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今日消费两束玫瑰>第16章 不是飞蛾扑火。

  =======

  陆清等到花店老板开门营业才离开海岛,为了在走前买一枝玫瑰。他有时会很注重这些形式上的东西,比如为了治愈痛苦而来,那一定要带着一些爱走。尽管这里不像他梦中的岛,仿佛在暗示梦中人只在梦中。

  离开后没有立即回南城,趁着宋朝闻还没杀青,去了一趟东城。钥匙是宋朝闻来南城找他时带来的,他换了新的钥匙扣,上面有一枚金属挂饰,图案是竹蜻蜓和任意门,跟漫画里的一样。偶然在路边店里看见的,立即就买了,因为会想到宋朝闻当年主演的第一部 电影,这是电影里的关键道具。

  宋朝闻在电影里的角色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自记事以来就在被虐待,浑身遍布伤口。家里开了间面馆,他从小就在店里干杂活儿,没上过学,没有休息日,也没有零花钱。附近有一家小学,早晨有不少家长领着孩子来吃早餐,那时电视机会调到小孩儿爱看的台,一年四季,看不完看不腻的《哆啦A梦》。

  少年做梦都想要竹蜻蜓和任意门,这是可以带他逃的东西,而时光机对他来说毫无用处,他的过去只有痛苦,他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痛苦,他只想飞起来,或者穿越到另一个地方。

  少年做了无数个那样的梦,比如推开门看见妈妈,比如飞起来飞到云端。做的都是白日梦,每次都被擀面杖或者粗糙油腻的手掌叫醒。晚上梦不到这样的场景,晚上总是梦见谁死了,他在哭。

  终于有一天,少年从后厨翻窗逃走了,他看见街对面的杂货铺卖竹蜻蜓,他没有钱,去抢了一只。杂货铺的老板叫住他,父亲也从面馆里追出来。他疯狂地跑,跑上了一栋楼的天台,把竹蜻蜓放在头顶,笑着学会飞了。他真的飞到云端上去,俯瞰下方,人群密集,隐约听见警笛,但那不是他需要在意的东西--他已经飞起来了。

  整部电影唯独宋朝闻这个角色没有台词,只在电影结尾画面切入黑场几秒钟后,有一句空荡荡的独白:我飞起来了,任意门在哪儿?

  这电影宋朝闻不许陆清看,陆清向来听他的话,他叮嘱完就放心了。实际上陆清只是表面上听他的话,他人不在本地,陆清这头刚答应,撂下电话就约徐远川和陈风看电影。

  那年陆清十二岁,陈风十三岁,徐远川临近成年,但三个人看完都是同样的表情。陈风是因为那几年生病,集中不了注意力,好几次目光涣散,到散场根本没看进去多少。徐远川是因为后劲大,他需要消化,与此同时,他认为身边的两个小孩儿不可能看得懂,尤其是陆清,陆清看起来就像开心起来会唱儿歌,把无忧无虑写在脸上的小朋友,最多是身体不太好,可这样还能被院儿里的更多人照顾。

  陆清从小就有写观后感的习惯,宋朝闻还没回北城,他只好给徐远川和陈风看。徐远川当时错愕了很久,他发现自己似乎理解错了,陆清的分析才是正确的,不禁对陆清感叹:难怪宋大哥不让你看,你思想有点儿早熟了,小大人。

  但其实宋朝闻是怕陆清也把竹蜻蜓放在头顶,以为自己能飞。总之陆清重新写了一篇观后感,单独给宋朝闻看,往后的每一次,他都写两份--看懂了电影而已,不是真的有多成熟,小大人这个词他不喜欢,听起来好像不太适合撒娇。他想在宋朝闻面前做小孩儿,小孩儿听话有奖励,可以被抱起来哄,可以听睡前故事,可以得到晚安吻--他从来不说宋朝闻讲的睡前故事幼稚。

  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努力做小孩儿了,虽然小时候只是单纯地想被拥抱,但也算是他的秘密。十六七岁时,思想有了一些变化,他没把变化表现出来,这还是他的秘密。十八九岁的时候,那些变化固定了,他换了一种眼光看自己和宋朝闻,仍然是秘密。到二十多岁,他终于放弃做小孩儿了。

  他没有拥抱了,还弄丢了这几年的秘密--宋朝闻只看穿了这一个秘密,不知道他装小孩儿,不知道他电话里的告白在秘密中藏了多少年。可没什么用,宋朝闻已经知道他长大了。

  出租车上一个小时的时间而已,满脑子都是宋朝闻。

  开门进了屋,把行李箱放在玄关,并不打算久留--他来找送给宋朝闻的永生花。虽说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来的道理,可宋朝闻拒绝了他的爱,他就不想把寄存爱意的东西放在宋朝闻这里。

  意料之外的是,宋朝闻把它放在床头。

  还是那个墨蓝色的盒子,保存完好。捧起来打开看,却发现宋朝闻似乎没仔细看过。永生花下藏了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上面写“祝小叔生日快乐”,这纸条仍在花下,且仍是个小方块--明明永生花都掉出来过一次了。

  犹豫了一会儿,他把“生日快乐”留在床头,其它的都带走。走前和上次一样,把钥匙放在了玄关处的鞋柜上,连同他的任意门和竹蜻蜓,都不要了。

  回到南城,他彻底没力气折腾了,一觉睡了将近十个小时,梦都没做。睡醒之后才开始收拾东西,把墨蓝色的盒子放进了衣柜里。

  傍晚出门散步,路过Pluto,发现一楼正在装修,楼梯封住了,二楼不能上去,似乎也在装修,不知道老板有没有换人。

  他换了条路走。

  晚上收到宋朝闻发来的消息,问他:电话怎么打不通。

  他没直接回答,反问:怎么了?

  宋朝闻说他杀青了,明天早上回来,他说好的,然后谁都没有下一句了。

  他们并不是没有联系,旅行期间宋朝闻也会发消息过来,他偶尔也主动发过去。除夕快乐、新年快乐,也就这样而已。

  其实陆清知道宋朝闻杀青了,网上什么消息都有。而且最近的风向有了转变,网友停止骂宋朝闻,都开始骂陆清,攻击他的长相,说他心思不纯,甚至还有人拍到过他以前在Pluto打工的照片,于是他们有了“证据”,放肆地用肮脏的语言质疑他的工作性质。

  --吻戏是他非要加的吧,宋朝闻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啊!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宋朝闻摊上这么个侄子真可怜。

  这是最好听的两句。

  这两年称赞宋朝闻的,和后来骂宋朝闻的,以及现在骂陆清的,大概是同一批人,也可能是人身攻击的词汇一共就那些,人人都拿来用了,人人都像同一个人。陆清不知道杨助理或者经纪人有没有把这些告诉宋朝闻,总之宋朝闻没有提到过,看起来真像不知道。

  隔天中午,听见门响。宋朝闻有备用钥匙,陆清就坐着没动--他坐在沙发上看了一整夜的电影。门打开,陆清正好把投屏关了,准备起身回房间睡觉。

  “陆清。”宋朝闻在身后叫住他。

  陆清回头,满脸困倦。

  “没睡醒?”

  “还没睡。”

  “昨天到现在?”宋朝闻走过来,脸色微愠,“十一点多了,你不睡觉在干什么?”

  好熟悉的语气,陆清忍不住笑了笑,“嗯。”

  应了一声,没再管宋朝闻,径自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却没能立即入睡,头疼到意识似乎能跑出来,控制不住思想,到处朦胧一片。

  他其实有很多想问的,比如“我生日那天为什么不来,因为我爱你才却步吗”,“看见常幸手机里有那样的照片也没关系吗,这次怎么没有大发雷霆叫我认错”,“我跟常幸怎么认识的你并不好奇吗,哪怕他告诉你已经很久了”,“我生病住院你也不在意吧,等不到你的第二通电话”,“你每年除夕都打电话回家,知道我没回去为什么不问我”,“别人如何诋毁我,你是不是真的没听说”。

  宋朝闻没跟进房间,他一句都没问出口。两个月没见而已,突然觉得说句话都难。

  再醒来已经日落时分。天色暗了而已,看不到晚霞,也没看见宋朝闻。

  刚洗漱完就一阵头晕目眩,撑着洗手池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浮肿、眼尾发红、目光无神,和去年的今天就像两个人--懒得怪宋朝闻了,这次怪命运,反正习惯了浑浑噩噩,不需要把真实和虚无划清界限。

  回房间换了衣服,顺便给徐远川打电话,走到房间门外,竟然看见宋朝闻从对面的房间出来,而他正在对徐远川说:“走啊,喝酒去。”

  这话本想收住的,没来得及。

  宋朝闻看了他一眼,声音和眼神一样沉,“手机给我。”

  “为什么。”他把电话挂了,但没给。

  这个举动似乎触到宋朝闻的逆鳞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宋朝闻推回房间,直接夺过了手机。

  “什么意思?”宋朝闻发现自己的指纹识别被陆清删了,密码也换了,他解不开。

  “小叔,你应该尊重我的隐私。”陆清说。

  宋朝闻挑眉,“你跟我谈隐私?”

  陆清抬头看宋朝闻,“不应该吗?”他伸出手,“还我,我要出门了。”

  宋朝闻扔开陆清的手机,陆清的目光刚转过去,就被宋朝闻单手掐住脖子,整个人向后摔在床上。不疼,但突然的失重感让他心跳乱了一下。

  回过神来,他抓住宋朝闻的手腕,笑道:“差点儿忘了,你喜欢这样的,过瘾吗?还需要我满足什么?”

  宋朝闻手上加重了力道。陆清有一点喘不过气,说不出话来,只好盯着宋朝闻的眼睛。

  这时床脚的手机突然振动,有人打电话来。宋朝闻看着陆清紧皱的眉,触电似的松开手。陆清有些吃力地翻过身拿手机,拿到了没立刻接。还没缓过来,一直咳嗽,大口喘气都没机会,接着电话断了,显示一通未接。

  陆清等呼吸平稳了才回过去,徐远川问他还喝不喝,他说:“临时有事儿,下次吧。”

  宋朝闻始终没出声。

  其实陆清知道原因,宋朝闻本身就经常在他面前隐忍基因里自带的暴脾气,刚结束拍摄的电影又常有类似的戏份。这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之前演那个酗酒的小说家,宋朝闻甚至真的把陆清囚禁起来,不让他跟外界接触,不让他拉开床帘见阳光,最常做的就是抱着陆清坐在浴缸里,给他用温水洗头发,有时言语夸张,有时默不作声。陆清早就习惯各种各样的宋朝闻了,今天实在够不到难以忍受的程度。

  “对不起,但我想知道我错在哪儿。”最后还是陆清先开口:“你让我多出门走走,多接触新的朋友,我明明是在听你的话。如果现在又不让了,你可以直接说。”

  宋朝闻想说“让你多出门不等于让你跑去喝酒”,可二十几岁的人喝酒不犯法,于是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错哪儿了,你道什么歉。”

  陆清低着头,道:“除了爱,我为任何原因向你道歉都没有难度。”见宋朝闻下意识皱眉,他又更靠近一些,“所有事情都可以是我的错,唯独爱你不…”

  “可以了。”宋朝闻打断他,“闭嘴吧。”

  陆清点点头,真的没再说话。他看着宋朝闻起身出房间,想留住他,又想到宋朝闻叫他闭嘴,只好神色黯淡地抬手摸了摸脖子,试图把自己融进没开灯的房间里。

  还能回想起刚才的窒息感,如果宋朝闻不松手,他也不求救,不知道会不会死。好多次宋朝闻这样对他,他都不想配合。不想被关在家里,不想接受宋朝闻突如其来又突然消失的控制欲,可每次都还是配合了。他习惯的是痛苦,不知道宋朝闻一直以来慢慢习惯的是什么,兴许宋朝闻以为他本身就是不会反抗的人。

  不让陆清去喝酒,宋朝闻却出了门。今天有庆功宴,主角不到场说不过去。本来想叫陆清一起,推开房间门看见陆清躺在被窝里,像是睡着了。知道他昨晚没睡,精神不佳是肯定的,干脆不把他叫醒。

  门一关上,陆清就睁开眼睛了。一整天没吃饭,头晕,胃也难受。如果是以往的宋朝闻,无论如何都会让他先吃点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爱被拒绝以后,关心也要被一并没收。

  躺了没多久,徐远川再一次打电话来,手机振动的声音在漆黑的房间里显得突兀,像放大了无数倍。

  他说:“我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你今天太奇怪了,是宋哥去找你了?我看微博上说电影拍完了。”

  陆清把手机放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回答:“嗯。”

  “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也没发生。”

  好多话不知道如何开口,比如他真的后悔了--如果没赌那一场,至少宋朝闻会愿意对他好。怕这样说了,徐远川会自责,何况这爱本身就是飞蛾扑火。

  凌晨被噩梦惊醒,听见宋朝闻在对面房间说话的声音,大概是在打电话。不知道打给谁的,模模糊糊听不清楚,但语气似乎很高兴。

  陆清坐起来,想喝水时发现床头的水杯空了,他起身出房间,摸着黑去厨房倒水,再回房间时,看见宋朝闻刚才半掩的房间门关紧了。于是陆清明白过来,不是飞蛾扑火,更像小孩儿常做的那样,把泡腾片扔进刚买的碳酸饮料里,然后拧紧了盖子。危险得很啊,还洋洋得意:我是爆裂开又无处躲的汽水,从被喜欢到被讨厌,只因为弄脏了别人的手。

  我被擦掉了,瓶子也被扔掉。

  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