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破晓之前>第38章 下卷: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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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旅游城市适合卖些什么?标准答案早已规模量产,秦遥慕远却不以为意,兀自经营着小小的书店。

  慕远淘来的旧书质量参差,品类繁杂。统计库存、分类摆放,晕头转向地忙了许多天,才总算告一段落。

  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飘》,纸张已然泛黄,书页与封皮间也已开裂,靠着几根细线藕断丝连。秦遥在发觉书本残破的同时,也震惊于慕远竟歪打正着,挑选了最好的译本。

  手续齐备之后,小店正式开业,门可罗雀,秦遥却乐得清闲。每周挑一日闭店,开车与慕远一道去洱海公园,转转那片重逢的故地。而这座本应陌生的城市,似是有着魔力一般,总让他毫无来由地感到熟悉。

  本以为是在文艺作品上见惯了大理的街道,但细细想来,大多导演也不过浅浅拍过,游客般地讲述古城与苍山洱海。只说这座城市是如何随和缓慢,如何浪漫超然,并未展示其真正的全貌。

  那便不知为何了,兴许,是小城的氛围勾起了他对少年时代的回忆——乡村、县城,也如同这里一样安宁平缓。

  在大理生活了将近一个月,幸得命运垂爱,在自杀前再次遇到慕远,苛刻的条件已然满足。如今,秦遥再无理由寻死觅活,所以,也就如世间的大多数人一样,稀里糊涂地活着。

  坐在客人稀少的小店里读书,恍惚间抬起头来,秦遥有时会觉得灵魂缺了一块——

  虽是寻觅到了理想的生活,莫名其妙地开脱了罪行,但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并未消失。如今只不过丢失了去死的理由,并不会让他真正想好好活着。

  所以,他不过是带着秦遥的名字,以一个虚假的身份苟延残喘而已,并不能算是完整的人,也和在邹雨尔身边时没有本质区别。

  这样的感觉时不时来袭,时而白天、时而夜晚。朗朗乾坤之下,漫漫长夜之中,秦遥不得不从重获新生的喜悦中惊醒。一股无形的力量逼迫着他回首,一遍又一遍,去直面那悬而未决的黑暗。

  那是秦钧与秦遥所共同背负的,遗留至今的惨案......

  2020年10月,国庆刚刚过去,大理从当年最后一个旺季中回过神来,重复着往日的平静与安宁。慕远愿意骑自行车周游古城,秦遥闲来无事,想要同去,于是二人驱车至古城周边,步行穿城而过。

  淡季的大理清净许多,二人沿着大街小巷穿行,并不算十分复杂的街道,却让两人莫名地走散。慕远叹一口气,这一个月来,秦遥总是魂不守舍,他有所察觉却并未点破,至今已然习以为常。

  走散了,打电话竟还是无法接通,那就只得一边逛、一边独自去找。漫无目的地转过一个个街角,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气定神闲地坐在长椅上,独自品尝着面前的一碗饵丝。

  虽早猜到秦遥不会着急,但没想到竟如此悠闲。慕远快步走上前去,正打算从背后猛拍眼前人的肩膀,却有一青年女人绕过了他,抱着一摞文件站在长椅一侧,对那人说道:“曲先生,南诏寺庙遗址传来消息......M02号坑东南角有新发现,需要我们尽快赶到现场。”

  她将几张A4纸递了出去,男人放下饵丝,伸手去接。他并不多话,浏览过一遍之后,只是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的意见。随后女人赶去集结队伍、做足准备,他则继续低头品尝饵丝。吃了两口,却又像忽然间想起什么一样转过身来,望向站在他背后已然良久的慕远——

  “请问,你是找我吗?”

  眼前人表情淡然、声音平静,镜片后双眼明朗深邃,却在眼角散出了几道浅浅的细纹。他与秦遥既相像,却又并不完全相同。更像是慕远平白穿越了时空,来到几十年后的未来,偶然间见到恋人已坦然跨过中年,缓缓老去的模样。

  “啊......不,不是的......打扰到您了,我是在找......在找另外一个人......他和您有些像,个子很高,而且都穿着白色的上衣,所以......”

  慕远支支吾吾地,做错了事一般地四处乱瞟,不敢与眼前人对视。而他的耐心依然如故,表情有如慈父般温和,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却在某一刻忽然挪开了视线——

  慕远不知他看见了什么,只知那张与秦遥相似的脸上,平静被瞬间打破,转而化为惊诧、困惑、欣喜、悲伤,最后杂糅成一番复杂的情绪,叫人无法分辨。

  他站起身来,小腿甚至有些轻颤。慕远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只看见秦遥,穿着与面前男人类似的白衬衫。两张相似的容颜,却带着同样一副难以琢磨的表情,彼此相望,乍一看去有类亲生父子——

  “曲......曲铭......”

  男人嘴唇轻颤着吐出这个名字,眼泪却比声音更快落地。

  秦遥......或者该说曲铭,于1995年11月出生,2000年3月走失。

  彼时正值世纪之交,那梦幻跳脱的千禧年。不足五岁的曲铭天生寡言内向,总被街头化着五彩浓妆的千禧辣妹吓一大跳。

  父亲是考古学者,母亲是花店老板娘,一家人在大理生活。只是父亲时常会去昆明出差。那年三月,为交接古城遗址的考古项目,父亲再次前往昆明,顺便带上了年仅四岁的幼子曲铭,却不曾想到亲子离散,长达二十年的苦旅就此开始......

  秦遥一直以为,自己的家乡应当沿海,毗邻一座海畔公园,却未曾想此“海”非海,而是一座内陆大湖。

  他也一直记得,自己与父亲十分相似,却未曾设想,在忽然的一天竟照镜子般地与一位中年男人相遇,而他的容貌简直可类比为若干年后的自己......

  过热的旅游经济、过快的时代发展,让这座滇西小城在二十年间面目全非。难觅熟悉的街道、建筑,难遇熟识的人,风景则在文艺片中反复见过。再加上幼时记忆模糊,这一月间,秦遥只是偶尔有种感觉,却从来不敢确定,脚下这片土地正是自己的家乡。

  如今与父亲对面而立,他竟不由得怀疑起整件事的真实性——这一个月太过离奇,似是用尽了一生的运气。先是重遇慕远,后又找回家乡、寻回亲人,许是赌徒效应作怪,他总认为多件好事不可接连发生。

  曲铭,这是他原本姓名?错失了二十年后,误打误撞,竟有幸寻回了原本的人生。

  毫无疑问,眼前绝非他的臆想或是梦境,继秦钧死在雨夜之后,秦遥的故事也在今天终结——

  经历拐卖、利用、出走,独自谋生、求学、重生。这场长达二十年的苦旅,秦遥与秦钧已然熬了太久、走过了太多,着实难以开脱。

  而这位青年的故事,终是以曲铭开始,以曲铭结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