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不好，所以没听到。”
片刻后，郁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李时听到后，微怔一秒，低声应了声“嗯。”
抛开之前被这些事情搞得起起落落的心情，双方都安然无恙，虽然没有交流信息，但两人也着实的松了一口气。
心情一放松，两人之间那些不尴不尬的气氛就又冒了出来，这是自上次从老家回来时，就一直若有若无的存在在两人之间。
李时站在原地，还没想好说些什么，忽听耳边传来了郁衍清冷的声音：“回去吗？”
“好。”
“你怎么来的？”郁衍又问，他看着李时额间还未干透的汗水，想到他刚刚气喘吁吁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开着车来的。
“跑来的。”果然，郁衍听到了李时的回答。
他没有去质疑对方这个回答中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只点了下头，言简意赅道：“那我送你。”
李时刚想解释自己的车半路陷进了坭坑里，所以没车开，但见对方答应的干脆利索，他顿了下，扯开嘴角露出一个随意的笑，扬声道：“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车子平稳的开在荒无人烟的路上，折腾了这一整天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夕阳西下，将前面的路铺满了金色的光辉。
郁衍的视线平静的放在前方，似是在专注的开车。
他没有刻意回避李时，当然也没有主动开口说些什么意思，倒是李时，从刚刚上车后，眼神就四处飘寻。
几次之后，郁衍也注意到了，到底是问出声：“在找什么？”
“有没有湿巾？”
郁衍腾出一只手，打开侧边的格子，拿出来递给李时：“这里。”
李时看了他一眼，接过纸，抽了几张又塞回到他的手里：“…擦擦手上的血吧。”
郁衍握着那冰凉的湿巾，淡淡的瞟了李时一眼，李时这才觉察出对方不方便之处——郁衍还在开车。
李时轻咳了一声，建议道：“要不停下车，你先处理下？”
郁衍收回视线，顺便将湿巾递还给李时，随口道：“你帮我吧。”
“恩？”
郁衍又瞟了李时一眼，意思明明白白。
李时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意思，他拿起那几张纸，犹豫了一下，不过也就一秒，随即拉过郁衍那只手，开始任劳任怨的擦拭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
边擦边在心里自嘲，不就是擦个手吗，对方都没有介意，他在这边矫情什么的呢。
片刻后，李时松开握着郁衍的手：“好了。”
郁衍那只手重新放到方向盘上，嘴上道：“谢谢。”
经过这么一遭，车内那种尴尬的气氛总算消散了一些，代替的是空气中正缓缓冒出的勾勾缠缠的东西，李时只觉得刚刚握着郁衍的那只手指尖发烫，并且这种烫随着时间开始，从指尖到手腕再到臂膀，最后一直延伸到了心脏，烫的他几乎在顷刻间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将指尖卷缩回掌心，用力的握了握。
李时又轻咳了下嗓子，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刚刚没顾上问你，那些人是谁？为什么找你的麻烦？”
他找到郁衍之前，正巧看到几个保镖模样的人，押着几个姿态狼狈的人上车，其中还有一个一直在骂骂咧咧。
略过和谢绍景谈判的事情不提，郁衍简短的和李时解释了下事情的经过。顿了下，他又补充道：“抱歉，又牵连你了。”
“说不上牵连，毕竟——”李时苦笑了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郁衍并没有截断这个话题意思，他声音听不出喜怒：“是那个姓安的少年吗？”
李时被问的噎了下，他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提起安旭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总不好告诉郁衍，被自己当做亲弟弟养的安旭然摆了一道，其中还涉及了理不清的感情，这种事情他说不出口。
李时没有回答，郁衍只当对方默认，他右手食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了两下，继续问道。
“你打算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李时叹了口气：“我已经找好住的地方了，店面也正托中介在找...总之，先搬走再说。”
郁衍眉心微蹙，显然对李时的处理办法不赞同，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他成年了吧。”
“恩，刚高考完。”
车里又是一阵沉默，显然两个人都不想多提及安旭然这个人。
半响，郁衍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把你对店面的需求告诉我，我帮你找。”
李时这次是真的愣了，郁衍突如其来的示好砸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是知道的，郁衍这个人最怕麻烦，况且之前明显一副不想和他牵扯过多的样子，可转念一想..
那个下雨天，那些意味不明的举动，以及这次，他虽然没敢让自己去细想，但显然郁衍是来救他的。
李时脑子一热，嘴上不自主的开口：“你...”
还未说完的话被郁衍截断：“...算是对这两次把你牵扯进来的补偿吧。”
补偿？
空气中那些丝丝绕绕的东西瞬间散了，李时表情停滞了一瞬，所以，一切都是为了补偿？
该怎么说，这果然是郁衍能做出来的，想要划清界限，所以不能对他有所亏欠。
想到这里，李时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身子仰靠在车座上，偏着头看向郁衍，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帮我找？那可太好了，这种小事情不会太麻烦郁总吗？”
“不会。”
“行啊，要求啊，让我想想...我没什么积蓄，太贵的我租不起，太便宜的我也不想要，地段呢最好别太偏远，毕竟我的老客户都在附近，搬得太远我怕他们找不到，也不要太近，这样我搬走也没什么意义...”李时话锋一转：“其实我觉得你家附近就很不错，不远不近，刚刚好。”
最后三个字他咬的极重，任谁听了都知道他是故意为难人，事实上李时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他心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明明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毫无意义且一点都洒脱，但看着郁衍那张冰山高雪般的侧颜，就忍不住故意说一些惹对方不痛快的话。
不是想划清界限吗？不是想补偿吗？
岂料郁衍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等李时说完后，他甚至没有思考，点了点头：“也好，就这样吧，回头有了消息我会通知你。”
李时瞪着郁衍无言了半响，最后憋闷的说了一句：“那就麻烦郁总多费心了。”
...
接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车内只能听到发动机偶尔的翁鸣声。
回市区的路很长，如果不是迎面突然开来的那辆车的话，李时想，他和郁衍大概会在一个小时后到达市区，分开，然后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两个人的人生大概如同汇集到交叉点的两条线，短暂的相遇了一瞬，之后越来越远，直到不见。
那辆车出现的很突兀，李时也只是随意的看了眼，毕竟这是在这条路上开了这么久见到的第一辆车，这一眼，李时就觉察到了莫名的熟悉感。
那车车速极快，几秒后就又拉进了一大段距离，这下李时看清了，那辆黑色的SUV竟是他店里的车——店里时不时的需要员工出远门，这辆车就是他放在店里给员工们开的。
李时想不到店里有哪名员工此刻会出现在这里，唯一的可能就是安旭然找来了，李时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眉头就猛跳——这不是胡闹吗？安旭然连驾照都没有。
就在李时的转念之间，那辆车又逼近了，且对方仿佛也认出了他，车速不缓反升，直冲郁衍的车而来，看起来没有丝毫想要避让的意思，照这么下去，不出十秒，两辆车必然会撞在一起。
“停车！”李时厉声道。
郁衍显然也注意到了那辆车的不正常，在李时开口前就已经减缓了车速，并将车头偏到了一旁，想要避开那辆车。
而那辆车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般，猛地减速，刺耳的刹车声在空旷的野外格外明显，车轮与地面甚至摩擦出了一阵白烟，在距离郁衍他们的车不足三米远的地方才堪堪停下。
这么近的距离，李时自然看清了车里的人，果不其然是安旭然。
在看见安旭然那张脸的一瞬，李时怒火丛生，他伸手将身上的安全带解开甩到一旁，气急败坏的就要推门下车，他真是怒极了，即便他将安旭然当弟弟照顾了这么久，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菜他的底线，他今天要是不削对方一顿，他就不是李时！
打断李时下车动作的是郁衍的手，他拉住李时的手臂，沉声道：“别下去。”
李时转过头看郁衍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消散，他不明白为什么郁衍会拦住他。
恰好此刻身上带着的手机响起了起来，李时只好先坐回去，拿出手机，在看到上面显示“时哥”的来电还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得想起来，他手里拿的是安旭然的手机，而他的手机此刻显然正在安旭然手机。
李时抬眸，隔着两个车窗与安旭然的眼睛对上，对方正拿着手机，眼神无声的死死的盯着李时，那种带着某种病态的执着的眼神，突然就让李时心中一紧。
他不想承认，安旭然的某些行为让他不自觉的联想到了自己。
这个念头一冒头就被李时摁了下去，他忍着内心的不适，低头避开了安旭然的视线，不过到底是接起了电话。
“时哥。”电话里传来了安旭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一丝可怜的请求：“你从他车上下来，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李时压着怒火的声音带着冷淡：“没什么好谈的，你现在回去，之前的事情我就当做没发生。”
“时哥，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冲动绑你，可我没办法，你要搬走啊，我试过让我大伯一家来闹事，可是也不管用，我想不到别的办法阻止你，你说我能怎么办...”
李时瞬间想到自己要签合同的那天，安旭然大伯一家来闹事的事情，他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是安旭然做的，为的就是阻止他的离开？这简直太荒谬了！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重新看向安旭然，就见安旭然一双眼睛带着泪，充满哀求的看着他，耳边对方的声音还在继续：“...时哥，求你了，别和那个人在一起，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
“安旭然！”李时不想再听，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下药、绑架、伙同别人威胁勒索！这几件事任何一件都能让你做几年牢！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妈？”
李时捏了捏眉心：“...安旭然，之前的事情，看在你爸妈的份上，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时你记住，这是我对你最后一次的宽容，不会再有下次了。”
说罢，李时也不想去听安旭然会说些什么，他径直挂断了电话，转头对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郁衍道：“走吧。”
郁衍看了李时一眼，简洁的“嗯”了一声，接着启动的车子，倒车打转向，准备入绕路。
车子平稳的开了十几米，郁衍瞟了眼后视镜，那辆黑色的车依旧停在原地，也不知道车里的人在做什么。
“你放心就这么走？”郁衍问。
“刚刚给店里人发了位置，他不走，一会儿会有人来找。”李时说完，才发现自己还拿着安旭然的手机，他将手机扔到一旁，神情恹恹。
“不是你的错。”
“不是吗？”李时苦笑一下，低声自嘲道：“我有什么资格说他呢...”
毕竟类似的行为他也对郁衍做过，那当初郁衍的心情是否和他此刻也一样，只有疲惫和厌烦呢？
他看向郁衍，喉结滚动了几下，有心想说句对不起，但又觉得，就算事情重新来过，他依旧会这样做，就像他现在，他试过了，可他依旧放不下眼前这个人。
正当李时还是止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车身剧烈朝前晃动一下，他整个人往前倾出去，又被安全带给勒了出来，重重砸在车背上。
“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看向郁衍，还没得到回答，车身又是被重重的撞击了一下，李时下意识往后视镜看，赫然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SUV——是安旭然。
对方正开着车，不要命的冲着他和郁衍的方向而来！
郁衍的脸色也顷刻间冷了下来，他只说了一句“抓稳。”瞬间将车速提起了来，试图避开后面那辆疯了一般的车。
陡然的加速让李时再次被摔回车背上，他顾不上许多，径直降下车窗，对着后面的车中的安旭然骂道：“安旭然你他妈疯了吗？！停车！”
车里的安旭然不为所动，他看着不远处李时探出来的头，对方脸上怒极，嘴中正大声说着些什么，隔着玻璃他听不清，但猜也能猜到。
安旭然突然笑了，他想，他的时哥终于理他了，然而笑意维持了不过一秒就又消散了，漫天的恨意爬上心头，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是不是那个人消失了，李时就能这样看着他了，哪怕是恨他，他也要李时永远恨他。
安旭然完全没有去思虑后果，只脚下用力，再次将车狠狠的往郁衍驾驶位的方向撞去。
金属撞击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李时的胸口被安全带勒的生疼，他狠狠的锤了下车门，恨不得将后面车里的安旭然揪出来暴打一顿。
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后面的车撞了两三次，郁衍已经将油门踩到了底，但依旧甩不开后面疯了一般的安旭然，郁衍担心在这样的车速下，对方如果依旧不依不饶，车子极有可能在下一次相撞后会直接失控翻车。
更糟糕的是，他没办法转向，因为他们在所处的位置，另一边刚好是一条宽约几十米的湖——当年这块地开发商正是看中了这条湖，才想着在这边搞房地产。
一旁的李时正在给安旭然打电话，但一连三四个都没有被对方接起来，正当他要打第三的时候，变故陡然发生，在安旭然再一次不管不顾的撞击下，车子猛然往侧边翻去。
巨大的撞击力量让车前身直接飞起，在刹那之间，郁衍方向盘极力向右，整个车身剧烈翻动，直接冲进了一旁的湖水里。
那一刹那间，李时被剧烈的冲击力恍惚了大脑，耳边一片翁鸣，眼睛也来不及捕捉影像，模糊间他好像隐约看到了郁衍朝他的方向倾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