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桑有些反应不过来，滑稽地维持着举行李的姿势。
钟北辰说：“真巧。”
俞桑转头望了望，拥挤、狭窄的普通舱，没想明白钟北辰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钟北辰似乎看出了俞桑的困惑，主动解释道：“有着急的工作处理，没买到商务舱。”
然后眉眼弯了弯：“没想到遇到了你。”
是真的很高兴的样子，好像俞桑给他不甚顺利的旅途带来了意外之喜。
俞桑心里就软了软。
钟北辰帮俞桑把行李放到架上，又让出位置，让俞桑坐到窗边。
“你呢，你怎么在这？”钟北辰问。
“我回了趟家。”俞桑回答道，他转头看钟北辰，突然就有些感慨。
其实之前就觉得再也遇不到了，没想到又见到一次。
在茫茫人海与漫长人生中，钟北辰的每一次出现，俞桑都以为那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转瞬即逝的光点。
因此每一次离别俞桑都当成是永别。
而每一次再见到的时候，才会觉得惊喜而珍贵。
“谢谢你。”俞桑就说了出口。
“嗯？”钟北辰有些不知所以，“我做什么了？”
“你……”俞桑说着，就忍不住微笑起来，“借了好运气给我。”
他的微笑也控制不住，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找到新工作了！”
“脱离苦海啦？”钟北辰说，“真好。”
“嗯。”俞桑笑眯眯的，“然后还中了个奖——就上次我和你说我买了好几年都没中的，突然给了我一个海岛七日游！”
“那、”钟北辰问，“你去了吗？”
“没有。我太久没回家了，就想回家看看。而且，如果不去的话……”
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出来，他知道钟北辰不会笑话他：“不去的话能折现，哈哈，对我来说是不小一笔钱呢。”
“嗯，”钟北辰有些无奈地微笑道，“你高兴就好。”
这时，飞机在跑道上加速，然后腾然而起。俞桑被加速度紧紧压在椅背上。
他侧过头看窗外，恰逢破晓，飞机穿过云海，暖红的太阳在遥远的另一端，漫出整片整片的红霞。
“真美。”俞桑喃喃道。
“嗯。”钟北辰在他身边低声应和，“是很美。”
两个人没再说话，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朝阳。
俞桑的脸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热，整个人好像沉入一汪温暖的水。他不想睡的，但可能起得太早，路上又颠簸，身体劳累，精神疲惫，眨眨眼，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本来是有些雀跃的心，在没什么实体的梦里，就突然静了下来。
好像快乐到一定程度后，沉淀下来的一股悲哀。
有什么东西流水一样，在身边汩汩流过，俞桑伸手想抓，却抓到一把虚空。
他睡得并不安稳，浸没在那股情绪里怎么也拔不出来，后来又觉得很冷。
然后有什么东西搭在他身上，有股他很喜欢，很眷恋的气息。
这才轻轻“嗯”了一声，睡沉了。
飞机与地面接触时，轻轻地颠簸了一下，俞桑眨眨眼，醒了过来。
醒来的第一感觉就是有些懊悔。
莫名想起那绚丽的红霞，便自作主张地将这负面情绪归咎于错过了云端的风景。
他撑着座，轻轻起了身，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下去，才发现是钟北辰的格纹外套。
俞桑好像没完全睡醒似的，低头看外套看了一阵。
很薄，适合在夏天穿出门遮挡阳光，或是防止开得过足的冷气。上面穿插若隐若现的金丝，含蓄地显露华贵。
“谢谢你。”俞桑扭头冲钟北辰笑了一下。
然后想把外套还回去，被钟北辰制止了。
“刚睡醒，还有点凉。”钟北辰说，“再盖一会吧。”
俞桑就很听话地把衣服又盖回了身上。
下机的时候，钟北辰帮俞桑把行李拿下来，又坚持要拉着行李箱子。
两个人走到机场大厅，停了下来。
“你怎么走？”俞桑问。
“有司机来接。”钟北辰说，“顺路送送你？”
“啊，”俞桑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吧，谢谢。”
钟北辰送过他很多次，有时候堵车，有时候则一路畅通。也不知道今天路况如何。
因此也无法预料何时分别。
但俞桑不想更久地沉浸在这种离别的情绪中了。
他和钟北辰告别了太多次，每一次都后知后觉地伤心。
“那再见了。”钟北辰冲俞桑笑了笑。
俞桑也同样勾了勾嘴角。
他看着钟北辰挥手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回头想去拿行李箱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手里还握着钟北辰的衣服。
“哎！”俞桑喊了一声，下意识地挥手，想叫住已经远去的钟北辰。
动作有些大，有什么东西从钟北辰的衣服兜里掉了出来。
俞桑低头看着掉在地上的东西。
看了很久，也没有去捡。
钟北辰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脚尖出现在他的视野。
但也没再动。
“钟北辰。”俞桑轻声说。
他蹲了下去，捡起地上的东西。细而精致的银质链子上，挂着与其并不相称的、有些劣质的两个Q版小人画像。
一个是挂件，一个是戒指。
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但最想的是问一句：为什么啊。
俞桑用手指轻轻抹去画像上的灰尘。
然后抬起头，看钟北辰，说：
“我们……试一试。”
可能是冲动。
也能够闭眼想象到未来：吵架，观念不和，无法互相理解，沦落到冷战和指责，磨平每一刻的悸动，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但是俞桑是真的很想试一试。
虽然听起来不太坚定，也没什么诚意，好像给自己留足了退路。但最起码在说出口的此刻，他胸腔震动，如同捧出万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