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骄阳>第六章 :百口莫辩

  如果有人可以依赖,谁又愿意形单影只,一个人走得跌跌撞撞。

  1.

  舞池里的男男女女随着闪现的彩光扭动着,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酒精味,混杂着各种牌子的香水,闻久了,会让人觉得鼻子发痒。

  楚漫打出个喷嚏,扯了扯自己的外衣。

  这里的气氛,她不是很喜欢,也不是很习惯。如果可以选择,她其实很不想来这里,可没有办法,这是她能够找到工资最高的兼职了。

  端着酒水盘往另一边走,楚漫觉得有些不自在,脸上却勉强勾出个笑来。

  “您好,这是您的酒水。”

  那个人抬头扫了楚漫一眼:“放着吧。”

  楚漫颔首,一样一样把东西摆在桌上,嘈杂的周遭让她听不见别的声音,也不大能被别人听清楚自己说的话,于是简单应付几句就那么离开了。

  并没有发现,身后的一双盯着她的眼睛。

  又是几轮之后,楚漫转身时一个不小心就撞上身后端着酒的人。

  “不好意思,我没有注意,真的对不起……”

  虽然不全是她的错,但在这里,她只能低着头不住道歉。

  而对方大概也比较通情理,没有死揪着不放,只是摆摆手:“没关系,不过你这样,不需要去处理一下吗?”

  楚漫低着眼睛,欠身:“是,谢谢,再次抱歉。”

  那个人心不在焉:“没事没事。”

  却在说完,看见楚漫转身之后,与另一桌的男人交换了个眼神。没多久,两个人便放下手中的酒杯,尾随楚漫而去。

  说巧不巧,这一幕全落在了角落里边,谁的眼底。

  沈澈理了理衣服,心底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最近事务所的事情比较多,而他要处理的东西也都比较复杂,好不容易今天下班早了一些,大家说一起来这里放松一下,倒是没想到,一来这里,他就看见了她。是啊,从进来到现在,他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只可能她因为不熟悉、不自在。所以屏蔽了对外界的观感,没注意到罢了。

  “你们先喝着,我去一下洗手间。”

  沈澈放了东西,随手把头发往后抄,跨过几个醉鬼往一个方向过去。

  “喂,你快点儿回来,别想溜啊!”其中一个醉鬼拉了他一把,“你小子,嗝,你小子上次就是这样溜走的!”

  一把拨开他的手,沈澈看起来有些冷淡,随口应付一声:“嗯,我马上回来,你们先喝。”

  这才离开座位。

  而等他跟到那个地方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被堵在墙角的楚漫。

  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怎么的,沈澈只觉得。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有一阵热气从脚底一直蔓延到了头顶,火苗一样飞速蹿起,感觉烧得慌。

  “你们在干什么?”

  很轻的声音,却含着不怒自威的压迫力,砸在地上,也砸到谁的脑子里。

  楚漫一怔,回头。

  “沈先生?”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微颤意,像是不敢置信。

  沈澈几步迈过去,一下子抓起压在楚漫肩膀上的手,往后一扣,那力道有些大,疼得男人一个劲儿地倒吸气。

  “嘶……你谁啊?给,给老子放开……”

  而另一个显然是个混子,见状也不躲,上来就是一拳。那一拳自上擦着楚漫的脸颊挥过,却在命中目标之前就被截住。

  只见沈澈把之前抓住的人往地上一扔,接着包住这个拳头,反身一扭将人摔倒了地上,动作干脆利落,让人反应不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等那个出拳的人再次睁开眼睛,他已经是躺在了瓷砖上,后背冰凉,手骨像是错位了,耷拉地垂着,刺痛感从骨头里边发出来。

  他抬头,只能看见满脸冷意的男人睥着自己。

  “滚。”

  混子本来就怂,习惯了欺善怕恶,最开始看见沈澈以为是个斯文人,应该不会打架。但刚刚那一瞬的爆发力却让他深刻体会到了自己的看走眼。

  心底一麻,混子被这眼神盯得发冷。

  这下子,再怎么样也能看得出对方是多不好惹的角色了。

  被摔在地上的两个人嚷嚷都不敢,连滚带爬就离开了这边,而楚漫像是心有余悸,只是站在那儿。再怎么独立冷静,到底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那种无助的恐惧,只要想一想,她就觉得害怕。

  2.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上沈澈的眼睛,原来还强撑着的楚漫,不知怎么,心底忽然就有些委屈。如果沈先生不在这里,或者没有过来,刚刚的她会怎么样,不用想都知道。

  微微低着头,沈澈没有安慰也没有问她怎么样,反而语气严厉起来:“在这种地方被人泼了酒,第一不要自己去洗手间,第二不要自己去更衣室,第三不要一个人出去打车。这是常识,记住了吗?”

  本来是想要问她有没有什么事,可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却变成了带着指责意味的重话。沈澈说完,自己先是一顿。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反常?

  “嗯。”楚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沉下口气,很低的应了一声,“记住了。”半晌才想起来道谢,“沈先生,谢……”

  另一个「谢」字还在嘴里,却被他打断。

  “咳,一直没想起来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背脊仍是僵硬发麻的,但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她蓦然有了安全感。她能够感觉到他冷硬下的温柔,也能够看见他责备后的关心。

  也许最初的相识,是源自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就是想去接近,就是想去相信,哪怕她根本分辨不清,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可现在,她想,至少自己的那份冲动不是错的。

  “楚漫。”她比划着字形,又重复一遍,“楚漫。”

  其实沈澈不是想问她的名字,毕竟,这样的情境下,并不适合做什么自我介绍。只是,他在说完那些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激烈,一时间愣住,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怎么安慰人,这才转移了话题。

  “楚漫。”他跟着念了一遍,接着一叹,“下次小心一点儿。”

  “谢谢。”

  气氛缓和下来,反而没了话说。

  在这样的条件下,沈澈莫名就有些尴尬。

  他握拳置在唇边轻咳一声:“现在要回家吗?”

  “我……”

  楚漫有些犹豫,却没有说出口来,反而是沈澈先她一步,将那些未出口的话读了出来。

  “你是在这里兼职吗?的确,这样说走就走也不大好,一来不负责任,二来,之前的时间都算白做了。”沈澈笑得很浅,看起来却很暖,“刚刚那两个人应该没胆子再做些什么,正巧我也还要待一段时间,你什么时候要走,叫我一声,我坐在拐角那一桌。”

  比起一般女孩子的不善拒绝,楚漫更加不会的,是接受。要去接受一个人的好意和帮助,对她而言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她非常害怕麻烦别人,哪怕是身边的人,都不愿意打扰。

  而沈澈,说起来也不过是见了几面的交情,委实不算熟悉。

  但就像是最初,她莫名想相信他,现在也是,她莫名就想要去依赖。

  她已经很久没有依赖过谁了。

  “那么麻烦沈先生了。”楚漫算了算,“我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沈先生呢?”

  “差不多。”

  沈澈随口应道,接着转身离开这里,却在走了几步,感觉到身后的人还愣在那儿的时候,又回头唤她。

  “跟上来。”跟上来。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可放在这个地方,却还是让楚漫觉得心底一酸。

  如果刚刚被那两个人拦住的感觉,是被拉入了深海里、漩涡的最底层。那么他就是她窒息之前卷入的氧气,蔓延在周边,将她包住,让她能够重新呼吸。

  而这句话,就是射入深海的那缕光。

  他不会知道,这句话对她而言,有怎样的意义。

  3.

  市区里看不见星星,只能勉强看到被地面上各种霓虹染了颜色的云。

  在这样的环境下住久了,总会让人生出有一种冲动,想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白天晒晒太阳,夜里看看慕空,抓住细碎的小欢喜,这样的日子,单是想想就很舒服。顾南衣趴在方向盘上,在脑内规划着自己的老年生活,惬意地打出个呵欠。

  再加一点吧。她笑弯了眼睛,如果到时候,身边陪着她的那个人是阿澈,那就更好了。

  “想什么呢?”思及至此,她敲了敲自己的头,眉眼间满满的,都是小女儿的羞涩。

  最近的顾南衣很忙,可不管怎么忙,她还是一如既往会抽空出来找他。就像,今天刚刚录完歌,她就到了事务所。

  原以为大家都在加班,却没想到,听到说他们前脚刚走,去了酒吧的消息。她有些不开心地想,就是那么一帮人,把她的阿澈带走了,害她不能见他。实在是可恶。

  不开心完之后,转念又想了想,跟着那群家伙在一起,沈澈肯定得喝酒吧?虽然从前每次他都控制得很好,可到时候如果大家都醉成一片,他也是很麻烦的。

  不如,去酒吧门口等着,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来到了这里。

  也就是在这里,透过车窗,顾南衣第一次看见楚漫。

  那个女孩瘦瘦小小的,也许是衣服穿的少,她像是有些冷。可就算这样,也只是缩缩脖子,背脊依旧挺直。她的五官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尤其是眼睛,很是透彻清凉。当她看着你的时候,便只在看着你,非常专注又非常认真。

  不会像一些人,明明看着你,眼神却空洞,空得像是在发呆。

  顾南衣坐在车里,原来被暖气熏得发红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一如消失在她眸中的轻微笑意,到了最后,全部被失落取代。

  她想,那大概就是送沈澈小挂饰的女孩子吧?

  看起来,很可爱。

  明明是停在这样显眼的位置上的一辆车,沈澈却愣是没有看见,只带着楚漫走到了自己的停车位边上。

  “冷吗?”

  楚漫摇摇头:“还好,不算很冷。”

  “冷了就说一声,不说的话,别人不会知道的。”

  沈澈为她开了车门,侧身过去,意有所指。

  而楚漫咬了咬下唇:“谢谢。”

  不是为了这一句话而感谢,而是所有他出现的时刻,所有他对她的帮助,他知道的、不知道的,有意识的、没在意的,她都很感谢。

  真要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也许有些矫情了。可这个时候,楚漫是由衷地感谢,感谢在她生命里,有他的出现。

  一直到沈澈的车子已经离开酒吧很远,顾南衣都还是一副怔怔反应不及的模样。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想着沈澈和那个女孩,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刻的想法。她只是很乱,只是觉得脑子里边很乱。

  从以前到现在,由慌张走到从容,她已经能够从容应付舞台上的万众瞩目,能够完美回答记者尖刻的问题,能够不留痕迹避开娱乐圈里的不怀好意……顾南衣其实很厉害的,几乎所有的场面,她都能应付自如。

  她只是喜欢在他面前做小女孩。

  因为她知道,他会保护她的,她也总是愿意去相信「日久生情」这四个字,愿意去相信,这样的习惯,早晚会变成喜欢。

  可就在刚才,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遇到应付不来的场景了。

  从高中到现在,她认识了沈澈这么久,自信已经对他足够了解。虽然不愿意去多做回想,但在刚才,他对着那个女孩温柔细致的模样,分明是她所没有看见过的。

  “扣扣扣——”

  带着满心堵到不行的无措,顾南衣抬头,对上敲她车窗的人。

  车窗外边的少年戴着顶鸭舌帽,帽檐下边的头发,是浅灰色的。

  趴在顾南衣打下来的车窗上,少年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师姐,好巧啊,在这儿遇到你。怎么,心情不好吗?”

  “对,所以,再见。”

  顾南衣说着,又把刚刚放下来的车窗打上去,完全无视窗外叫嚷着的少年。接着,她调整了一下心情,踩下油门,没再理会车外的人。

  并不知道,那个少年在她离开之后,淡去了笑意,表情变得有些无奈。

  “除了那个人之外,从来不肯听人把话说完啊。”少年摘下帽子,随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接着轻一眨眼,望向车子消失的方向,眼底含着微光。

  “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师姐。”

  4.

  距离酒吧那一天,已经过去很久了。

  虽然仍然很缺钱,但楚漫没敢再乱找工作,只是一边在医院里陪着奶奶,一边在本子上圈圈画画,开始删选自己适合的兼职。那个家教,学姐因为毕业实习的缘故,不能再做了,这算一个,然后是周末,可以去超市打工收银,又算一个……

  “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林远凑近了些,探头往楚漫的本子上看。

  “没什么。”楚漫就势把本子合上,“林医生是在查房吗?”

  “嗯。”林远扬了扬手上的本子,“你在找兼职?可我怎么记得,你好像做了几份了?”

  楚漫想了想,扬起个笑:“毕竟现在学校的事情不多,又没有什么课,闲着也是闲着,当然要进行一下财富的原始积累。”

  听到这句话,林远不禁失笑:“财富的原始积累?”他歪歪头,也不拆穿,“那你很棒嘛,等积累到一定程度以后,回头记得拉穷苦的小医生一把啊。”

  “我考虑考虑。”

  拿着查房本敲了敲楚漫的头,林远像是不满:“不够义气啊。”

  也许是那天晚上聊天的效果太好,两个人之间慢慢变得熟悉。在熟悉之后,林远才发现,楚漫并不是他最开始所以为的闷头无趣的女孩子。

  她其实很喜欢笑,虽然一个人的时候会比较安静,偶尔也会露出脆弱的一面,可大多数时间,她都像一颗努力生长着的植物,只需要一点点的阳光和水,就能够活得很好。这样的女孩,好像并不需要谁的担心,可相处久了,却会让人忍不住想去关注。

  是啊,不会照顾自己的女孩固然让人担心,可细究起来,太会照顾自己的女孩,却更加让人觉得心疼。

  便如上周,她回学校一趟,算着,正巧是她回医院的时间,天上忽然下起了雨。林远最初没有在意,以为,这样大的风雨,她应该是不会过来了,却没想到。在买完餐点回休息室的时候,看见湿着头发的楚漫。

  当时的她看上去又困又累,取下遮着身上衣服的大块塑料布,强撑着站在休息间边上擦干了头发。

  “你不用先坐一下吗?”

  “可如果不擦干头发就休息,这样会病的吧?”楚漫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答,看上去很是轻松。

  这样的一句话,倒显得他这个医生有些不专业了。可林远并没有在意这个。

  当时的他微顿了顿:“是啊,的确是这样,我一下子大意了。”接着猛一拍头,“对了,我办公室里有吹风机,跟我过来吧。”

  “啊,是吗?谢谢。”

  “不客气。”

  从回想里回到现实,林远走出病房带上了门,接着叹了口气。

  林远想,当时的楚漫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她知道,她病不起。

  透过门上的小块透明玻璃,林远往里边又看了一眼。而楚漫在他离开之后,又翻起了本子,一笔一划,记得认真。

  5.

  倒春寒是一个奇怪的时间段。明明是万物回暖的季节,可在这个时间段里,温度会降得很快,甚至比严冬还要冷。

  宿舍里,楚漫清着箱子。

  她的东西很少,衣服鞋子什么的,一个提箱就能装走,倒也方便。

  别的专业都是大四实习,可到了她们这儿,却是提前到大三下学期。也就是说,寒假过后的现在,她们正式进入了实习期。原本应该是一件好事,然而楚漫却有些担心。

  学校安排的实习公司有些远,她要回来一趟很不方便,离医院也远。这样的话,只能请一个护工了。楚漫在心里算着需要的钱数,也就是这个时候,宿舍的门忽然被敲开。

  “卢老师?”

  她打开门,正好看见系辅导员,对方的脸色有些僵硬。尤其是在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冰冷又带着些许鄙夷,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当时的楚漫有些迷糊,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是将辅导员迎进来,应她的要求,关上了门。

  而在她关上宿舍门之后,外边一群听见动静的,都围在了一起。其间有几个知道些小消息的女生边上更是围了不少人。

  “你们都不知道?”卷发女生满脸诧异,“不过也是,这还是我在办公室不小心听说的,好像系里要压下来。我告诉你们,你们别说出去了。”

  得到周围的应和,卷发女生压低了声音:“你们知道那种地下贷款吗?就是不用别的抵押物,只要拿着身份证之类的,拍一些照片……”

  “你说的那个照片……”

  卷发女生一下子捂住边上惊呼的人:“嗯,就是你想的那种。你还不知道吧?也是这个寝室,那个何艺清不是上个月就走了吗?有人说她是因为贷款数太多,被对方找来了学校,事情也捅到了校领导那里。因为觉得没脸才提前走的,假条都是班上帮她补的……”

  “对了对了!听说那个楚漫的照片没有露脸,但是身上拍得很清楚,举着身份证学生证什么的,还以为不露脸就不知道是她了吗……”

  “不过,这样的话,不走也要被遣退了吧?”另一边的女生附和着,“到底是人以群分,这种人都聚集到一个寝室来了,不过说真的,这两个人平时倒是看起来老实安静,没想到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情……”

  正说着,寝室的门被由内打开,卢老师从里边走出来:“都聚在这里干嘛?看戏啊?没记过处分觉得新鲜是吗?!”

  在这话音响起的时候,围在这儿的女生们低低应了几声以后四散开去,开门关门的声音接连响起。没一会儿,走廊上就变得空空荡荡。

  再后来,就是卢老师下楼的声音。

  高跟鞋一下一下敲在台阶上,回响在楼道里。

  明明是大白天的,屋内外的光线都很充足,楚漫却觉得心里发冷。

  她愣了许久,始终没有办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

  卢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6.

  坐在椅子上,楚漫的脑袋里回荡着的,是卢老师刚才说的那番话。

  被取消实习、停课查看、强制暂时休学,一条条一句句摆在那儿,她想当没听见都困难。可是,可是分明连调查都没有,连问都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会单方面做出这样的处分?这样难道不会有失公允吗?

  这分明就是单方面的认定啊,为什么不愿意听她的解释?

  她想不通,却被禁锢在这个想法里。于是一时间没有想到,在很多时候,解释是没有用的,人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推断。哪怕那些推断里含着偏见,哪怕它们并没有什么依据。

  楚漫的眉头皱得发疼,忽的,眼前阵阵昏黑。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一轻,跌入黑不见底的深渊,一个劲儿的下坠,没有终点。此时的楚漫,她仿佛一只被抛弃的木偶,看不见半点生气,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眼也不眨,目光涣散地望着前边。

  良久,楚漫终于能够稍微清明一些。

  然而,就算是相比较而言清明了些,比起平时也还是糊涂,她还是有很多的不解和想不通。所能从浆糊一样的脑子里捞出来的唯一疑问。不过是,刚才卢老师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关于何艺清的那些,也是真的吗?会不会这中间有些什么误解?

  思及至此,楚漫像是在溺水时抓住了稻草的人,慌急地拿起手机翻到何艺清的号码就打了过去。可是对面只有忙音,没有人接。

  ——我知道一个贷款的地方,是专门针对没有经济条件的的大学生的,条件比较松,利息也还好。虽然能贷的数目不大,但至少能解一解燃眉之急。

  ——手续有点儿麻烦,你现在需要休息。不然,你把身份证和基本信息给我,我去帮你办吧。正巧,那里我有认识的人,办起来也方便。

  ——小漫,我其实有很多不好,但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

  过去的许多画面,一帧一帧,在楚漫的眼前闪现。

  从无措中回过神来,楚漫望了一眼何艺清的床位,那里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像是从没住过人一样。

  “清子,你说是真的把我当朋友,我信你,不论如何,我相信你是真的想帮我。”

  楚漫开口,声音有些无力。

  事已至此,不论外边的言论如何,不论她知不知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与她有关就是与她有关,推不掉的。

  既然如此,不如把怨怼的情绪收起来,努力找出原由,再想解决的方法。

  长舒一口气,她努力扬起嘴角,想给自己一个笑。可是,那个笑还没有成型,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那通电话是来自医院的——

  “喂,您好。”

  几秒钟之后,她的表情僵硬,手指发颤,连声音,都变得很紧。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来。”

  长了这么大,经历过那么多的事,也不是小孩子了,也许莫名,也许无措,也许委屈……但不论如何,都至少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这时候,楚漫忽然想起来曾经的哪天下午,奶奶摸着她的头,声音轻轻:“小漫,奶奶年纪大了,不可能一直陪着你,为了让奶奶能够放心,你快点儿长大,好吗?”

  “嗯,我已经长大了呀!”彼时尚且年幼的楚漫仰着头,满脸天真,“可就算我长大,长到能让人不再担心那么大,奶奶也一直陪着我,好吗?”

  而奶奶听了,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计程车里,楚漫急急报出医院地址,报完之后才发现,自己除了一直拽着的手机,什么都没有带。还有司机看她眼睛红红,才关切地地给她一包纸:“没事吧?”

  楚漫想回答,却发不出声,只能摇摇头。

  看起来却并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抽出一张纸,擦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然而,也就是在刚刚擦干净的时候,她一个没忍住,哽了一下,又把脸埋进手心,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想通,也敢于承担和面对。相比较于同龄的孩子,楚漫的心智,实在已经很成熟了。可现在,她就是想哭。

  在面对辅导员的说辞和处分百口莫辩的时候,在莫名其妙陷入自己都没有想过的言论的时候,在……在医院打来电话,说奶奶病危的时候。

  既然如此,那就哭一场吧。

  楚漫从来不会压抑眼泪,那是发泄的一种方式,哭完之后,她便可以告诉自己,已经发泄过了,剩下的就是面对。而如果把所有的事情都寄托在眼泪上,以为哭一场,什么便都能解决,那就太蠢,也便不是她了。

  在短时间内流干了所有眼泪,哭过之后她深吸口气,拳头捏得死紧。

  “楚漫,可以的,奶奶会没事,不要着急,冷静下来。”

  她努力给自己打着气,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去。

  楚漫比谁都更加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倒下去,她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