,我的病会遗传,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遗传给下一代,你年幼失去双亲,那么渴望亲情,一定希望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和我结婚就代表着不能生育,这对你太不公平。”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孩子并不是获得幸福的唯一途径,没有孩子我们一样会很幸福。”她回答得很平静,也并不觉得不生孩子会是多大的问题。

  “不会幸福,我会死的。”

  明斓很诧异他用这么笃定的语气说自己会死。

  “我每次去看医生,他都要提醒我的自杀倾向值在变高,就算我今天不死,总有一天我也会死,这是迟早的事。如果我们结婚了,你要每天神经紧绷,时刻注意着家里的刀具、玻璃、尖锐物品,早上我们一起开心的吃早饭,等晚上下班回来就看到满地的鲜血,而我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你要怎么办?”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划破陈年旧疤,翻出血肉模糊。

  “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她语气艰涩,不能理解,也难以置信,当然,正常人确实很难与抑郁病人感同身受。

  “因为我很痛苦,”许墨白说:“小时候许成镇为了惩罚我,常常摁着我的头摁进水缸里,那种感觉太难受,耳膜灌水,酸胀的大脑像被生生撕裂开,持续的耳鸣,肺里也像被岩浆灼烧一般。当然他不会真的淹死我,会卡时间松开我。

  “我现在的感觉就和那时是一样的,上一秒在天堂,没呼吸到几口新鲜空气,下一秒就跌进水底,喘不过气了。死亡是我摆脱这种无法忍受痛苦的唯一出路,我靠吃药控制这种念头,但副作用也很多,失眠、幻听、头痛,我的性格也越来越极端,我快不认识我自己了,这样活着,已经不是真的我了。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总有一天你会厌恶这样的我,被我折磨的筋疲力尽,我会成为困扰你的包袱,我真的不想到了最后让你讨厌我。”

  双向情感障碍患者有20%最终的归宿是自杀,就算康复也随时有可能反复,这就意味着他需要终生吃药,一生都与药物副作用和躁郁症抗争。

  太累了。

  这种无休止的痛苦和焦虑令他好累,

  “所以斓斓,放弃我吧。”他苦笑着叹气。

  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居住了,透过前排的后视镜他看到了一只陌生的怪物,他不认识镜中这个人,更不愿意她原本灿烂明艳的一生,葬送在这个怪物身上。

  已经足够了。

  不能再奢望更多了。

  我还你自由,你给我解脱。

  “好。”明斓不找理由劝他了,只是轻轻抱住了他:“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不阻止你。”

  许墨白笑了声,露出很轻松的状态:“谢谢。”

  他的双唇贴近她脖颈,贪婪地感受他熟悉的柔软,这最后一个拥抱他还想再抱久一点。

  “等天亮就回家吧。”他不要让她看到他的死状,一定很难看,很丑。

  “好。”明斓麻木地答应。

  “你会遇到更好的。”他说。

  还能遇见比他更好的人吗?

  不会。

  他就是最好的。

  明斓只是停顿几秒,没有立即反驳他,强忍着心脏的钝痛:“嗯。”

  之后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分开,她一直维持着被他搂在怀里的姿势没动。

  过了许久,明斓看时间差不多了,终于抬起头来:“你想自杀,可以,但我会和你一起。”

  斩钉截铁的语气,不是赌气,也没有开玩笑。

  许墨白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明斓说:“我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无论遇到什么挫折,我都能好好活下去,也会努力让我身边的人好好活的,如果我这样拼尽全力,仍不足以让你留恋这个世界,我也有陪你一起死的勇气。”

  他有点慌了,拼命摇头:“不行……”

  这不是他想要的。

  明斓打断他的话:“你看,你也觉得死亡并不是件好事对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着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能好好活着。

  “你是有病,敏感又偏执,我一点不喜欢这样的你,但这是我第一天认识你吗?我又是第一次见识到你的阴暗面吗?就算你病发最厉害的那次把我绑在床上,我都接受了,你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你一个的时候都努力活了这么多年,现在两个人了却反而要去死,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是我拖累了你。”

  “不……不是……”

  “你很痛苦,所以你想死,但是活着的人怎么办呢,你不想想我吗?不想想你的妈妈妹妹吗?她们怎么办,我不想跟你说一些盲目乐观的话,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你也从来都不是负担。”

  许墨白有些说不出话,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洇湿了她的肩头。

  明斓被他滚烫的眼泪烫到,几乎要把衣衫下的皮肤灼伤。她从他怀里爬出来,捧起他的脸,认认真真的说:“跟我回去吧,我陪着你赢下这场战争,我们一起活下来。”

  他沦陷在她口中的“一起”,几乎要放弃,不顾一切跟她走,可脑子里还有个清晰的声音在提醒他:“如果失败了呢?”

  他嗓子有点哑,说话也很慢。

  他知道失败的概率很大,她得忍受他的暴躁易怒和厌烦的抑郁情绪,每天面对一个面目全非、丑陋病态、出口成脏,完全丧失理性的男人。她还怎么爱他,怎么不对他失望,怎么能不身心俱疲。

  “失败的话大不了就是你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你需要终生服药。那我就把工作交出去,只拿分红,每天都和你待在一起,吃饭在一起,睡觉在一起,洗澡也在一起,二十四小时都在你眼皮子底下,我不见任何人了,你病发的频率会低一点的,对吧?”

  许墨白疯狂摇头,他不要这样,他不要她以牺牲自己的方式迁就他,他喜欢那个热情阳光、满怀希望的明斓,他不要把她拖进无法忍受的阴暗、混乱的世界,她不会快乐的。

  “你为什么不问问成功呢?”她问。

  许墨白黑睫颤了颤:“成功会怎么样?”

  “成功的话,”明斓很认真想了想:“你的病情稳定,慢慢减药,工作顺心,我们再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把所有亲朋好友都叫来,婚后还要去蜜月旅行,合适的话,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孩子,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

  大团圆结局总令人心向往之,但明斓也没有特意美化疾病,还是把赤裸裸的现实摆在他面前:“最差的结局就是你经过很长时间治疗后仍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还是想要自杀,”她说的没有丝毫犹豫:“那我就陪你一起走,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

  她给他设想了未来的每一条路,但无论走向哪一条岔路,她都会陪在他的身边。

  许墨白还是摇头,对这样的结局并不认可,他哽咽:“我喜欢第二个结局。”

  “我也很喜欢,所以我们一起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好吗?”

  她朝他伸出手,许墨白低头过看着她,那么细白柔软的一只手,却好像能轻易拽起他这艘破旧的沉船,劈开黑暗,驶向光芒万丈的前路。

  他不是一个人面对疾病的痛苦和不确定性,有一个人会勇敢站在他身边,替他击退所有不可预知的情绪和绝望,让他重拾恢复正常的信心。

  渐渐地,那些悲伤、自卑、怯懦都消失了,事情好似一下子变得简单,只要把手伸过去,交给她,他就能获得幸福。

  “真的可以吗?”他红着眼眶,握着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身体微微颤抖。

  “一定可以。”明斓把脸深埋进他的颈窝,跟他保证。

  就算你狼狈不堪,千疮百孔,我依然愿意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