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骄阳>第十一章 :至此不见

  结局嘛,不是你不敢面对,不想看见,就不会来。我知道的,一直知道。

  沈澈,今天彻底结束了,关于我的痴心妄想,我的自欺欺人,都结束了。都是我的,不关你事。

  1.

  顾南衣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抽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心里又委屈又气,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在委屈什么气什么。哭得久了,她甚至都忘记自己在哭些什么。

  对啊,她到底在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这么想着,顾南衣坐了起来,然而,就在她刚刚坐起来的时候,外边有人敲了几下门。她盯着那扇门,也不开口,也不说话,只是坐着。

  过了会儿,沈澈推门进来。

  他看见顾南衣的时候懵了一下,从前知道她哭起来就不管不顾。然而,倒也没有看见过她这么不管不顾的样子。头发凌乱,刘海被汗打湿了,粘在额头上,眼睛和鼻子都红得像什么似的,脸颊边上还有被衣纹压出来的痕迹。

  “南衣?”他有些惊愕。

  可比他更加惊愕的人坐在那儿,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盯着他,半晌以后,吓得打了个嗝。

  顾南衣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沈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忽然就进来了?是楚漫告诉他的吗?可是,她告诉他做什么?

  她有许许多多的想不通,这个也是,那个也是,什么都想不通……那些东西像是被强塞在她的脑子里,弄得她整个人都要炸了。

  而顾南衣从小到大,只要遇到不回应对的事情,就是一个字,哭。

  刚刚停歇下去的眼泪猛地又涌上来,顾南衣一边指着他,一边抽抽啼啼地开始自首:“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来找楚漫的?我没有找她的麻烦,我就是想见见她……”

  “我知道。”沈澈坐在原先楚漫坐的位置上,“南衣,我知道。”

  却没有想到,这句话之后,顾南衣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明明,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沈澈又是一愣。他见过顾南衣许多模样,可他所见的模样,大多乖顺。哪怕她偶尔有些小任性,也会很快缩着脖子和他认错讨好。她总是想靠近他,却又每每忍不住要怕他。怕他疏远,也怕他讨厌,因此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倒没有这么释放过。

  “南衣……”

  “你就,你就这么喜欢楚漫吗?”顾南衣拿袖子抹着眼睛,抹得眼前一片模糊,睫毛膏都花到了眼睛里,刺得她发疼,“阿澈,你怎么就那么喜欢楚漫呢?”

  沈澈不言语,只是静静看她。

  顾南衣望着这样的沈澈,恍惚间,看见他的脸和楚漫重叠起来。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他们分明是不同的人,在这样的时候,却居然这么像。

  “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和你像吗?如果是的话,其实我也可以……也可以变成这样……”说着,顾南衣自觉失言,“但你为什么不早说,现在你都找到她了,我和不和你像,会不会改变,是不是都没用了,是不是都晚了……”

  沈澈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是,转念一想,或许顾南衣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吧。人在这个时候,总是很难保持理智的,想一出是一出,说话模糊、没有条理,也是正常的事情。

  沈澈正想到这里,便听见顾南衣哽了一下,她失神似的,眼神也没有焦点,只嗫嗫道:“阿澈,我爱你。”

  这三个字砸下来,让沈澈忽的一懵。

  “你知道的吧?这样的三个字,对于我而言,要说出口并不容易。你和我从小就在一起,虽然,好吧,那个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小……但你见过我从前,陪我走到现在,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我从来都很骄傲的,也很口是心非。你知道,对于我而言,最难的,就是这样直截了当,对在乎的人说出自己的心意。”

  顾南衣说着,口齿终于清楚了些。她把眼泪止住了,心里的情绪却怎么都止不住。

  那些情绪就像是蓄了许久的水库,水位日渐上涨,没个出口,只能积着。却在这一天,有人拿着炸药,往那边上一扔——

  于是水受着压力,拼命往那个口子挤。

  好像,它们在里边蓄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个口子,等待能够释放自己的一天。

  “阿澈,我不说,你就当做不知道。我偶尔想要说出来,但因为害怕回应,你也就理所当然把它当成不曾存在。阿澈,我其实很讨厌你在这上边的体贴,真的很讨厌,你为什么不回应我?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告诉我?”

  顾南衣有些无理取闹,却又不是真正的埋怨,也许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只是在找理由推脱,找理由发泄,她也知道这样不好,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可我今天说出来了。阿澈,我爱你,爱了你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这样再去爱另一个人,你……你能不能告诉我,哪怕是一点点,你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过看我一眼吗?”

  顾南衣的眼睛哭得有些肿,眼前也变得模糊,却仍然是盯着沈澈的,撑不住了才勉强眨眨眼。仿佛眨眼的动作对于她而言都是奢侈。

  叹了口气,沈澈递过去自己的手帕。他总会随身携带手帕,许多人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当是一个习惯。哪怕是顾南衣,也是从未问过,只觉新奇,只顾着打趣。或者,哪怕是有人来问,也多是带着猎奇心理,觉得有意思。

  倒是楚漫,她是第一个发现他身上秘密的人。不过,这么说起来,也并不公平。因为她会发现,也是他愿意让她去发现,说到底,关键还在于沈澈自己。

  ——这块手帕我只是一直带着,却没用过几次,算一算,上次用它的也是你。呵,所以,你怎么这么爱哭?

  ——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以前有些事情,养成了这个习惯而已。

  ——小时候带我的阿姨总是随身带手帕,因为孩子们会摔伤。孤儿院里,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是健康的,大多数是因为疾病和智力问题被抛弃,那里看管的人又少,孩子们自然容易受伤。可是,也正因为看管的人少,很多孩子不能被及时照顾。于是,阿姨让我们随身带着这个和消毒棉球。万一自己或者身边的人有什么意外,至少能够稍微处理。

  ……

  他对楚漫说的事情,面对她们时候的态度,就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他愿意将自己的心事去对楚漫说,却未必会告诉顾南衣。

  人就是这样偏心的动物,孰先孰后,轻重缓急,分得明显又仔细,差一分一毫一厘都不行。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而除了这个人之外,谁都不可以。

  见沈澈不回答,顾南衣咬了咬嘴唇,又加问一句:“阿澈,你到底有没有看见过我?”

  也许顾南衣是许多人眼里的小天后,是歌迷眼里的女神,她能够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多难多累也都笑着撑过来。可在他的面前,她从来都只是个普通的女孩,甚至不只普通,更算得上卑微。

  “南衣,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现在,我一直看着你。”沈澈的声音很轻,说着她想听到的话,却又在说完之后,补上一句,“就像当初你吃饭忘记带钱,却又担心上课迟到,我望着你往学校的地方跑去一样。我一直那样在看着你。”

  比起顾南衣,他可以说是冷静到了无情的地步:“可如果要按照你的理解,那么,你所要求的看见,一眼都没有。南衣,我只把你当一个孩子。”

  甚至不是朋友,只是一个孩子。

  孩子?

  沈澈的话音落下,与此同时,顾南衣眼底几分光亮,彻底熄灭了。

  她抬起手来,很抖很慢,遮住自己的眼睛,指缝里却有水渗出来。

  “那些话说出来,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拒绝我的,可是孩子是什么意思?阿澈,我不小了,早就不小了,在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孩子。你比谁都清楚,今天却说出这些话,怎么?就这么想让我死心吗?”

  顾南衣哑着嗓子,不知道是哭是笑。

  她已经哭了许久,脑子和脸都是热的,整个人也浑浑噩噩。

  她现在有些不大能理清自己的思路,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开口是不连贯的一些话,是她从零散的词语里捡出来拼成的。顾南衣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自己的意思,一边希望他能明白,一边却又觉得。这个时候,明不明白什么的,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你觉得感情没有先来后到,可我觉得有。”顾南衣垂着头,愣愣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些话,除了她自己之外,任何人都听不见。

  他觉得没有,于是爱上了楚漫。而她在乎,所以忘不掉他。

  有些事情,她一直不愿意想,也许根本不是先来后到的事,爱只关乎于爱。所谓的先来后到,不过是一个说法。这个问题的关键,从来只在于你爱的人,在于那个人先来了还是迟到了,而不是你身边先有谁。

  “前些日子上节目,我听说了一个词,叫会者定离。说,不论是谁,不论怎样,大家早晚都会分开的。”顾南衣怔怔地说,“我从前没有听过,那一次听说了,也只是知道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对这个词有抗拒。如果可以,我希望和身边的谁都不要分开……可是,现在我才真正了解了,不可能的。”

  她喃喃着,分明是不甘的语气,眼里面上,却连一点儿的不甘心都看不出,又或者说,在这个时候,她所有的情绪都淹没在了麻木里。

  “不可能的……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怎么可能,你希望它发生,它就发生,不希望就不会发生……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从来都不如人意。”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抹了把脸,又坐下,拿出湿纸巾把脸上仔仔细细擦干净。坐了会儿,等自己缓和下来,顾南衣终于又恢复成公众眼里、大家认识的那个顾南衣。

  她拿起原本放在一边的帽子戴上,把帽檐压低。

  “阿澈,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小东西?就是当初我要你送给我的小挂饰。其实我不是没有预感的,事实上,在看见你带着它的时候,我就猜到今天了,只是一直觉得可以再争取一下。你知道的,对一件事情执着太久很难放下。可现在,我不在意了。”顾南衣别开脸,固执道,“我已经不在意了。”

  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又哪里是不在意的样子?

  不过也是,倘若你把一个东西握在手里,十年不松。那么,就算握得再轻,它也要嵌入你的血肉里了,更何况她拽得死紧。

  顾南衣始终是放不下的,不过也正因为放不下,才要这样催眠自己,不断地对自己说,可以了,她可以忘记的。就算今天不信,但一天天一遍遍,每天这么对自己重复,总有一天,她会相信,会真正放下,会不在意的吧。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毫不遮掩地吐露心迹,但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阿澈,我过段时间,有一场演唱会。”

  刚刚骄傲完,顾南衣又皱了眉头,“我……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留位置。虽然我一直听人说,真正的放弃是不需要仪式的,可我这个人,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信别人。不过,这也算不得一个仪式,只是一次告别吧。不是对你,是对我自己。”

  这是一场告别,不只是对过去的自己,更是对那些望着你背影走过的岁月,还有抱着被子想你的黑夜。

  它们对于我而言有多珍贵,你或许不明白,说出来,或许也没有人能够明白。

  可是我知道的,那些心情,甚至不需想起,单只是稍微提及,就让人想哭。

  沈澈,我不要再喜欢你了,我会忘记你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哭。

  2.

  当沈澈从甜品店里走出来,天已经快黑了。

  楚漫抱着装着蛋糕的盒子,靠在座椅上,睡得香甜。

  沈澈无奈,刚想敲窗户,却在下意识扳动门把手的时候打开了车门。他不由得一愣,怎么一点儿警惕心都没有?自己在车上,却连车门都不锁?!

  “不是很独立吗?怎么还会犯这种小错误……果然,还是让人担心。不过也是,第一次上陌生人的车就敢睡着,也不怕被人卖掉,这样的女孩,哪能奢求她有什么太重的警惕心呢?”他说着,忽然一愣。

  自己什么时候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了?

  不过,虽然很奇怪,感觉却意外的还不错。

  又或者,只是因为身边有她,所以感觉才会不错。

  沈澈锁了车门,也不发动,就这么坐在边上看着她。记忆里,似乎也有过一次,她这样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刚一上车就脱了外套放在脚边,生怕弄脏了他的坐垫。

  “你啊……”

  思及至此,他摇摇头。

  也是这一时间,沈澈忽然想起,前几天,她问他一个问题,在问之前纠结反复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说出口来。她也说,自己只会问这么一次。

  对于沈澈而言,他其实觉得楚漫问的这个问题,有点儿奇怪。奇怪到,如果她没有问出口,说不定他永远都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疑惑。

  ——那一天,楚漫拽住他的袖子,脸色微微有些复杂:“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外边有许多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是我?”

  当时的沈澈,心里想的是,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会有别人?外边有哪些女孩子好了,就算有,又哪儿能好得过你呢?

  于是他敲敲他的头,看起来有些忍笑,却还是耐心回答了这个傻问题。

  他说:“当然是,并且,也只能是你。”

  至少,在遇见楚漫之前,他从没有想过什么恋爱、什么心动之类的东西。就好像他麻木空白的小半生,真的只是为了等她。

  楚漫有些小不甘:“这不算回答。”

  “好吧。”沈澈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与她十指纠缠在了一起,“她们太过精明,精明到让人觉得连说话都累,到底在外面违心话说了一天,不想回到家里还要和人做什么辩驳和严密的讨论。”

  其实相比较于前一句,这句才是敷衍,他对她的喜欢就是来得莫名,没有缘由的。可她要听,他不得不编一编。

  果然,楚漫接受了这个答案:“她们太过精明?那我呢?”

  “你?”沈澈勾了勾嘴角,“蠢。”

  蠢到一看就让人忍不住想笑,想抱在怀里,想吻上去,担心你被别人拐走,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看着。说出来有些可怕,就连沈澈自己都觉得可怕,可没办法,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而在这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有着这么强烈的独占欲的人。

  只可惜,说完之后没注意,现在想起来却是有点儿后悔了。

  他想,也许他还是应该和她说实话。虽然那样的实话听起来有些敷衍,可他确确实实就是这么想的。

  他的心意,总该叫她知道。

  楚漫是个敏感的孩子,她说问这一次,便只会问一次,就算疑惑没有被解决,就算心底还是有些嘀咕,她也不会再多问了。

  轻轻从楚漫怀里拿起那个小盒子,这时候,盖子弹开,蛋糕的香气从纸盒里边散出来,很快便挤满了整个车厢。

  而沈澈也是没有想到,楚漫忽然抽了抽鼻子,就这么醒了过来。

  楚漫半睁着眼,眨了一眨:“你回来了……”

  街边的店铺因为天色晚了,亮起了一盏盏灯,都是微冷的白色,而透过车窗映在她的眼里,又有些泛蓝。

  “我和南衣说清楚了。”

  楚漫懵了一会儿,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说清楚了?她怎么样?”

  “南衣不是小孩子了,她会好的。”沈澈柔声道,“然后,我有两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

  沈澈贴近了她一些,但楚漫大抵是刚刚睡醒,没有反应过来。

  “第一件,是你前几天问我的,为什么会喜欢你。”沈澈感觉到楚漫轻微的一僵,却佯装没有发现,只是握住她的手,“说实话,我不知道。可即便如此,即便听起来我的说辞像是在敷衍,你却得信我。”他酝酿了一会儿,忽然带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如果你不信我,我会很难过的。楚漫,你知道吗?从过去到现在,我没有这么认真过,你不能因为我说不出原因,就对我加以猜疑。”

  楚漫先是愣神,接着就是哭笑不得。

  摆出这幅样子,就是要和她说这个?

  不过,的确,这招对她有效得很。

  虽然看不出来,但楚漫的心里,其实是有些自卑的,也正因如此,她才会那样问沈澈,才会犹犹豫豫,半喜半忧。

  虽然相信他,但在楚漫的潜意识里,她始终会觉得,自己配不上。

  “楚漫,你很好。”沈澈牵紧了她,“很好很好。”

  “嗯。”

  心窍里空缺的那一部分,被零星言语轻易的填满,满得好像那块空缺从来不曾存在过。楚漫反握住他的手,又应了一声:“嗯。”

  沈澈感觉到楚漫的反应,笑笑:“我刚刚说的,是第一件事。”

  “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他的声音骤然一变,连带着眼眸里边也划过一丝光亮。

  这样的沈澈,看在楚漫眼里,像是浑身上下哪哪儿都带着些些危险,却又如同醇厚的酒水,全是勾人的味道。果然,沈澈忽然挑动座椅开关,将座位放倒。与此同时,就着握住的那只手,一个翻身覆在了楚漫的身上。

  楚漫低呼一声,脸上一下涨红了。

  “第二件……”

  他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撑在座椅上,俯身看着她。

  “第二件,你刚刚上车忘记锁门,这样实在是不安全。要罚。”

  ……3.

  每件事情都会有结局,只是,不一定每个人的结局,都能被看见。

  这是剧组门口,里边是搭好的影棚,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没时间搭理别人。可就算是这样,还是有许多人在路过的时候,会不自觉往门口瞟一眼。

  那个地方站着一个人,不同于影棚里只能靠着打光带出来的光亮,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有清朗的阳光洒下,薄纱一样盖在他的身上。那个人带着一副细框眼镜,站在那儿,也不玩手机,也不发呆,只是对着每一个好奇望向他的人笑笑。

  温柔到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哥?”这时候,林昊从里边走了出来,有些错愕似的,“你怎么来这儿了?”问完之后又忽然发现他放在身后的行李箱,很快反应过来,“对了,今天几号来着……你是不是要走了?”

  林远:“嗯,四点多的飞机。”他挡了挡太阳,“你忙完了?”

  “快了,等一下我送你啊……”

  “不用,我就是顺路过来和你道个别。”

  顺路?机场和影棚虽然都在近郊,却是两个不同的方向,这是顺的哪门子路?

  林昊拧了眉头,一头浅灰色的头发被阳光照得发白,远远看去,还真是有一种少白头的感觉。

  “你这头灰毛,什么时候能染回来啊?”

  果然,林远注意到这个,摸了他的头一把。

  “再过一段时间吧,不过染来染去真是麻烦,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别再换了。”

  林远点点头:“说得也是。”

  林昊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把被揉乱的地方又抓整齐。

  “哥,你真的就这么准备走了?”

  林远平静道:“机会难得。”

  闻言,林昊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到底是出国研习的机会难得,还是这里有他想回避的事情。这个答案,别人再怎么猜,他不说,也是没有用的。

  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说来说去,也还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送你吧,这里又没有车,你要走到那个口子去不说,这边来人少,就算有也得等很久。反正今天我的戏份只剩一场了,怎么样?”

  林远没有再坚持,他点点头,正巧这个时候里边传来导演的声音,是喊林昊回去拍戏。

  “那我先进去了,你在这儿等我啊!”

  林远摆摆手:“不着急,还早,你慢慢拍。”

  说是慢慢拍,但林昊还不知道林远的性格吗?

  看上去是什么都能依着你,什么都答应,但这个人啊,从来不守信用的。

  他说来看看,就只是来看看,说会等,却不一样真的会等。林昊念着这个,像是被激发了潜能似的,居然真的一条过,拍完之后,赶忙换下衣服跑出去。

  课林远果然不在那里了。

  这时候,林昊的手机震动了下,是林远的短信——车也没那么难打,我先走了。一个新人,不留在这里学习,拍完就走像什么样子。

  简单的一句话,却连声「再见」也没有,林昊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他依稀记得,从前林远说过,自己不喜欢分开的场景,说什么别离的时候真是最难应对,本来吧,难应对的东西不应对就好。可惜,这么想的只有他一个人,更多的人还是喜欢送来送去。

  “不喜欢这种场景直接说就好了,干嘛这么道貌岸然的。”林昊揣好了手机,想了想,走回剧组。

  好吧,但哥说得有道理,新人嘛,的确该留在这儿学习。

  另一边的路上,林远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景物飞快略过,他笑笑。其实这次去国外的时间有点儿长,听说最短也要待上三年。

  人体内部二十八天就是一个周期,会循环代谢掉许多东西。林远从前就有想过,随着身体自己的循环,和时间缓缓的流逝,在这样的过程下。除非是刻骨的执着,不然总会有放弃的时候。大概,当下许多想得通想不通的东西,到了那个时候,都会变得不重要了。

  说短不短,三年以后,许多事情,都会变吧。

  林远靠在后座上,仰了头,若有所思。却也就是在等绿灯的时候,透过车窗,他看见停在前边的另外一辆。

  说起来很奇怪,他的角度很凑巧,完完全全挡住了副驾驶。哪怕是挡不住,那也应该先看见驾驶座上的人。可林远先看到的,是副驾驶上,侧着头对沈澈笑着的楚漫。

  如果说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哪怕被什么东西遮住,看不清楚,也还是能让你一眼发现。哪怕那个人是在对着别人弯眉,笑起来也能让你感觉到温暖……

  那么,对方一定是你喜欢的人。

  不知道是他的眼神太直接,还是楚漫正巧回头,就在那一刻,他们四目交汇。

  “林医生?”

  外边车流滚滚,很是喧闹,她的声音却清晰。那是她在唤他。

  不知道为什么,被无数人这样称呼过的名字,却独独是楚漫,林远每一次听见她叫自己,都觉得很开心。不管是平常地打招呼,还是询问奶奶的病情。只要是她。

  可惜,以后大概听不到了。

  红灯过去,绿灯亮起。

  林远回了一声:“小漫。”

  接着对沈澈轻点点头,算作招呼。

  在这个分岔路口,两辆车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去,最终缩成了对方眼里的小点,再见不到。

  4.

  除了遇见楚漫的那次以外,沈澈几乎没有去看过顾南衣的演唱会。

  倒不是真的忙碌没时间,只是觉得,既然没有可能,也就没有必要给她那么多的希望。

  甚至包括那次,都是顾南衣死命催促撒泼耍赖加威胁,最后干脆赶走了自己的司机,说如果他不去,她就整晚睡在体育馆不回来,反正她也没有司机也回不来。要说回不来当然不可能,但要说她会赖在体育馆,沈澈却毫不怀疑。

  可这一次,他却陷入了沉思。

  “沈先生?”

  书房里,沈澈握着笔在走神,而楚漫拿着牛奶敲了两下门。

  “嗯?”

  沈澈抬眼,楚漫正巧把牛奶杯放在他的眼前。

  “喝完再看。”

  楚漫的语气强硬,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环着手臂望着他,而沈澈不觉一叹,却是笑着叹出来的。

  “本来想着,让你住到这里来,好能方便照顾你,却没有想到,反而是你在管着我了。”沈澈放下喝干净的牛奶杯,眉头抽了一下,“不过,我真的不喜欢喝这个。”

  说起来,现在距离楚漫搬进这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而起因,是沈澈将那份借据拿给她。

  没有别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某一次吃完饭之后。在楚漫去洗手间的时候,沈澈把一个文件夹放在了她的背包里。然后,他送她回家,接着就是等。

  等她发现,等她反应,等她联系。

  可惜楚漫没有每天清理包的习惯,所以,三天之后,她才发现。而在发现之后,她懵了会儿,第一反应就是给沈澈打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沈澈靠在自家的沙发上,把原先放在膝盖上办公的笔记本拿下去,站了起来。他慢悠悠走向窗边,望着楚漫的方向,隔着夜色和灯火,仿佛看见了一个皱着眉头的女孩。

  “所以,这样结结巴巴,是感谢,还是觉得沉重?不论是哪一个,其实都不用。”

  “可是,我……”楚漫一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又是顿了一下,“其实,我不大喜欢和别人扯上与钱有关的事情。如果放在从前,我一定很慌,可想到对方是你,我又没有那么慌了。”

  ……

  便如林远说的,楚漫从来学不会接受。所以,她能够接受的人,一定是她最为信任的人。

  楚漫没有承诺怎么还,也没有说什么报答之类的话,她知道沈澈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愿意去用这样的表达,让他觉得自己看轻了他的心意。她只是默默在心底,把那些话告诉自己。

  “说是说不慌,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欠我的?”

  心里的想法被沈澈一语道破,楚漫微愣,发出一个没有意义的单音。

  “不用想得太多。”

  沈澈还在窗前,只是,他的目光却移开了。在对面的那栋楼里,他看到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那是一家人,他看不清楚具体、也听不见声音,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很暖。

  是触不到的暖。

  想着,他忽然开口:“你不必想得太多。”说着,他话音一转,“不过嘛,我毕竟很抠门,一向认为,我的钱只能给家里人花。可惜,你知道的,我没有家里人。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安,要不要,当我的家人?”

  没有想到一通电话会有这样的转折,楚漫一滞,握着借据的手不由得一紧,原本平整的纸张,就这样被她抓皱了一角。当他的……家人?

  楚漫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而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懵懵懂懂答应了。

  电话那边的沈澈歪一歪头,眼神里闪过算计的光。

  “那么,搬过来,怎么样?”

  小区里的路灯很亮,合着楼层里家家户户发出的光。此时此刻,全都聚集在谁的眼睛里。

  在听见电话那边沉吟许久的答案之后,沈澈勾唇,灿若晨曦。

  他想,自己会永远记得那句话——

  怎么办?我也没有家人了。那么以后,我们一起过,好不好?不过,我不把你的这句话当作要求,也想要你知道,我答应你,不是因为这份借据。沈澈,我答应你,是因为想和你在一起。你叫我不要在意,那么,你也不要想得太多。

  ……

  看了眼空空的牛奶杯,楚漫心底满意,面上却不显,她朝他走近几步。

  “所以,你是后悔了?”楚漫低着眼睛,做出委屈模样,“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管你?可当时,不是你叫我搬过来的吗……”

  沈澈不是不知道,她这样子是故意的,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没有,我很满意。”

  听到这句话,楚漫的眼底漫出几许笑意,却是强忍着不让它流露出来。可这种情绪,就像是「喜欢」这种东西一样,哪里是能控制得了的?

  于是,沈澈看见她的眼睛很浅地弯了起来,小狐狸似的。

  “哦?沈先生满意就好。”

  如果楚漫憋住了笑,那么这句话便像是有些冷淡。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沈澈只觉得这只小狐狸可爱得勾人。很奇怪,不过一间房子,用来住人的地方,却不知道为什么,加入了她,便像是一个家。

  一个他曾经渴求过的、真正的家。

  “对了,我最近学了一招,是能看穿人心的,你要不要试试?”

  “嗯?”沈澈挑眉。

  楚漫故作神秘:“就是,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就能够知道,你在想什么、在烦恼什么。”

  “那可能不大方便。”沈澈笑得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有点儿流氓,“我要是这么看着你的眼睛,久了,会想要亲上去。”

  楚漫被这句话羞得一愣,半天摆摆手。

  “反正,我已经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了。”

  沈澈挑眉:“那样会不会不准,毕竟我还没有看你的眼睛。”

  楚漫耳朵一红,为什么沈澈是这样的?而且,越来越……可是,以前的他,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手被抓住了,楚漫干脆心一横,低着头覆上他的嘴唇,本来只想轻触分开,却没有想到眼前的人反应会这么快。就在她凑近的同时,沈澈已经揽住她的腰,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扣在那儿。

  而这个动作给楚漫的感觉,就是钳制。

  虽然挣不开,却并不强硬,反而给人一种温柔的缱绻感。

  半晌,两人分开,楚漫有些喘不过气,只能靠在他的怀里。如果不是因为脑子里的那件事情想得太久,经过这么一遭,她一定已经忘了。

  可是她想了想,在这样的时候提出那个问题,实在是不明智。毕竟沈澈最近奇奇怪怪,总喜欢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进行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惩罚。”

  于是楚漫缩了许久,等到觉得是时候了,才慢慢开口。

  “你最近是不是在烦恼,顾南衣演唱会的事情?”抱着自己的人没有回答,楚漫只能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还没有看她送来的信封?我要认错,虽然是转交给你的,但我看了。”

  “嗯?”

  “那里面有两张票。”楚漫想了想,“还有一只折起来的小纸船,看上去,里边像是有字。”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折的小船,“喏,就是这样的。”

  顾南衣在最开始认识沈澈的时候,因为年纪小,加上当时的条件不允许,所以,她是没有手机的。那时候,她放学回家,偶尔会顺路去律师事务所找她爸。说是回家顺路,心里想的,却是见一见沈澈。

  可她想见,沈澈却不一定每天都在。所以啊,两个人相见只能靠运气。

  碰上了就是碰上了,顾南衣会觉得,这就叫缘分,然后得意一天。而若是没有碰上,那她便会在心里说,真不巧。

  对啊,不是没有缘,只是不巧。

  在事务所的严肃氛围里,她总是跳着笑着,大家也都还喜欢这个小女孩。不过,正因为喜欢,也便喜欢拿她打趣。毕竟那个年纪的少女最是不擅长掩饰心事,大家看得久了,便总有意无意拿他们开玩笑。当沈澈在的时候,他们会发出意味深长却又很轻的起哄声。

  这个举动总能激得顾南衣跳脚,然后赖着赖着,说自己只是来随便走走,不是找他。可当她来得不巧的时候,又总会背着所有人给他写纸条。

  最初顾南衣没有防备,总是写完之后,往他的文件夹里一夹就走,其实上面也没什么内容,都是平日里零碎好玩的事情,或者说,都是废话。可她就是想和他说,哪怕他不在,她也要写给他,每次都是密密麻麻一张纸,满满都是少女的心事。

  在字里行间藏着的小欣喜,但凡有一点儿心思都能够看得出来。可惜,沈澈从来都没有这个心思,所以他也没有多想,只把这个当小孩子的游戏,看过之后就忘记了。

  这样的纸条,是被人撞见过的,而且还是诶夹在文件夹里递给了她爸。

  对于少女而言,这真是最大的不幸了。哪怕爸爸没有说什么,她也还是羞得恨不得整个人瞬间消失。

  也就是那次之后,她换了一种递纸条的方式,折纸船。她和他说了一声,而沈澈听了,只是笑笑,便算是接受。顾南衣当时看见他的反应,于是环着手臂,像是不满,最后却只是跺跺脚,把他扯下来平视着——

  “我和你说,我就是想找个人传纸条玩,你别想太多!”

  “嗯,我知道。”

  原先还活蹦乱跳的顾南衣,在听见这句话之后,蔫了那么一瞬间。不过也就是瞬间的事情,没过多久,她又活蹦乱跳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脸上的笑却有些僵。

  那个时候,她没有告诉沈澈,其实她最开始是想折爱心的。毕竟那实在太过明显,玫瑰花也是。于是,她学了许久、好不容易学会之后,还是放弃了。

  也许是当时留下来的习惯吧,这样的纸条,她直到毕业、直到进了娱乐圈、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弃。

  顾南衣的纸船,一折就是十年。

  “你当时有回过她的纸条吗?”

  沈澈略作沉思:“没有。”

  “那你有留下那些纸条吗?”

  沈澈接着回答:“没有。”

  “一张都没有?”“一张都没有。”

  沈澈情感迟钝,却并不傻,也许最初的不回应是真的不知道,可后来如何,就未可知了。

  也许吧,除了他在乎的人之外,不管是谁,不管对方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他总懒得回应。这就是他的拒绝方式。

  楚漫窝在他的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以前没有回过的话,这一次也不要回了,怪刻意的。”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或许还会含着几分嫉妒,或者夹杂着什么自己的小心思和不明意味,可楚漫这么说,却是真的在为顾南衣考虑。虽然与她不熟,虽然在某种意义上,她们的确是情敌。可是,那个女孩,她其实有些喜欢。

  正在楚漫低头沉思的时候,沈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想去她的演唱会?”

  楚漫微顿:“嗯。”然后又切实回了一句,“想去。”

  怀里的女孩静静依在那里,由于低着头的缘故,沈澈只能看到她的头顶,看不出她的情绪。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平时把笔记本放在腿上打字都觉得重。可是,这么一个人坐在他的身上,他却一点儿别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平和满足。

  也许,喜欢一个人真的很简单,说来说去也不过四个字,不想放下。

  5.

  公司和剧组都对顾南衣的任性做了相关的处理,对外却是口径一致的公关。很快,舆论的走向便被逆转过来。瞬时间,那些曾经的争议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像是根本不曾存在过。甚至因为这样的翻转,让许多路人因此同情起了这个无故被黑的小天后,纷纷感叹起娱乐圈的复杂。

  期间,虽然偶尔有一些小水花,却也很快被粉丝们压盖过去。

  也许还是会有一部分人不接受公关的说辞,可那又怎么样呢?公司和投资方看重的从来不是那些小部分,总体控制住了、粉丝没有脱离,顾南衣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动影响,这样就好。而那一小部分,没什么所谓,毕竟没有谁可以被每一个人喜欢。可即便他们不喜欢,对她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便如今天的演唱会现场。

  依旧是座无虚席,依旧是这样热情的呼声,依旧是一片蓝色的灯海。

  顾南衣站在后台,从空隙里偷偷望向台前的一个座位。

  其实舞台上的灯光很亮,又是对着她打的,只要站在那里,总会被晃着眼睛。哪怕她四处走着,像是在往台下看着,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所以,她每一次都会在登台之前,找好站在哪个空隙,等着一个人。

  如果直到上台都没有等到,那便借着鞠躬的时候,低下头,避开光,用余光悄悄瞟一眼。

  这些事情,沈澈不会知道,却一直被她的经纪人看在眼里。这一次她也照常打趣,用手肘捅了一下顾南衣。

  “咦,这次来了?”

  顾南衣却是头也不回:“嗯,这次来了。”

  周围的环境喧闹,经纪人没有听出来什么情绪上的变化,刚刚准备再调笑一句,却看见顾南衣眼底漾起的水光。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经纪人一愣,收回原本准备拍她肩膀的手,摸摸搭在了上边,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可是,顾南衣轻一眨眼,那水光几下就消失干净。

  “我等一下,能在开场白里加一段话吗?”

  除非真的是老牌天王天后,否则,一般像是这样的时候,艺人要擅自加话,公司是不允许的,不然很容易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你……”

  经纪人本来想说,那件事情才过去不久,公司才刚刚处理好,现在虽然看着平静,但如果再闹出些什么风浪,说不定又要掀得更大。她是想拒绝的。

  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注意分寸。”

  顾南衣点头:“谢谢。”

  说完之后,她又朝着一个地方望了过去。

  经纪人本来只是随意往那边瞥了一下,这时候却感觉到了一些意外,也随着她认真往那边看去。

  很难得,今天的沈澈,他拿着一根灯棒。虽然只是拿在手上,却也真是很难得。毕竟原来的他,连过来都很少的。

  楚漫也举着一根灯棒,她一下跟着歌迷一起晃,一下又学着沈澈放在腿上,大概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演唱会,她很明显有些兴奋。沈澈原本只是偶尔才看一看她,然而,就在她转过头和后面的人说话的时候,他却将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

  接着,很轻很轻地摘掉她头发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去的小东西。

  那样的动作和眼神,就连与楚漫搭话的女生看见了,都不由得弯了眼睛。然后她向着沈澈的方向点了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楚漫回头,望见沈澈的眼睛,接着笑笑。

  她笑得灿烂,没有一点儿的掩饰,就像是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一样。

  就是这样的笑,沈澈心里想道,就是这个人了。

  顾南衣终于从那个地方离开,不久后,随着升降台,出现在舞台的中央。

  就在她出现的同时,现场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像是点燃了每一个人所有的热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所有的追光也都打在她的身上,顾南衣却恍惚觉得,自己此时正站在一片黑暗中。身边,也没有可以陪伴着她的人。

  她一直孤独,却不如现在刻骨。

  缓缓抱住自己的手臂,她举起话筒:“大家好,我是顾南衣。”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顷刻引爆了现场的热潮。楚漫原来以为开场的时候已经是极限了,却没想到,大家的反应一次比一次更加兴奋。

  这样的兴奋不止在顾南衣自我介绍和说着开场白的时候,更在她一句「接下来,我有一些自己想说的话」之后,到了最高点。

  “我一直不是一个太有勇气的人,而这一些话,我只是想说,却很害怕得到回应。就当是我的自语吧,听完之后,忘了就好。不然未来的我看到这么一段,可能会很羞吧?”她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接下来的话,希望大家能稍微安静一点儿,只是听,可以吗?”

  台下的声音渐小,几万人的体育场,最后变得一片安静。

  顾南衣深吸口气,转向沈澈所在的方向,却是闭上了眼睛,谁也不去看。

  “接下来这段话,我想说给一个人。”她的声音很清,此时放得平缓,便更能说进别人的心里,“我好像从小就很爱出风头的。小时候,在孩子群里当老大;长大了,爱上用歌声表达自己的心意,也喜欢站在舞台上一呼百应。我喜欢看见人群,喜欢那些独独为我的欢呼和呐喊,好像只有看见这些,才能证明,我不是没有人喜欢的。”

  “不过,我一直都不是没人喜欢,只是因为你不喜欢,而我看不见别人,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吧。说起来,直到刚刚我才发现,你和我的性格是相反的,喜好也相反,所有一切的一切,全部都相反。”

  “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合适,只是很可惜,我刚刚才发现。可就算这样,那些放在你身上的时间也不是浪费。上次我在你面前说的那些话,事后想想,真是无理取闹。不过也没关系,从小到大,我经常对你无理取闹,你早就习惯了吧!你只是一直让着我,是这样吧?对不起,从前的我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从来看不见你那边的情绪,可现在,我看见了。”

  “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我能早一点儿看见,早一点儿这么和你说,那么,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呢?我好想知道。啊,不对,其实我隐隐是知道的,但就算是现在,我说着愿意承认,心里也还是不愿意的。我……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即便现在我已经看得很清楚,我也还是很喜欢。但是,我能放下了。”

  “她很好,你也很好,看见你们在一起,我虽然有点心酸,也很开心。今天这首歌,唱给你们,祝你们幸福。也祝福我自己。”

  说完之后,顾南衣睁开眼睛,正向前方,对着所有人鞠了一躬。

  在阳光下边,灰尘也会被染成金色。因为太亮,总会镀在什么上边,追光也一样。就在顾南衣弯身的时候,有水珠从她的眼角滑下,落在地上,像是无意间落下来的细小水晶,它碎在地上,溅起极细的水花。

  而现场先是一片安静,很快又爆发出阵阵的掌声。

  有粉丝带着哭腔向她喊:“顾南衣,我爱你!”

  也许是因为有人起了头,其他人也很快反应过来,跟着一声一声,喊到声音嘶哑也不停下来,而顾南衣直起身子,刚刚忍下去的眼泪又积起来。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喜欢我,让我知道,自己是有这么多人喜欢着的。

  那么,少了他一个,也没有关系吧?

  她扬起嘴角,调整表情,从之前的脆弱中脱身出来。

  “这才是顾南衣嘛。”

  舞台后方,灰发少年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这才是他认识的她。

  顾南衣就应该是这样,站在舞台的最中间、站在所有人面前,自信而骄傲,就应该毫无压力地享受着、接受着所有人的喜欢。因为她值得,她本应如此的。

  而他……

  他的话,哪怕只能这样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也没有关系。

  毕竟,顾南衣是这样耀眼的人。

  很快,这一波过去,前奏响起,顾南衣平稳了气息,缓缓开口。

  有人说,她的歌声很神奇,不管是谁听,都会觉得这首歌就是唱给自己的。也正因如此,总会让人不自觉沉溺其间,也无论如何都抽身不出。

  顾南衣从升降台上下来,沿着舞台边缘走,闪着细光的裙摆拖在身后,她走得很慢,最后停在一个地方,是背对着沈澈的地方。

  从前,我以为,失去你的时候,应该会很痛。我想,我会错乱,会窒息,会什么也不想做,可你看,我连一场通告没有推。也正因如此,我觉得,这一次的演唱会,你应该要来看一看。你一定要看见我,我还能对着所有人,唱喜欢的歌,笑得很开心。

  我只是以为你很重要,可事实上,沈澈,我其实不是没你就不行。

  沈澈,你一定要来。

  ——那张纸条上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呢?

  事实上,她的表现,便如她写出来的那些话。的确,她还能站在所有人面前,说说唱唱。除了说那番话的时候,在此之外,她的确和以往没有差别。

  看起来,顾南衣是真的接受和放下了。

  她的确不是没有他就不行的。

  可转念一想,又或许,这只能证明她的心里一直清楚。有些东西留不住,有些东西求不来。对啊,一直清楚,是以早就做好打算,只是从前的她不敢承认罢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结局这种东西,不是她不敢面对不想看见,就不会来。

  唱着唱着,顾南衣转身,站在相对遥远的地方,望着沈澈的方向。

  她在心底喃喃:沈澈,今天彻底结束了,关于我的痴心妄想,我的自欺欺人,都结束了。

  都是我的,不关你事。

  演唱会完美落幕,顾南衣在演唱会之前的发言,也被许多媒体截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引发了许多人的同感,这段话居然被转载多次。而整场演唱会的录像播放量加起来居然还没有这一段高。

  因此,公司没有对擅自加话的楚漫做出什么处理。虽然是阴差阳错,但这个宣传点实在太好,策划抓住机会拿着它炒作了一番。

  可是,顾南衣在看到这桩新闻的时候皱了皱眉,像是不愿接受,最终却也没有说出什么。

  自从那天林昊送醉酒的顾南衣回家并且照顾一阵之后,顾南衣莫名就开始疏远了他。

  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具体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现在再面对林昊,她总忍不住想起曾经的自己。可人总是很奇怪的,你去选择一件事情,去这样做,或许是因为真的不想再继续下去。可如果对方的反应不如你的预料,你又会觉得别扭,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许多与顾南衣熟识的人,都知道,她是个任性的孩子。很多时候,她都是随心所欲,也不会顾虑太多,却总有颇多纠结。尤其是在顾南衣明里暗里躲过他两次,林昊像是看出来了,便也不再时不时晃到她面前之后。

  不过,会有这样别扭的感觉,也怪不得顾南衣。

  毕竟在从前的时候,林昊有事没事总会蹦到她面前晃来晃去。不管她怎么赶说什么,反正就是不走。而现在,他不出现了,这样的感觉实在陌生。

  所以啊,习惯真是很可怕的。

  “你在看什么?”

  经纪人往顾南衣余光瞟过的方向凑了一下,却被她很快闪躲过去。

  “哪有看什么?发呆而已。”顾南衣说着,起身离开。

  “是吗?”

  经纪人再次望过一眼,可是,顾南衣原先瞟着的地方,是确确实实什么也没有。也许真是在发呆吧,经纪人没有多做考虑,跟着她转身走了。

  也就是在她们转身离开之后,原本蹲在地上捡东西的灰发少年站起身来。

  “呼……”

  他长舒口气,接着像是接收到了某根天线传输的信息,径直望向顾南衣离开的方向。然后,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背影。

  “好像,从以前到现在,我就只能看见你的后脑勺啊。”林昊耸耸肩,“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的。”

  总有一天的,你也会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