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钓月亮>第50章 月亮50

  半夜明老爷子突发脑溢血, 被保姆紧急送往医院,命是抢救回来了,但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在ICU观察。

  深夜的医院寂静无声,明琛在长廊坐了一晚上,一双眼熬的通红,却全无睡意。

  他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明老爷子的场景。

  那时他十七岁, 被骗到缅甸地界□□.拳, 这是个私人格斗场, 盘口一开,除非一方再无行动能力比赛就不会停止。

  他身上没穿戴任何保护措施, 对方拳风凌厉,杀气腾腾,拳拳都往他脸和腹部要害砸。

  底下观众尖叫声沸反盈天, 靡乱的疯狂的, 喝彩声无一例外都是给对手的。

  没人觉得他会赢, 因为守擂的是缅甸□□培养的专业拳手,叫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名声很响,满身腱子肉, 赢下他就能拿到一笔不菲的赌金,当然前提是他得活下来。

  明琛呕出喉咙的血,身体靠着八角笼格往下滑, 裁判在读秒,对方的脸上已不经意流露出胜利的笑容。

  可惜, 这些年他别的不会,学得最多就是挨打。

  倒数最后一秒时, 他忽地睁开眼,出其不意握住他的脚踝,翻身,双腿钳住他的脖子,狠狠将他撂倒在地……

  场外宁静了一秒钟,再次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胜负扭转。

  这场胜赛令他名震缅甸。

  半年后,又是一场比赛结束。

  明琛踉跄着走下台,在唤衣室碰到身世显赫的老人,他穿着暗格纹西装,面色和蔼,手持一根纯金手柄的乌木手杖。

  “中国人?”

  这是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老人打量着他,目光就像在看古罗马斗兽场上的奴隶。

  明琛对这些喜欢看人厮杀的变态有钱人没半点好感,他只想赚够钱走人,远离这销金窟。

  “我可以带你回国,你来为我做事。”

  错身而过时,他对他又说了第二句话。

  医院长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明斓来时老爷子还没醒,明斓焦急跑过来:“哥,爷爷他怎么样了?”

  明琛:“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还在ICU观察。”

  明斓松了口气,和他并排坐到了椅子上,静静等着。

  媒体那边边明琛早就封锁了消息,防止泄露风声,医院的气氛很安静,没人说话。

  两人轮流值守,守了三天三夜,老爷子终于转到了加护病房,每天有两小时探视时间。

  病床上的老人瘦骨嶙峋,形容枯槁,像一块渐渐腐朽的枯木,再昂贵的营养针也令他恢复不了生机。

  又过几天,老爷子能说几句话了。

  早上喝了点米粥,中午坐起一会,明琛说着:“斓斓下午过来,您先再躺会吧。”

  明老爷子摇头:“再躺我这骨头都蜷不动了,想起来活动活动。”

  明琛也就依他了,帮他调好病床高度,又拿了点好消化的水果。

  明老爷子说:“阿琛,陪我下会儿棋吧。”

  老爷子从年轻时就爱下棋,明琛的象棋也是他教的,棋子千变万化,方寸之地可观心性。

  老爷子曾说他车炮巡河,稳固士象,棋风看似霸道冒进,咄咄逼人,实则不忍牺牲一兵一卒,一旦被捉立即放弃大观,优先逃子。

  他的本性不够心狠,太善良的人终会不是个经商的好苗子。

  明琛却不服,回去苦练棋艺,背遍棋谱,渐渐也学会了步步□□,不露破绽,谈笑间拆掉对方棋招。与老爷子对局也能五五开。

  棋盘支在病床上,老爷子大病未愈,不能久坐,明琛不敢与他打持久战,周旋几圈后开始主动进攻。

  这盘棋老爷子下的颇为谨慎,举棋不定:“你可真是长大了,这步棋我愣是都没看懂。”

  “主要是爷爷教得好。”

  “哈哈哈。”

  最后明琛获胜。

  老爷子输棋还笑眯眯的却是头一遭,他托人撤去棋盘,看了他半晌,才说:“阿琛来明家有几年了?”

  “十二年。”

  “一眨眼都十二年了啊,”老爷子叹息着:“我还记得你刚来那会,警惕心强的,连睡觉都在枕头底下压着一把枪,我都不敢让斓斓在你身边超过一小时,当时我怎么都想不到这位沉默寡言还不会讨好人的小孩居然是在我身边待的最久的。”

  老爷子叹道:“爷爷有时对你太苛刻了,这些年辛苦你了。”

  明琛愣了下,蓦然间听着他这段话有点诀别的意思,他的心一下子揪起:“爷爷,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养育教导我,这份恩情我还没有还完,斓斓也是每天都在担心您,您千万不能有事,一定要好起来。”

  老爷子摇摇头:“我啊也就这一两天了,我都八十多的老头子了,这辈子早就活够了本,再说我下到那边也不孤单,你奶奶,斓斓爸妈都陪着我呢,我现在就是放心不下你们俩。”

  明琛喉间哽塞,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老爷子慈爱的看着他:“阿琛啊,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吗?”

  明琛低着头,哑声说:“没有。”

  “过完年你都三十了,也该成家了,不然你赚那么多钱都没有人替你花啊,”明琛抿了抿唇,似要开口,老爷子继续说:“你和爷爷说说,有没有看上哪家千金,趁着爷爷还有一口气帮你去提亲。”

  明琛扯了扯唇角,有点自嘲:“爷爷,在您和斓斓眼中我是亲人,是明家人,可在那些千金眼中我也不过是您养的一条狗罢了,怎么会有人看得上我。”

  老爷子叹着气:“你别这么说。哎算了,我一时也想不起哪家的好姑娘,就不给你乱点鸳鸯谱了。

  你放心,不论家事地位,只要你喜欢爷爷都会支持你的。”

  明琛点点头,却说:“谢谢爷爷,但我现在还不想成家。”

  “依你吧,反正等爷爷走后,明家的所有资产和商业股权全部都留给你,明氏集团内部的人也可以全部更换掉,换成对你有利的人,你什么都不必顾及,这都是你应得的。日后你可以和喜欢的姑娘结婚生孩子,你的孩子将来也是明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老爷子言有别意的一段话,令明琛听得愣住。

  老爷子那双粗糙冰凉的手抖得像筛子,却依旧能有力的抓住他腕骨:“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

  明琛:“爷爷……”

  老爷子:“你知道斓斓的父母并非死于意外吗?”

  明琛哽咽:“我知道。”

  “知道就好,我走后明氏必定会大乱,届时很可能会有人对斓斓不利,我也不要你去调查当年的冤假错案,我只要你护斓斓一世无虞。”

  明琛毫不犹豫说:“斓斓是我妹妹,您不说我也会照顾好她的。”

  老爷子仍嫌不够:“我要你发誓。”

  明琛顿了顿,紧跟着老爷子几声剧烈的咳嗽,呼吸渐渐粗重,神色罕见有几分焦急:“现在……现在就发誓。”

  “爷爷,难道您不相信我?”

  “阿琛,你是个好孩子,爷爷信你,爷爷当然信你……”老爷子呼吸艰难,像个漏气的破风箱,浑浊的眼球直勾勾盯着他:“爷爷只想临走前要你一个……承诺,到下面好向她的父母交代,阿琛,你让爷爷安心些走吧,就当爷爷求你了。”

  明琛明白了,双膝往下,跪在床边,举起并拢的三指。

  “我发誓,如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好斓斓,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否则……”

  他完全是从潜意识中冒出这一段话,说到后面一时卡了壳。

  老爷子急着替他补充:“做不到你就天打雷劈万劫不复,连你的妻子儿女也不得好死……快说!”

  明琛不可置信抬眼看着他。

  “爷爷,我……”

  那张满脸皱纹,布满风霜的脸看着他,为难着他:“你……你说啊,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明琛垂下眼睑,苦笑了声,脸上的血色渐渐地淡去。

  他从不惧鬼神,又怎么会怕发毒誓。

  他只是难过。

  待他如亲孙的爷爷养他十二载,临终前的遗愿竟是咒他不得好死。

  他不知道如果跪在这里的人是他的亲孙子,他还会不会逼着他发此毒誓,他只知道这一刻他是真的伤透了心。

  罢了。

  所谓因果轮回。

  他曾救他一命,他把这条命还给他就是了。

  他的声音变得都不像自己的了:“做不到我会天打雷劈万劫不复,我的妻子儿女……也不得好死。”

  话音落下,老爷子抽空最后一丝力气,手上力道散开,神色安详地阖上双眼。

  病房里一下子乱掉,明琛不知被谁从地上拉起,推出房外,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刺耳的电子仪器不停发出警报。

  明琛去窗前点了一支烟,只抽了两口就有医生一脸遗憾的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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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着老爷子生前遗愿,葬礼一切从简,即便如此还是引起不少媒体和合作商前来吊唁。

  礼堂前,明斓着一身肃穆的黑色半身礼裙,胸前别一朵百合胸针,双眼无神,机械的对来悼念的人弯腰鞠躬。

  明琛并未出席葬礼,老爷子去世后他便闭门不出,任由集团内部乱成一团麻,连坊间都在传言明家要易主的事。

  有人说:“明老爷子那么精明,怎么可能任由外姓人欺压在亲孙女头上,明大小姐早就商议好要与周家联姻,日后由周少爷执掌明家,虽说女婿也是外人,总比不知从哪捡来的野种强。可惜了明琛这些年没少为明家出力,到头来也是要被卸磨杀驴。”

  也有人说:“明琛可是个狠角色,我不信他能乖乖让权,指不定早就筹谋多年要来个造反。”

  “造什么反,没看着作为收养十几年的孙子连出席葬礼的资格都没有,早就说明了他在家中地位,老爷子养的一条狗怎么可能让他上位。”

  流言种种,脑补出无数豪门秘辛。

  葬礼后,老爷子被葬在仙山岭七号公墓,明斓抱着骨灰盒,去墓园的路上下了场小雨,寒风急雨,冰凉刺骨。

  骨灰葬在了奶奶的墓碑旁边,紧挨着的就是她的爸爸妈妈。

  爷爷走后,明斓表现的非常理智,没有太大的情绪波澜。

  她在医院冷静办完手续,处理好遗体,联系殡葬场火化下葬,衣着得体,为前来吊唁的叔叔伯伯鞠躬行礼,连墓碑上的照片也是她挑的。

  十二年前安葬爸妈时她还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小尾巴似的跟在爷爷身后。如今她已经能熟练完成各种流程。

  接待玩宾客,明斓无视所有的流言蜚语,回家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中做了很多梦,半夜惊醒,起来又不记得梦到了什么。

  明斓起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去浴室洗了个澡,回来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明琛还没休息。

  自从爷爷过世,明琛就变得很奇怪,整个人像是魔怔一般,既不出门也不去公司,连爷爷的葬礼也不参加,每日在书房待到半夜,不知道在忙什么。

  明斓问过他,是不是爷爷交代了什么?

  明琛说没有,爷爷只让他好好照顾她,再追问他就不肯说了。

  外界的传言她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可她也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

  再躺下也睡不着了,明斓索性套了件外套去了外面。

  深夜的城市像个沉睡的巨兽,安静的街区偶尔传过几声野猫的叫声,路过街角711便利店,明斓进去买了两罐啤酒。扣开拉环,迎风喝了两口。

  明斓拿出手机看了眼,这几天积攒了许多未接电话和消息。她往后滑了滑,看到了熟悉的名字,长按号码拨了回去。

  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火速接起,对方像是一直守在手机旁,就等她的电话。

  声音都透着焦急:“斓斓。”

  明斓故作轻松:“怎么了,打这么多电话?”

  许墨白:“……担心你。”

  明斓笑呵呵的:“担心我什么啊,我好着呢,就是这几天太忙了。”

  许墨白没话说了,他本就少言寡语,也不会安慰人,听筒中安静下来,只余轻微的呼吸声。

  明斓靠着灯柱,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啤酒:“许乖乖。”

  “嗯。”

  “其实……我骗你了。”

  许墨白呼吸一紧,没出声,明斓也没说话,安静一会后,她顺着灯柱蹲下身,环住膝盖,脸埋进臂弯:“我不好,一点都不好,我心情很不好。”

  听闻这话,许墨白的心脏猛的收缩一下:“你在哪?”

  明斓像听不见一样自说自话:“我努力在安慰自己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还是好难受,真的好难受啊……”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出,每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小刀,扎在他心里:“斓斓,告诉我你到底在哪,我过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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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疾速飞驰,霓虹灯拉成模糊的灯影。

  只用了十分钟,到达目的地。

  许墨白摘掉头盔,远远看到明斓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仰头看着夜空的星星,旁边散落着几罐空的啤酒瓶。

  许墨白几乎顷刻间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

  她喝酒了。

  许墨白走过去,安静坐她身旁,侧脸去看她。

  她似乎出来的很急,身上套了件银白色长款风衣,里面是印小熊猫的棉质睡衣,不只是因为喝酒还是在夜风中吹了太久,脸都是红的。

  “冷吗?”许墨白拉过她的手,搓了搓,握住。

  明斓摇摇头,又开始定定望着天。

  今晚星星好多,月亮也皎洁明亮。

  “以前爷爷和我说,爸爸妈妈并没有离开,只是变成了星星守护我,最亮的那颗是爸爸,旁边的那颗是妈妈,现在爷爷也变成了星星,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爷爷是那颗星星了……所以我都找不到,我找了一晚上也找不到。”

  许墨白呼吸滞住,拉着她的胳膊把人带进怀里。

  “我没有家人了!”这句话像是闸口,说出口的同时眼泪也跟着往上涌,身体忍不住发抖:“我没有家人了。”

  许墨白搂紧她,心脏像被一块巨石砸中,重重往下沉,带着迟钝的痛:“你还有我,我们将来也会成为一家人的。”

  她在他怀里哭得声嘶力竭,这几天所有的情绪积攒在一起,在这一刻到达临界点。

  自从父母过世,她再一次体会到这种无依无靠的孤独,空虚的、无助的。

  血亲不只是血缘联系,更是一种情感上的寄托,是大树的根,是归属感和安全感,如今根断了,她成了孤苦伶仃的叶子。

  许墨白心里酸胀的痛,他也不会安慰人,手轻抚她的背,不停说着:“斓斓,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