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枯木逢冬>第16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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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霁很久之后才看见生日宴的照片。

  那是朋友在清手机相册时清出来的库存照片,朋友挑了几张照片发到了聊天群里,温霁太眼尖,一眼瞧见了其中一张照片里的程柏森。

  熟悉的面孔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跃进了温霁的眼中,在微怔过后,他的嘴角瞬间垮了下去。

  那时候温霁才意识到人际关系有多么脆弱,原来即使共友众多,但只要他特意不去看、不去关注,便能将一个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剔出自己的世界。

  温霁再一次打开群聊里的新照片,盯着照片凝然少顷,又将它关掉。

  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好看的。

  “在发什么呆?”温嘉蕴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温霁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没什么。”

  温嘉蕴没有继续追问,她抬手拍了拍温霁身边的行李箱:“再拖拖拉拉不出门,小心误机。”

  温霁握住了拉杆把柄:“准备走啦。”

  “慢走,就不送你了。”温嘉蕴打了一个哈欠,眼睛无神地眯着,“我要去睡回笼觉了。”

  温霁笑了笑没接茬,像招财猫一样挥了挥手作告别。

  登机之前温霁突然收到了温嘉蕴发来的语音信息,他点开了信息,温嘉蕴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你拿漏东西了。”

  温霁蹙着眉作思考状,随即给温嘉蕴打去了电话,通话接通之后,他开门见山:“我拿漏了什么东西?”

  “一副眼镜,和一个空的斜挎包。”

  温霁想了想,说:“先放着吧。”

  听筒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温嘉蕴问:“那我先帮你收起来,你过完春节再回来拿?”

  “过完春节不来了。”温霁说,“回国之后有很多事情要忙。”

  这句话不是借口,他和朋友合伙开的餐厅近期有扩张计划,妈妈前段时间检查出良性肿瘤需要做一场小手术,过段时间还要前往南端的海岛城市参加同学的婚礼……许多件事堆叠在一起,足以让温霁回国后忙得脚不沾地。

  虽说平常天天骂温霁是家中蛀虫,但真到了分别的时候,温嘉蕴还是有些舍不得,听见温霁的话后她难掩失落,开玩笑说:“我现在就去机场将你绑回来,继续陪我吃喝玩乐。”

  温霁过了登机口,笑着说:“吓死我了,我连夜开着飞机跑了。”

  登机之后温霁挂断了电话,他坐下后还没多久便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身旁过道上仍有人在陆续登机,而他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温霁在坐飞机时极其容易犯困,每当这时候他的睡眠质量都会翻倍上升,除了中途需要起床吃饭,其余时间他都能睡得天昏地暗。

  温霁后来想起那日的事情就觉得好好笑,正是因为他太嗜睡,在十几个小时的航程里清醒的时间没几分钟,才会全程忽略掉隔壁座位的熟面孔。

  直到下飞机时突然被叫了名字,温霁一脸茫然地回过头,然后惊讶地叫出声:“阿乔?你怎么在这里?”

  乔白源抓了抓睡乱的头发:“其实我的位置就在你的斜前方,我回头看了你很多次,但你一直没有发现我。”

  温霁别过脸,有些不好意思:“你下次可以直接叫我。”

  乔白源和温霁并着肩往外走,笑道:“偶遇哪有这么容易,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在飞机上遇见你。”

  温霁思考了一下,说:“说起来我们都快两年没见面了。”

  温霁话音刚落,旧记忆争立即争先恐后地往他脑袋里钻,已经模糊的记忆悄然被染上了新的色彩,他在恍然间回想起了两年前那段每天呼朋唤友到处玩乐的时光。

  再后来就是迎来了毕业季,昔日的好友从此分散在天涯海角,许多段友谊因此不可避免地被时间磨掉了颜色,如今其中还常有联系的人不多,而乔白源算一个。

  “是啊,一直没有机会见面。”乔白源朝着他挑眉,话锋一转,“你等下怎么离开机场?”

  “打车。”

  温霁老老实实地回答了问题,随后他扭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乔白源:“你有什么安排?”

  见温霁这般上道,乔白源忍不住开怀大笑:“不如搭我的车,和我一起去喝酒,我朋友给我准备了接风宴。”

  温霁惊讶地说:“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还能这么精神?”

  他调侃完顿了顿,还是答应了:“好啊。”

  于是两个刚经历完长途飞行的人丝毫不知疲倦,连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放回家,踩着油门从机场一路疾驶来到了酒吧门口。

  霓虹灯光如星星般在夜色中闪烁,灯火辉煌之下藏匿着不醉不归,温霁先乔白源一步下了车,一脚踏进了这个光怪陆离的夜世界里。

  温霁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乔白源,却发现乔白源丝毫没有下车的想法。

  乔白源在下车前突然接到了老婆的电话,他一脸歉意地降下车窗和温霁说了一声,温霁闻言点点头:“我不急,慢慢来。”

  车窗没有升上,温霁站在车边玩手机时能听见乔白源的声音,他很难想象乔白源在恋爱中竟然是这幅鬼样,黏黏糊糊得比麦芽糖还过分。

  温霁终究还是忍不住转头瞥了一眼车里的乔白源,然后被乔白源脸上荡漾的笑容刺激得牙酸。

  乔白源在去年春天时和太太登记了结婚,可惜因为双方工作太忙一直没有合适时间办婚礼,不过刚才在车上时温霁听见了一个好消息——他们终于确定了婚礼时间,就定在了今年秋天。

  终于等到乔白源讲完电话下车,温霁睨了一眼他上扬的嘴角,突然说:“今年好多人要办婚礼。”

  乔白源好奇地问他:“有多少呀?”

  温霁思考片刻,说:“春夏秋冬都有,你是秋天那一场。”

  乔白源哈哈地笑起来,又说:“你一提到这件事,我就想起了你去年放我鸽子。”

  温霁立即反应过来乔白源说的是哪件事。

  两年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见面,例如去年乔白源曾带着太太回来探亲,他们在探亲之余顺便邀请了几位同市的朋友一起吃饭见面。

  温霁原本也答应了邀请,可惜后来没去成。

  这件事其实早已翻了篇,双方都没有在意这件事,乔白源将它翻出来说也纯属娱乐。

  然而温霁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搭错了哪根筋,突然说道:“因为男朋友那天急性肠胃炎,我带他去医院了。”

  乔白源愣了一下:“男朋友?”

  温霁点了点头,又否认:“不对,是前男友。”

  “你居然偷偷摸摸谈恋爱。”

  温霁小声说:“当时情况很特殊的。”

  乔白源听闻新八卦立刻心痒得好似蚂蚁爬,好奇心泛滥得快要溢出来,恨不得捉住温霁追问有多么特殊。

  可惜温霁的表情摆明了不想说,所以他也没有不懂眼色地去碰钉子。

  乔白源摆了摆手,说:“都前男友了,我就不问了。”

  温霁看了他两秒,然后移开了视线,将目光投进了面前的汹涌人潮里:“好多人,你找得到你的朋友吗?”

  乔白源抬起手指了指人群:“早看见了,在那里。我有个朋友很好认的,又高又帅。”

  后半句话明显很多余、很突兀,温霁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蹙着眉狐疑地看向乔白源。

  乔白源撩了撩头发,朝着他挤眉弄眼,脸上笑容满满:“给你介绍男朋友,要不要?”

  温霁不由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然如此,乔白源喜欢给别人牵桥搭线的老毛病又犯了。

  乔白源的这个毛病真的很令人闻风丧胆,温霁至今忘不了当年乔白源得知他的性取向后,下一回的酒局里莫名其妙多出了许多张陌生面孔。

  清一色都是男的。

  不得不说温霁在这件事上还是很佩服乔白源的,也不知道他当年一夜之间从哪里找到这么多gay朋友,想想都觉得真是吓死人。

  温霁当时吓得表示好意心领了,但他真的不想要。

  旧记忆历历在目,温霁在回忆中打了一个冷颤,脱口而出:“不要。”

  乔白源好在好在他不会打着“为你着想”的旗号强迫人,既然温霁表示了拒绝,他就绝对不会强求。

  他只是很失落地哦了一声:“好吧。”

  温霁和乔白源对视了一眼,见他瞬间变得霜打的茄子似的,一副蔫了的模样真的很搞笑。

  来到卡座后他将温霁介绍给了朋友们,即使乔白源发现自己口中那位又高又帅的朋友望向温霁的眼神明显有故事,他也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温霁何尝没有察觉到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但他选择了无视,毕竟今晚他的目的是来蹭酒喝,才不愿意生出不知来路的新桃花。

  温霁端起酒杯和身旁的新朋友继续碰杯,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哐当响,他仰起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吓得新朋友大惊失色连忙劝阻:“都说了让你慢点喝,别喝这么猛。”

  正在和朋友说话的乔白源回头看来,插嘴说:“放弃吧,你劝不了他的。”

  温霁对着乔白源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眼睛里含着笑,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仔细一看,是有些醉了。

  今晚温霁不打算将自己喝断片,当他意识到自己有八分醉时立即点到即止,旁人再努力劝酒也不愿沾一滴。

  耳边人声嘈杂得耳膜都快被震穿,温霁在震天响的音响声中闭上了眼睛,睡是当然睡不着的,他只是懒得睁开眼。

  这时他听见身侧传来了一道陌生的男声:“你还好吗?”

  温霁没有反应,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人正在和自己说话。

  紧接着那道男声再一次响起:“你是不舒服吗?还是困了想睡觉?”

  原来是在和我说话?温霁忍不住想。

  眼皮好沉不想动,可是身旁人在和自己说话,温霁觉得继续闭着眼睛装死未免太不礼貌。

  睫毛在温霁激烈的思想挣扎中轻轻颤动,温霁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睁圆了眼睛望向身边人,微微泛红的眼睛里浮着几分茫然。

  温霁看清身旁人后,才发现原来是刚才那个一直看着自己的男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位置换到了这里。

  他的眉头轻轻皱起又松开,摇了摇头:“我没事。”

  男人的脸上写满了担心:“没事就好,如果不舒服记住要和我们说。”

  温霁错开目光,轻声应道:“知道了,谢谢你。”

  温霁自认为自己的反应很冷淡,在他看来就算一腔热情也会被浇灭,却哪能想到身旁男人根本不在意。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调情对象,长相赏心悦目暂且不提,男人说话很有分寸,该进时进该退时则退,虽然目的显而易见,但不会步步紧逼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可惜他今晚的猎物是温霁,注定无法像往常那样如鱼得水。

  温霁没有对男人的话语一一回应,而是挑着捡着作答复,可就是如此疏离的反应,照样给了男人有希望的错觉,反而令他的言语更加得寸进尺。

  只能说男人对温霁实在没有了解,竟然误认为温霁本来就是这种冷淡性格,而正是他这个错误的认知,导致他一时失手在错误的方向上一去不复返。

  猎艳也需要对症下药,男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温霁虽面上不显,但他的确开始感觉到不耐烦了。

  是时候结束这一场对话了。

  就在这时,男人和温霁说起了自己的猫:“它是一只流浪猫,是我在家门口捡到的。”

  温霁稍稍抬眸,似乎终于来了兴致:“这么巧。”

  男人俯身,将耳朵凑近温霁:“嗯?”

  动作中的暧昧不言而喻,温霁面无表情地往旁边躲了躲,说:“我也捡过一只,很可爱。”

  男人正准备接话,温霁已经抢先开了口:“可惜他现在已经不在我身边。

  男人怔了一怔,面露歉意:“抱歉。”

  温霁的目光安安静静地落在面前的空杯子上,轻笑一声:“你可能误会了,他还活着。”

  男人问道:“找到新的领养人了?”

  “不,是被他的家人接回家了。”

  “原来只是走丢了呀。”

  温霁的喉咙微微发痒,他急忙将视线从空酒杯上移开,不能再看了。

  “是呀,他是有家的。我虽然很不舍得,但没办法。”温霁轻哼一声,“不久之前我收到了他的新照片,他的家人为他准备了很盛大的生日宴,他那天也打扮得很好看。万众瞩目,比在我身边时过得好多了。”

  男人沉默片刻,回话时意有所指:“你想养一只自己的猫吗?虽然它是一只流浪猫,但它很乖很爱撒娇。”

  温霁轻飘飘地斜睨了一眼男人,不打算和男人透露自己家那只笨猫的存在。

  温霁拒绝了:“不想。”

  他觉得自己和男人都挺搞笑的,两个人各怀鬼胎,一个想上床,一个想把别人当垃圾桶,没有人真的在关心小猫咪。

  温霁懒洋洋地垂下眼,醉意令他的脑袋在沉重之余格外亢奋,同时能让他清晰地感受到酒精将心脏烧得火辣辣,仿佛有人在他的胸腔里燃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火星溅得他的心脏有些疼。

  心脏一颤一颤,他的脑袋便一抽一抽地疼,丝丝缕缕的痛意如同蚕丝将他紧紧缠绕,混混沌沌的痛意捂住了他的鼻息,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温霁蓦然意识到原来是酒精在作乱,毕竟八分醉也是喝醉了,也会令他思维错乱、太阳穴胀疼。

  温霁脑袋一难受,他便不愿再分神搭腔男人的絮絮叨叨,男人倒是很有耐心,全然当他只是性子冷故意在摆谱。

  不过男人后来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毕竟温霁的反应比刚才还要冷淡上不少。

  他是来猎艳的而不是来凿冰,往水里扔块石头还能听个响,然而身旁着人闷声不响的做派只会令人觉得前路漫漫。

  男人终于失去了耐心,言语间的暗示愈发露骨,听得温霁不由微微蹙眉。

  他回过头,正准备言辞强硬地结束这次对话,谁知道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眼泪却是先一步落了下来。

  温霁发誓自己真不是故意的,他哪能想到那两滴眼泪根本不听话,在酒精的作用下说掉就掉。

  温霁抬起手抹了一下眼眶,神情凝重:“对不起,你的话让我想起了伤心事。”

  男人被眼前场面惊得慌了神,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冲了,他压着声音问道:“对不起,怎么回事?”

  温霁硬生生把自己喝得戏瘾大发,此时根本控制不了面部情绪,他的眼睛泛着薄薄一层红,模样怪可怜:“抱歉,回到这座城市后突然触景伤情,想起了我死掉的老公。”

  桌子上偏偏安静了这么一瞬间,温霁的话就这样轻飘飘地落进了在座所有人的耳朵里。

  新朋友尚且会不好意思开口,但乔白源显然没有这个顾虑,他的声量猛然拔高,朝着温霁的耳朵重重盖去:“你说什么!你不要吓我啊!”

  温霁懵懵地缩了缩脖子,生怕自己被乔白源的声量压碎。

  面对乔白源天塌了一样的表情,温霁眯着眼睛傻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残存的一丁点儿理智告诉他得赶紧和乔白源解释,不然名为误会的雪球就会越滚越大。

  但是他真的太困了,还有些坏心眼在作祟,此时根本不想讲道理。

  乔白源来到温霁的身边,挤开了男人一屁股坐下,双手握着温霁的肩膀将他摇得摇摇晃晃:“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温霁被晃得脑袋昏沉沉很不舒服,他不悦地推开了乔白源的手,动作敏捷地躲到了另一位新朋友的身后。

  温霁铁石心肠地别过脸,任由乔白源在旁边心急火燎,抿着嘴唇开始装死。

  后来或许是良心发现不忍见好友如此着急,温霁伸手拍了拍乔白源的肩膀,终于哽咽着出了声:“我开玩笑的,你不要信。”

  温霁说话的时候带着哭腔,微微发红的眼睛仍然一片湿漉漉,湿意都快从眼底漫出来了。

  乔白源呆愣愣地和温霁对视,见朋友这幅模样不由开始捶胸顿足怒骂自己真是罪人,不知不觉也红了眼眶:“你不用硬撑了,是我的错,我不该追着你揭你的伤疤。”

  温霁吸了吸鼻子:“你真的误会了,我在胡说八道。”

  乔白源打断他的话:“你别说了,我们都不要再提这件事。怪不得你不愿意提起你的前男友,原来他已经……唉。”

  “你听我说……”

  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在酒精的浸泡下生锈变钝,温霁三番四次试图解释皆被乔白源一脸痛心地挡回,他在昏头昏脑中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