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枯木逢冬>第40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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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心底早已翻江倒海,温霁的脸上仍然面不改色,他任由程柏森握着自己的手,淡淡地抛下一句“有些尴尬,你不要再说了”便垂下了双眼。

  程柏森心知继续逼问只会令温霁恼羞成怒,今夜月色正好他不想触发世界大战,他将笑意藏在了眼底,捏了捏温霁的手,轻声应道:“好。”

  温霁的装死技术一流,而程柏森愿意陪他将这一出戏唱下去,你装聋我便作哑,他们都知道时间还有很多,不需急于一时。

  放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他们谁都没有先放手,直到他们的脚步在温霁住所的楼下停下,程柏森才松开手。

  在这个夜晚里他们没有亲吻和做爱,只有紧握的两只手与分别前的拥抱,弯弯银月高悬天边,身旁微风吹动树梢沙沙作响,程柏森在夜色中揽住了温霁,与他说再见与明天见。

  后来温霁笼统地向温嘉蕴提过一次那晚发生的事情,温嘉蕴听完根本不信,她抹了抹眼角那滴因为“听别人说你老公死了”笑出来的泪珠,冷笑一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骗我呀?”

  温霁摇头:“真的。”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啊?快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懂不懂?”

  温霁很冤枉:“真的没骗你,我们说完再见后就各回各家了。”

  也不管温嘉蕴信了几成,温霁在说完之后失去了继续为自己辩解的耐心,他打了一个哈欠,慢吞吞地说:“我觉得我们还是聊些有意思的事情吧,比如你的追鲸旅行。”

  温嘉蕴的好奇心没有停止跳动,但她也不是事事非要刨根问底的人,何况温霁的确抓住了她的七寸,比起程柏森,鲸鱼对她而言显然更有吸引力。

  温嘉蕴的生活如果有颜色那必然是五彩缤纷,不仅有鲸鱼还有大象,让她感兴趣的事情十双手都数不过来,以至于有些东西一旦被她抛下便会迎来长时间的遗忘。

  当她再次记起温霁口中那个“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夜晚时,今年的夏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接近尾声。

  时间匆匆往前跑,在七月的最后一天,温嘉蕴和温霁见了面。

  当天晚上他们在家中一起打电动,中场休息时他们说了许多近期的趣事,温嘉蕴在兴致勃勃地说完鲸鱼后突然寻到了一份旧记忆。

  温嘉蕴忍不住旧事重提,并笑话温霁和程柏森是两只乌龟赛跑,明明终点就在眼前,却又好似十万八千里。

  笑完之后温嘉蕴立即在抱枕下面发现了一条领带,她皱起眉沉思了片刻,随后一脸嫌弃地戳了戳温霁的肩膀:“这条领带看起来不像是你的。”

  温霁回头看了一眼,替她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是程柏森的。”

  温嘉蕴听见答案完全不吃惊,不过失落感还是有一丢丢,原来两只乌龟已经背着她悄悄加快了脚步,而她一无所知。

  她佯装生气:“你不是说我是你这套房子的第一位客人吗?”

  温霁是三天前才搬进这套房子里,温嘉蕴在上门前便得知自己是第一位访客,然而现在她发现事实好像不是如此。

  她当然不会因此生气,但想看温霁吃瘪的心情倒是真,她目光炯炯地看向温霁,期待着温霁被自己捉弄得面红耳赤。

  可惜事不遂她愿,温霁面色自若地点点头:“是呀。”

  温嘉蕴失望地啧了一声,拍了拍沙发上的领带:“证据确凿,程柏森难道不是人吗?”

  “他又不是客人。”温霁伸手拿起程柏森的领带,折了折,放进了抽屉里,“他只是一位来帮我搬家的好心人。”

  温嘉蕴听完觉得口哑哑,想反驳又发现温霁说得很有道理,没想到竟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后吃瘪的人变成了她。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这时温霁放在身旁的手机乍然响了一声,温嘉蕴下意识瞥了一眼他的屏幕,看见了程柏森的名字。

  温嘉蕴边暗自感叹着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讲鬼,边看着温霁当着她的面解锁了手机,她没有窥探别人发短信的爱好,立马别开了脸。

  直到温霁将手机屏幕熄灭,她才状似随口问道:“程柏森找你有事呀?”

  “没事啊。”温霁的语气很淡然,“可能只是想我了。”

  温嘉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挤出一句:“你还是闭嘴吧。”

  温霁此刻格外听话,他朝着温嘉蕴眨眨眼,手指伸到了嘴唇前一划,做出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唔唔!”

  温嘉蕴瞪他:“唔什么唔?”

  “唔!”

  温嘉蕴脑袋都被“唔”大了,她一巴掌拍到了温霁的后背上:“别唔了,你不用闭嘴了!”

  话音刚落,两道笑声瞬间在空气中炸开,两双弯弯笑眼相望,两人笑成一团。

  他们相识二十余年,说话时不需在意那么多弯弯绕绕,温嘉蕴趴在桌上歪头看向温霁,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才不信。”

  温霁没听明白:“啊?”

  “不信你们的对话会这么纯情。”温嘉蕴笑眯眯地调侃他,“肯定是烈火干柴烧得噼里啪啦响。”

  温霁冷笑一声,打开手机将屏幕在温嘉蕴眼前一晃而过,速度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对话内容。

  不过温嘉蕴还是看见了温霁刚刚只回复了一个表情包,除此之外一个字都没有。

  “切。”温嘉蕴有些无语,极其疑惑这种毫无内容的对话究竟有什么意义。

  温霁说:“本来就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但他愿意。

  他不会告诉温嘉蕴,程柏森不需要他的长篇大论,只需要一个来自于他的回应。

  这个“回应”可以是一段文字,可以是一个表情包,甚至还可以只是一个句号,能够将“我还在这里”这个讯息传递给程柏森便足够。

  同样他也不会告诉温嘉蕴,程柏森变成了一个特别的胆小鬼,不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畏乱力鬼神,只害怕温霁消失不见人。

  温霁真正对这件事产生实感是在程柏森给他下了两剂猛药之后,一次是连夜飞加州,一次是手机落海,程柏森当时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和行为反常过头,再迟钝的人也会有所觉。

  温霁扪心自问自己的性格确实很坏,当初在他模模糊糊地抓住程柏森的弱点后,他在某个瞬间产生过故意玩失踪捉弄程柏森的念头。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苗,悄悄在温霁的心里冒了出来,只不过它寿数极短,在眨眼间就被温霁熄灭。

  温霁偶尔也会为此感到可惜,可惜自己太迟才发现程柏森的弱点。如果时间能够往前推进几个月,当时的他恨程柏森恨得牙痒痒,必定会借此机会大玩失踪将程柏森折磨得死去活来。

  但温霁向来不太喜欢谈论“如果”,比起为了过去的事情停下脚步浪费脑细胞,他更喜欢向前走。

  所以这份可惜的情绪往往只会出现在温霁看程柏森极为不爽的时候,例如前天程柏森因为温霁在游戏里的笨B操作笑出声时。

  人在脑袋一热时容易笨上加笨,恼羞成怒的温霁当时就是没能刹住车,一顺口将自己昙花一现的想法说出了口,直嚷着早知当初自己就该一个月玩三十天失踪急死程柏森。

  程柏森闻言脸色一变,嘴角的弧度倏地垮了下去,微眯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温霁。

  温霁浑然不知头顶大刀高悬,还有心思朝着程柏森翘尾巴,事后温霁不知道程柏森有没有急死,反正他知道自己快被程柏森折腾得死去活来。

  想到这里,温霁缩了缩肩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即使眼前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颈侧有一枚未消的红痕。

  温嘉蕴留意到了温霁的小动作,她直勾勾地盯着温霁的脖子,炙热的目光快将那一小片皮肤灼伤,半晌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嬉皮笑脸地朝着温霁挤眉弄眼。

  温霁佯装看不见,捡起手柄递给温嘉蕴:“休息时间结束。”

  “哦。”温嘉蕴接过手柄,同时将温霁的手机拾起来,“你手机响了。”

  温霁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程柏森三字,顶着温嘉蕴的注视接起了电话。

  程柏森似乎人在马路边,身旁不太安静,温霁听见了遥远的喇叭声。

  他刚想说话,却被程柏森抢先了一步:“今晚喝了不少酒,头晕。”

  温霁问:“你在外面吗?”

  “我在门口。”

  “啊?什么门口?”

  “保安不让我进去。”程柏森的声音模模糊糊,“但是我好想见你。”

  原来是我家门口,温霁想。

  挂掉电话后温霁对上了温嘉蕴笑眯眯的眼睛,后者见他看来,笑意更浓:“看来我们到时间说再见了。”

  “不是……”温霁觉得头痛,见色忘姐这种事情他做不出,连忙解释,“我到时候让他进卧室休息,不会影响我们继续打游戏。”

  温嘉蕴边摇头边发短信,她可不想当电灯泡照亮千万家,所以她决定不顾温霁的挽留先一步主动退出。

  发完信息抬起头,温嘉蕴看见温霁一副焦急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啦,我刚刚给朋友发了信息,约好了待会儿一起出去玩。”

  听完堂姐这番话,温霁的负罪感确有减少,但他仍然觉得心里过不去,于是他特地打开零食柜将仅剩的几盒巧克力抱了出来,忍痛割爱全部塞进了温嘉蕴的手中。

  温嘉蕴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爱吃的品牌,自然丝毫不客气地全部收下,她将巧克力全部塞进了自己的托特包中,站在门前笑眯眯地与温霁说再见。

  屋门在眼前合上,室内重新变得安静,温霁转身回到客厅将桌子和沙发上的东西进行了一次简单的整理,就在温霁将盒子放回原处的刹那,屋子的门铃再次响起。

  可视门铃里不见人影,温霁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认为这是温嘉蕴的半途折返,即使他在打开门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仍然在开门之后被猝不及防的拥抱吓了一跳。

  身上突然承受了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是什么体验?温霁可以回答。

  如果温霁没有急忙扶住了身后的鞋柜,恐怕他已经和程柏森一起摔在了地上。

  温霁连忙将程柏森扶稳,踉跄着脚步将人带到了沙发旁,小声说:“要不要喝水?”

  程柏森懒洋洋地将下巴搭在了温霁的肩上,将温热的呼吸洒落在温霁颈侧的皮肉上,终于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语气很臭:“有人来过?”

  温霁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两个水杯,说:“我姐。”

  “嗯。”程柏森表情阴转晴,轻轻点头松开了正揽着温霁的手,他卸下了身上的力气往后倒去,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揉起了太阳穴。

  温霁看着他这副模样稍微放下了心,转身走进了厨房。

  他在厨房里待了许久,想给程柏森寻找醒酒的食物却一无所获,偌大的厨房里没有解救药,没有蜂蜜,什么都没有,他只在柜子里找到了几包泡面调料包。

  温霁面色凝重地合上了柜门,叹了一口气,端起了桌上的凉白开。

  回到客厅时温霁看见程柏森坐着闭上了眼睛,他凑上前嗅了嗅程柏森身上的酒气,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对程柏森伸出了手,戳戳脸颊又戳戳手臂。

  程柏森毫无反应,看来是睡着了。

  温霁眉头轻蹙,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程柏森摇醒,他微微俯身对上了那双倦意十足的眼睛,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程柏森的肩膀:“醒醒,洗完澡再睡。”

  程柏森眯了眯眼睛,伸手揽住了温霁的腰,将人压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困。”

  温霁趴在程柏森的身上轻轻地惊呼了一声,回过神后双手虚虚地握住了程柏森的脖子,语气故作凶狠:“不许耍流氓!”

  程柏森的眼睫颤了颤,松开手:“我没有。”

  温霁慢吞吞地坐回了沙发上,用手指点了点程柏森的肩膀:“洗完澡再睡,不然你今晚睡书房。”

  程柏森掀起眼皮稳稳地看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温霁朝他扬了扬嘴角:“听到了吗?”

  “听见了。”程柏森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他撑着沙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但是没有衣服。”

  “有。”温霁推了推他,“我把你以前的衣服收拾出来了,内裤、睡衣都有,我待会儿拿给你。”

  “没有扔吗?”

  “来不及丢。”

  程柏森听完后笑了一声,似乎很高兴。

  温霁看向程柏森抿起来的嘴角,怔了怔,心想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程柏森从浴室出来后便没有了动静,温霁也不管他,直到时间来到了晚上十一点,他才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门瞄了一眼。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小灯,温霁看见床上鼓起的被子一动不动,他轻声叫了一声程柏森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

  新闻里的醉酒事故在温霁脑袋里一闪而过,人在黑暗的包围中难免想东想西,他心一颤赶紧凑上前,确认了程柏森的呼吸平稳才放心。

  温霁独自待在客厅里打游戏打到凌晨三点才回房间,走进卧室后他意识到刚才程柏森应该是醒了一回,因为他推开门后眼前漆黑一片,房间里昏暗的小灯已经被熄灭。

  温霁摸黑来到了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尽管已经尽量小心动作,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是在不经意间碰到了身侧的程柏森。

  触碰到程柏森时温霁愣了一下,他已经习惯了身旁只有空气,如今突然多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变化难免令他产生些许恍惚。

  闭上眼睛前温霁不声不响地主动碰了碰身边人,他摸的是程柏森的手指,指腹摸起来手感微软,温度有些冰凉。

  指尖抵着指尖,温霁维持着这个动作微微出神,直到程柏森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指,他被吓了一跳,差点尖叫起来。

  温霁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声音比羽毛还轻:“你醒了?”

  程柏森声音沉沉,说话的速度比平常慢了一拍:“今晚喝了好多酒,不舒服。”

  温霁发现程柏森并没有彻底醒来,他说话时像与人隔了一层雾朦朦的毛玻璃,比往常笨了不少。

  “不舒服了为什么不回自己家?”温霁笑了笑,“跑来我家干什么?”

  “不知道。”程柏森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个字差点被他咽进喉咙里。

  耳边没有了声音,温霁小声念了一遍程柏森的名字,无人回应。

  温霁慢悠悠地将自己的手指从程柏森的指间抽了回来,他打了一个哈欠,昏昏欲睡,困得泪水都快从眼眶里溢出来了。

  好困,四肢百骸都昏沉沉。

  温霁侧过身擦了擦眼泪,沉重的倦意压在了他的眼皮上,他闭上了眼睛准备纵身跃进梦乡。

  寂静无声的夜晚变得朦胧不清,这时他似乎听见了程柏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得像梦呓。

  “因为想见你。”

  温霁的睫毛颤了颤。

  今晚做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