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破晓之前>第25章 上卷: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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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10月,赵烁重返S市。离开时是落荒而逃,那年则可谓凯旋而归。

  经过六年风雨,他已经能与昔日的老板们平起平坐。不少曾风生水起的人,在这六年间跌落神坛;与此相对,那帮人中也添了不少生面孔,邹雨尔就是其中之一。

  邹雨尔......那个养尊处优的阔少,他与赵烁的人生大相径庭,二人本应毫无交集,却纠纠缠缠了将近二十年。

  最初相遇时.......大抵是看上了那张脸,后面怎么就把生意撂到了一边,心甘情愿地浪费整整一个五月和他腻在一起?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赵烁也并非不敢爱不敢恨的孬种。更何况,邹雨尔让他感到很自在,也就任由自己一年年地南来北往,年复一年地浪费五月。

  邹雨尔——赵烁总是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的男友,而且语气生硬,不带丝毫柔情,就好像他们是仇人而非恋人。

  邹雨尔——于赵烁而言,这是一个谜一般的男人,如果一定要比喻的话,他就像是一瓶后劲极大的酒。

  赵烁承认,邹雨尔之所以神秘,是因为他从不试着解谜。而那个男人之所以后劲极大,则是因为赵烁当年有眼无珠,小看他一回后遭了报应。

  最开始的那段日子,赵烁认为邹雨尔是无知且幼稚的,和其他养尊处优的阔少没有两样——第一次见面就胆敢贴在他的身上,大抵是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还是多亏了那张脸,才让赵烁收回了准备揍他的拳头。

  曾经有许多看不顺眼的地方,相处多年,也就通通变成了顺眼——微长的黑发,带笑的嘴唇,白皙的皮肤,偏爱浅色,过于商务的装扮,花钱大手大脚的坏习惯......一米八一的身高,明明只比赵烁高四公分,手脚却莫名大了两圈——这让赵烁百思不得其解,怀疑手脚的大小可能与消费习惯有关。

  豪车豪宅自不必说,在衣着这方面,邹雨尔一套衣服能抵赵烁上千套,一支烟能抵他几条,鞋子、手表,还有一些赵烁闻所未闻的物品和服务,每月都要花去大笔的金钱。

  最开始的那几年,赵烁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邹雨尔带他去的地方总有倒闭的趋势,来来回回基本见不到其他顾客。最后才知道这小子次次包场,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转头就将邹雨尔大骂一通,从此制止了他不必要的奢侈。

  他们就这样一年一年走过,唯独在五月见面,剩下的十一个月则基本不联系。他们永远彼此渴求,但短暂的一个月过后,无论多么不舍,赵烁总会在六月前离开邹雨尔。时常不告而别,然后在下一个五月如约返回,于那片熟悉的海滨和邹雨尔再次相遇。

  在这一段聚少离多的关系中,赵烁像是候鸟一般地南来北往,年年如此,从未厌烦,甚至是迷恋这种感觉。

  在这漫长而痛苦的人生中,赵烁的生活永远充满了不确定,变故会在任何一刻忽然降临,然后将他拥有的一切化为乌有。而邹雨尔却永远在五月,永远与那道海岸线为邻,就像是茫茫大洋中的一座礁石小岛——海不枯,石不烂,他永远都会在那里。

  邹雨尔——这是赵烁的人生中,难得的一个稳定相处的人物。他就像是人生中的痛苦一样恒久,永远存在于海岸边。每年五月,回到S市,他们总会如约相遇,这难得一成不变的事物,每次都让赵烁感到自己还像个人一样活着。

  或许是被迫面对惊涛骇浪般的生活,赵烁的内心实际十分渴望安定。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一辈子都不想换发型,想让寸头像块胎记一样,永远地长在身上。

  十多年前的一天,赵烁被人在腰间横砍一刀,抬进医院躺了许久,差点一命呜呼。

  出院时已经是四月底,过久的卧床让他的思路有些凝滞,总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开车回家的路上猛地回忆起邹雨尔与五月的海滨,心道一声不好,赶紧冲进理发店里刮了胡子,却觉得在病榻上变长的头发格外顺眼,于是只让理发师修了修后脑勺。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眼光的正确——那年,邹雨尔在见到赵烁时怔愣了约莫一秒。然后,带着笑抚上他撇在额角的碎发,顺着头发生长的方向拂过。轻压住赵烁的后脑勺,什么都没说,只是率先吻了自己的恋人——

  他们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见面.......

  那晚,邹雨尔的手总是在赵烁腰间流连,时不时擦过他新添的伤疤,带来一阵阵的痛痒。

  ——完事之后,赵烁觉得自己只想躺倒在床,彻底不省人事。邹雨尔则照例絮絮叨叨地抱怨,南方的天气太过溽热,在潮热的空气中做过这么大汗淋漓的事,今晚想开一整夜的空调。

  赵烁把他推到一边,斥责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从小到大没怎么受过冻,才会一味地抱怨天气炎热。

  邹雨尔翻了个身,捡起方才滚落床下的空调遥控器,平平展展地躺好,享受墙角空调吹来的凉风。赵烁侧躺在他身边抽烟,烟灰落在木地板上,小红点在空中上上下下,不知是否又将床单烫出了焦洞。

  “烁......烁。”

  “干嘛?”

  “......其实,你刚才说的一点都没错。”赵烁不明所以,带着饕足后的倦怠,吸着烟,恍惚地回忆着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我这辈子,已经这么多年了,却一直都在南方待着。大学也是在南方上的,没受过冻,没用过暖气,甚至没见过下雪......”

  赵烁偏过头注视着他,挑挑眉,看起来颇为不解。手脚上的冻疮与黑黢黢的麻雀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火钳与父亲则挥之不去,质问道:“.......下雪有什么好稀罕的?”

  邹雨尔不回答,沉吟片刻,凑过来从背后抱住了赵烁:“我不知道......没有见过,所以不知道有什么好稀罕的......”赵烁沉默不语,任由邹雨尔的鼻息打在侧颈,带来暖暖的痒意。

  “我去上大学的时候,本来和父母约好,寒假一起去东北看雪。只是后来就一个人了,也就没去成......”

  赵烁指尖一颤,连带着心头也不由得颤了一下。邹雨尔从未和他聊过认识前的事,但S市的所有老板都知道邹雨尔的父母——那对叱咤风云的夫妻,于1997年秋去世。

  而那时邹雨尔不过19岁,刚上大学......

  赵烁只有一个该死的父亲,和一个下落不明的母亲,并不知晓与至亲死别的痛苦。却也在那一刻莫名的沉默,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喉咙堵塞,胸口沉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年五月底,赵烁照例与邹雨尔分别,却在次年除夕夜破例来到邹雨尔家门口,见面第一句,不祝春节快乐,而是劈头盖脸的一句——

  “快收拾东西,明天我们去东北看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